文竹回去之后自然是不会说少帅的事，只是说南琴已踪迹全无。
顾疏玲皱起了眉头，两根指头环起轻轻的敲打着桌面，轻声“嗯”了一句。
至于沈勤，文竹得来的消息是：
沈勤是沈老爷外家沾亲带故的一个远方侄儿，大概九年前才来到白城投靠叔伯的。说是因为家里遭了悍匪，只逃出来他一个。沈家那会儿刚刚没了大少爷沈阅安，沈老爷念着情分留下了沈勤。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总是很勤奋的，倒也符合了他的名字。他在沈家的铺子里当了五年的学徒，一分钱都没有拿，每天吃住的也很节俭，和乡下时毫无二致。
到了第六年，他入了沈家的洋行。某一次，因为合同上的疏漏，合作的英国人硬是抓住这个漏洞，把洋行差点儿逼得破产，连洋行的经理都束手无策。可是，沈勤站了出来，撇开吃里扒外的翻译，一口流利的英语出口，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清晰的逻辑，他掰回了这一局，说服了洋人，保住了洋行。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得快要掉下下巴。
沈老爷把沈勤叫到书房，灯烛整整亮了一夜，第二天，两人出来，沈老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吩咐：“从今之后，沈勤就是我沈家的管家。沈家之事，事无巨细，都要过沈勤的眼。”
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学徒到有权有势的管家，沈勤用了整整六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后，沈老爷果真放下了所有的生意，沈家的上下事物都交给沈勤打点，哪怕居心叵测之人煞费苦心的挑拨离间，沈老爷也丝毫不担心沈勤会反水背叛。甚至有人传言，沈老爷已经暗中把沈家的家产都给了沈勤，至于少爷沈夜白，则是一个披着华贵外衣的穷光蛋。
对此，沈老爷曾这样说：“小儿顽劣，既然他对经商不感兴趣，我也不能勉强。至于沈勤，他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沈家，更不会和夜白争夺什么。”
信誓旦旦自信满满，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等着看沈勤反水打沈老爷脸的一幕，可是这么多年，沈勤还是那个沈勤，勤勤恳恳的打理着沈家家务，却对那巨大的诱惑不屑一顾。
而沈勤的私生活啊，文竹是这样说的：“也不知道是这个人太谨慎太滴水不漏了呢，还是真的性冷淡不喜欢女人？”
是了，管家沈勤，明明血气方刚的年龄，但却没有一点儿花边新闻。你说快要三十的人吧，没有老婆也还说得过去，可是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这就不正常了吧？
对此，有人说，沈勤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死了。除却巫山不是云，从此之后，他就为那个女人守身如玉终身不娶了。
还有人说，沈勤因为在悍匪窝里被大火烧毁了脸，没脸见人，自卑的他为了不祸害别的姑娘，所以不娶。
更有人说，沈勤是个断袖，而断袖的对象……不是沈老爷就是沈家少爷。对此，那些人还振振有词：“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死守着一个管家的位置，一分不贪，对万贯家财一点儿都不动心呢？”
文竹似乎是最后一点的支持者，但颇有遗憾的是：“可我都还没见过那个沈管家，不晓得他到底长什么样，也就不晓得这个传言的真假，更不晓得他到底是上面那一个还是下面的那一个。”
顾疏玲的眉毛一跳，心道，哟，这丫头简直了，八卦就罢了，还这么……龌龊，果真是更上一层楼啊。
顾疏玲轻咳一声，打断文竹的肮脏思维，回归正题：“你没见到他？”
“是啊，下人说他去无锡进货了。”
“我们来沈家那么久，却一次都没见过他。似乎他每次不是外出进货了，就是哪里收帐了，再不然就是在各种忙。你说沈家的生意真的忙到这种程度了吗？似乎连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了啊。”
文竹附和道：“是啊，要说他这个管家啊，做的也真不容易，迟早得累到猝死吧。”
“所以，我得赶在他猝死之前，去见识见识这天下最敬业的管家。”
“嗯嗯，我去盯着，保证他没办法再跑，”文竹又道，“但大小姐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没准儿人家真的是因为太丑了所以才不愿意见人的啊。”
顾疏玲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才不相信一个在商业上有如此天赋的人会因为面目丑陋而不愿见人。这必定只是他不愿见人的一种托辞，而他不愿将自己展现在青天白日里，其中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在沈家这么久，顾疏玲没有办法不对他感兴趣。毕竟现在，她还没有那个心思同阿秀开始那一场早晚都会到来的男人争夺战。而突然出现的南琴又让她觉得，沈家的大宅里掩埋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顾疏玲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事到如今，像是有人将她领到了秘密花园的入口，只要推开那一道门，她就能够知道里面隐藏的所有秘密，而有关沈夜白的所有，她都可以凭此而知道。这样的秘辛，对于此时的顾疏玲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的。
