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正的告白
白苏2017-12-01 19:084,538

  顾淮深本来是从去给顾疏玲送东西的,却没见着人,只见阿毛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的数着数字。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以一种温和的语气问:“阿毛一个人在呢?”

  “叔叔,你来看阿毛吗?”阿毛开心的笑,“嘻嘻,是呢,阿毛一个人数数呢。诶,刚刚数到多少了?八十七、八十八……”

  顾淮深挑了挑眉毛,心道,诶,这个孩子什么眼神,叫阿玲作姐姐,却叫自己为叔叔?怎么这就差了辈分了?但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不和他计较,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怪不怪。

  晃了一圈,顾淮深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副素描上,只有一个轮廓,看样子是个男子,但因为没有画五官,所以看不出来是谁。

  他拿过那素描来,问道:“这画上的人是谁啊?”

  “不知道,漂亮姐姐画的,”阿毛老实巴交的回答,“但我猜一定是姐姐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沈夜白么?顾淮深苦笑,永不可能是他自己吧。虽然他无时无刻的不这样奢望着,但明知是奢望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于是,心情沉重的放下画本,和颜悦色的道:“那现在大姐姐去哪里了?”

  也许是因为腿部受伤,所以没有闲得无聊吧,所以顾淮深每天都不知道该干些啥,常常是躺一天,然后在某个时间偷偷的在窗外看看阿玲对待孩子时无与伦比的温柔与慈爱。

  至于那些繁杂的事务,都有旁人来打理。比如说救灾事宜由红十字会和沈夜白在跑,而安抚民心有陈念安,治病救人有医生护士,研制疫苗血清有远在白城的徐迦钰,执勤守卫有亲兵,总之,没有一件大事可以打扰到顾少帅的休养。

  顾淮深无数次的躺在床上,伸着大长腿摇啊摇,想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啊,怎么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就他闲得无聊连当病号都无聊得要死。

  可事实上也是,根本用不着他顾少帅出手的地方。没有大显身手的时机,他也很绝望啊!

  于是,在房间里做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又翻转做了两百个俯卧撑,感觉还是不行,又起身来了三百个下蹲。最后,顾少帅不爽了,这闲得要死的日子啊,一点儿也不符合他少帅的气质!

  所以,他找了个消遣或是任务,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偷看阿玲之外,他便爬上高处去观察并测绘当地的地形图。他在给夏舟的电报里这样说:“观之容易,画之颇难。”夏舟也回他:“欲抢我参谋之饭碗乎?”

  是了,这样精细的测绘工作,莫不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的,当然,手上的功力也不能少,一向都是由专业绘图人员去完成的。夏舟自然也会,却是断断不适合这个粗枝大叶的少帅的。

  然而,梁家巷的生活太过无聊,顾淮深找不到别的事干,只能如此,也算是务了正业吧。他与夏舟本就是换防的,所以打去电报问候一下也属正常。只是,他不晓得,自己的这个同病相怜的知己,此时正要落入一个专门为他设置的陷阱中。

  他不知道,夏舟也不知道,都以为风平浪静的,可是,马上,那些矛盾和阴谋就要初现端倪。

  然而,在那之前,阿玲的事似乎更为棘手。

  顾淮深问阿毛阿玲去哪里了,阿毛想了想才说:“大姐姐去祠堂了。”

  “他去那里干什么?”顾淮深眉头一皱,难道是去找沈夜白了?

  “她去给我找二丫和石头他们了。”

  “谁?”

  “我的小伙伴儿。”

  “她去找他们干什么?”

  “因为我和他们约定,病好了之后一起去河里捉螃蟹。”

  “病?”

  “嗯,”阿毛有点儿沮丧,“我病了,他们也病了。他们老是发烧,我怕他们忘了我们的约定。”

  发烧?顾淮深心里一紧,等等,祠堂,发烧,那不是疫症吗?那些孩子得的是疫症!阿玲,阿玲明明知道,怎么还会去那种地方?