那一段段往事，发生在这小小的白城。而这座小小的城，埋葬的，又何止才子佳人军阀戏子的桥段。或许几场腥风血雨之后，所有的一切往事都将如同飘零的飞絮般一一散去，但在那风雨之前之时之后，也还是有人愿意去寻找去摸索去感知。
顾疏玲知道，她要打开的或许是一道秘辛的大门，那里面的，也许是潘多拉魔盒之中的灾难。可是，箭已射出，她不得不被命运驱赶着往前。
文竹打着调查沈勤的名头整日在外厮混，实则是千方百计的粘在顾淮深身边，表面上是在汇报大小姐的生活起居和等待沈勤的消息，可实际上却是，离偶像近一些，以便更好的瞻仰少帅的无敌美颜。
顾淮深有时候都感叹，这个白城如何这么小啊，怎么到哪里都少不了像文竹那样的花痴呢？
但是，一切的命令都是他自己下的啊，所以苦果还得他自己尝。
顾淮深默认了文竹整日在他眼前晃悠的合法性，心里再三告诫自己：这么不靠谱的眼线是自己选的。
等到终于传来了沈勤的消息时，顾淮深差点儿没把持得住，推着文竹出去：“快去吧，就告诉阿玲，事情都办妥了，不要让她看出破绽来。”
文竹欣喜于偶像与自己的肌肤之亲，丝毫没听出其中满满的嫌弃，像只小白兔一样，蹦蹦跳跳的走了。
顾淮深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去，眉头皱起，眼神迷离的看着门口，右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份档案来，平摊在桌子上，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叹了口气，像是在询问：“那个人，会是你吗？”
“少帅不忍了吗？”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等人踏进屋子时才发现竟是夏舟。他似乎不喜欢一身戎装，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才不会穿军装呢，即使今天，他也只是着一身休闲的衣裳。如果不是晓得他的身份，外人怕是会以为夏舟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学堂里的文学教员，反正与血淋淋的军队毫无关联。
对于夏舟的偷听，顾淮深倒是毫不介怀，他道：“我只是怕阿玲会不忍。”
“枪林弹雨走过来的铁血少帅，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柔肠百转，连该有的魄力都失了。”夏舟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就坐在办公桌的对面，挖苦道，“是不是有些讽刺呢？”
“那你呢，年纪轻轻就权霸一方的夏参谋长，不是也为了一个渔村女子而弃了里里外外的红颜知己？”顾淮深反唇相讥，“是不是有些讽刺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说不出话来。
夏舟的视线落在那份平铺在桌面的档案上，喝着浓茶，语气很淡：“如果这里面装着的就是真相呢，少帅要怎么选择？”
“不知道，”顾淮深实话实说，“两难吧，毕竟这是阿玲仅有的不排斥的人之一。就算她平时不说，但要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不可能会不管的。”
“但很明显，这件事，大小姐也无能为力。”
“是啊，我也无能为力。现在所期望的便是，那颗炸弹不是文竹吧。”
夏舟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我并不欣赏这样优柔寡断的少帅，但更认为，有儿女情长的英雄才更有人情味儿。”
“哦，夏参谋长是想说，和我同病相怜？”
是啊，夏舟也不容易啊。他喜欢的姑娘是渔村的打渔女，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他好不容易找到魂牵梦萦的姑娘，可是因为一些原因，他必须戴着面具去接近她爱她。而他的白渔啊，果真是像城外白河中的小鱼儿一样，隔着一层水面，灵气得不像同一个世界。他待她如珠如宝，可她却像咬钩的鱼儿一样挣扎着不敢靠近。
同样的军阀贵族，同样的为了一个女子卸下盔甲，夏舟和顾淮深，的确是同病相怜。
对于那句同病相怜，两人深有感触，可夏舟却拧起了眉头，放下茶杯，慢慢道：“太苦了。少帅，你的茶啊，真的是太苦了，不像人喝的。”
“很多时候，当嘴巴里够苦的时候，就感觉不到心里的苦了。”
算是难得，顾家军阀的两大巨头，坐在这小小的办公桌前，喝着浓茶，说自己的人生太苦。
这真的……真的是……太做作了有没有？这样衣食无忧的他们还叫苦，那么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是不是都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