  顾淮深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阿毛看着也觉得有点儿吓人,刚刚的稚气也被吓得缩了回去,只讷讷的道:“姐姐说她马上就回来。”

  顾淮深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一遍遍的提醒自己,阿毛还是个孩子,不要怪他。况且,也许阿玲根本就没有进去,只是托人传了口信罢了。他深呼吸着,脚下一时之间连跨步的力气都没了。因为他的理智很清楚,阿玲不会托人传话,她一定会自己进去,然后找到那几个身染瘟疫的小孩儿,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们这莫名其妙的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顾淮深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像个魔鬼吧。尤其是在阿毛又一句天真无邪的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还让大姐姐告诉二丫我喜欢她,呵呵,大姐姐还答应帮我亲一亲她。”

  “我去!”顾淮深也是脱口而出,如果不是强行抑制住这如同脱缰野马的脏话,他可能已经劈头盖脸的骂了出去了。

  而阿毛,依旧一副懵懂的样子,眼巴巴的看着这个怪叔叔。

  而顾淮深,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人已经出了屋子。疯了,简直都疯了,这没脑子的小孩子疯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阿玲也要陪着去疯?

  顾淮深只怕晚了一步便是慢了一生,完全不顾还没有痊愈的腿伤,便疯了一般往祠堂那里赶去。他心里知道,那破地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若是阿玲也去染上了那病……她没有夏芸那样的运气的,怕是会必死无疑的。

  八年前,他把她从瘟疫的死亡地狱带出来;八年后,她却自己又钻进了那样的危险。

  顾淮深一路上想着,若是……若是真的如此,他该怎么办?他又要如何才能救得了他的姑娘?

  几分钟,他就已经到了祠堂的地方,这里已经被改造成收留重病人的场所。

  他站在外面,粗喘几声,然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上前去,门口由两个荷枪实弹的亲兵站岗。见着他来,问:“少帅,您怎么来了?”

  “大小姐可有来过?”答非所问,且问得很急。

  “来过,”一个亲兵回答,“一个小时前来的,说是要来找几个小孩子。现在还没出来。”

  顾淮深眼神一冷,虽然没说重话,但透露的神色明显是:为什么要让她进去?他定了定心神,自己走了进去,抓了个护士,要她带自己去找阿玲。

  护士把他带到后院门口,道:“当时大小姐就在这儿,现在不知道。少帅自己找找吧。”

  顾淮深站在后院,虽然按照护士的要求戴了口罩和手套,然后院中的凄凉却也是透露这些装备钻入他的五感,毫无遗漏。

  有很多副担架,就那样摆在院里,虽然没有人躺着,但是,他很容易的就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院里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不知何故落了很多,像是在为这一场悲剧撒着招魂幡。

  而阿玲,她就站在树下,穿着护士的衣服,呆呆的站着。

  还好,她还没去。顾淮深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缓步向前去,戴着手套的手攀上她的肩,语气恬淡,却是故意装出的从容,实则内里有压不住的关切:“阿玲,还好你没事。”

  “兄长,你说生命真的就这么脆弱吗?”她不转头,但是却已经从语气中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带着浅浅的哀伤,“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顾淮深不明就里,不知道在这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慰:“是的,生命的确很脆弱,可是阿玲放心,只要我在,便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东西伤了你。”

  顾疏玲转头,他这才发现,原来她还拿着一个画板,上面是很简易的线条勾勒的是几个孩子一起玩耍的场景,而画板是横放在她手上的,那画板上还搁着一片坠落的银杏叶。

  她说:“阿毛和过去的我很像,可是他似乎总没有我幸运。”她的手指拂过画板,手套与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答应了他,把画给他们,替他约定,等他们康复之后再去河里捉螃蟹。可是……我并没有见到他们。”

  顾疏玲来的时候,这几个孩子就已经死了,刚刚被人推到火葬场去。

  她虽不是尾生,没有抱柱而死的坚持,但是也不想食了对于阿毛的诺言。她以一种极其感性和母性的姿态来到祠堂,要去看看另外几个堕落人间的折翼天使,这本就是冒着染病的危险而来的。可是,护士却告诉她,那几个孩子啊,昨天夜里去了,现在正被送去火化。

  是啊,染了瘟疫而死的人,连尸体都不能留下,只有烧成一把灰,以免传染了更多的人。

  人生,是不是都这么脆弱,是不是都来得突如其来去得猝不及防?顾疏玲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她感伤的不仅是这几个生命还没真正开始便已经彻底结束的孩子的命运,更是在顾影自怜。

  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当年顾淮深晚来一步,或是他根本就不曾出现,那么,她是不是也要死在李庄没人记得?或者,如果当初就死了,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欺瞒利用和矛盾纠结了?

  她抱着画板,跪倒在银杏树下,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在为谁哭泣。

  半个小时之后,她才起身,而她站起的那一刻,一片银杏树叶被风吹落,飘飘扬扬的刚好就落在她怀里的画板上。

  银杏,似乎是象征着长久的生命的。可是,这棵树,却屹立在这里,看着多少生命就这样匆匆逝去?

  再然后,顾淮深就来了。她便问出以上的那番话,像是在缅怀什么逝去的东西。

  并不惊讶,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顾淮深信誓旦旦的守护的话语。从初见时他说带她回家开始,他也的确不遗余力的守护她呵护她。她不是看不出他眼中的情义,可却觉得自从她假扮顾疏玲的那一个,他们之间就已经再无可能。

  在没有身份困扰的时候,她对他没有一见钟情;在终于日久生情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套上了兄妹的紧箍。

  既然活下来了,便不能求死,便要听娘的话,好好的活着,把娘的那一份也活着。所以,顾疏玲清楚的知道哪里是不能逾越的高压线,只要她还想活着,就绝对不会主动跨过。

  但是,再睿智的人都不可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再加上女人本就是感性的,所以,她一次次的奢想和祈望,又在稍微清醒之时一次次的逃避躲开。因而,她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然而,在人的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很多东西又会像蔓草一样滋生出来,悄然生长,占据整个心灵。

  在怜人伤己的时候,顾疏玲的一颗心,只剩下绝望和悲伤,说话也乱得不成章法。面对顾淮深的再一次表态,她淡淡的说:“兄长,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说的是八年前。

  为什么救她?因为他收到了消息,说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在那里,而她刚好拿着那支“火舞流光”。是他的妹妹,所以救她啊。

  可是然后呢,在发现了破绽和端倪之后,又为什么要救她?

  因为她从来没有把一个姑娘抱在怀里过,虽然憔悴虚弱一点儿也不漂亮,可是,却是他今生抱过的最好的珍宝。

  再然后呢,再她已经成为顾家大小姐之后呢,为什么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

  因为,年少的喜欢便是这样,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会缺时短日。因为,她是他整个世界整颗心。

  隔着厚厚的口罩,声音也有点儿变化,他说:“因为,”他看着她的眼,哀伤而怜爱,“我爱你。”

  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意,不曾拐弯抹角,也不曾委婉含蓄,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仅三个字。他苦苦藏着掖着了多年的三个字,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虽然现在并不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虽然这里,有血腥有瘟疫有死亡。

  但是,更是有风有树有她,一切都是那么的完备,便够了。

  虽然这三个字在旁人眼里是极其德行败坏且人伦泯灭的,但是,在他顾淮深眼里却是纯真而美好的。

  同时,他也期待着阿玲的回应。在这带着血腥味的风里,在这有着尸臭味的土壤里,在这棵即将病死的银杏树下。

  就算她不回以同样的话,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也能高兴半天。

  可是,这三个字好像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顾疏玲从糊里糊涂的朦胧中拉了出来。

  确实有眼神,有动作,但都是拒绝。

  顾疏玲推开他的手,淡漠而疏离的笑:“兄长,我的夫君叫做,沈夜白。”

继续阅读:第七十五章 大小姐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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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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