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文竹的秘密
白苏2017-12-01 19:074,480

  月华如水,华灯初上洒下红芒,在那似水的红澄澄流光中,汩汩的血迹一层层渲染加深,脚边仿佛开了诡红的莲花。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梦魇,像是被恶魔附了身,顾疏玲一反常态,红肿着眼睛,双目欲裂,细长的手指扯着顾淮深的军装前襟,怒吼着道:“是你!是你杀了文竹,是你杀了我娘!”

  顾淮深没有反抗,瞧着她的眼神一瞬黯淡,却在瞥到不远处隔岸观火偷窥之人的衣角之后,神色恢复如初,冷静道:“阿玲,你疯了。”

  因为文竹的死而疯魔?不,这或许是个原因,但却不会是主要的。她只是回想起可八年之前的那件事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顾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所有人都觉得是顾少帅把她从尸山血海中带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她的母亲是因为肝病不幸亡故……这些都是别人以为的!然而,并不完全是,就比如第一点……

  顾疏玲的确是失态到不正常了,她无视顾淮深的提醒,依旧红眼白面,手上使着大力气,揪得顾淮深的前襟皱巴巴的,更是在她的手中蹭掉了一颗铜扣,松松垮垮的搭着,露出精壮姣好的结实胸膛。

  她失了理智,只是叫嚣着:“你是个刽子手!”

  顾淮深无话可说,的确是他亲手杀了文竹,就连八年前,阿玲的母亲也的确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死的,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和言辞来狡辩,都太苍白,干巴巴的了。

  但是,这样的时间地点,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狐狸,容不得他犯半点儿错误,也不能叫阿玲把错误展露出来让人抓着把柄。若是如此,必是会顺藤摸瓜的发现那个大秘密,阿玲的秘密,同时也是他顾淮深的秘密。

  于是,在顾疏玲还要疯疯癫癫的说出更多的话来的时候,顾淮深猛地一动,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头,紧紧的按着,把她所有的怒吼和呢喃全部埋进自己的肩头。顾疏玲正半发着疯,哪里会这样乖乖听话?直接一口咬上他的肩膀,重重的,把八年来的隐忍与悲痛全都发泄在这重重的啃噬中,只是恨不得把他、把这该死的命运剥皮抽筋茹毛饮血。

  顾淮深肩膀一耸,本能的想要抬肩掣肘摆脱痛苦,可是,他眼角一瞄,心里一酸,便生生压下了所有还手的冲动。

  夏天的衣衫不厚,但顾淮深却是着了军装的,倒也比常人的厚些。然而,顾疏玲的怒气便就在这时日积聚到了顶点,尖牙利齿咬破衣衫,嵌进血肉。

  顾淮深皱了皱眉,瞧着阿玲满手的血迹,终是伸出手去,在她后颈轻轻一捏,她便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渐渐失了力气,把头一歪,就倚在了他的怀里不怎么动了。

  “阿玲,阿玲……”顾淮深轻唤了她两句,大手一扬便把她横抱了起来,稳健而大步的走动。

  他抱着顾疏玲踏上走廊,走过大方偷看的沈勤面前,冷漠的问:“阿玲的房间在哪儿?”

  沈勤道:“阿秀,带少帅去少夫人的房间。”

  阿秀哎了一声,便领了路去,然心里仍是震惊的,连手心都是冷汗涔涔的。

  阿秀推开门迎了顾淮深进去,刚想离开,却听对方道:“打些热水来。”她推辞不得,只好照办。

  而顾疏玲被他轻轻的放在床上,如同失了牵丝线的木偶,了无生气的平躺着,一双眼睛木然的睁着,满是鲜血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血液顺着指缝嗒嗒落下,染上白裙,将那红衣染得更深。

  “阿玲,别吓我。”顾淮深半蹲在床边,轻声道。他捏的那一下,只使了三分力气,为的就是阿玲乖一点儿。但是,瞧她现在这木偶般的样子,就像是他使了百分百的力气伤了她的精气神一样。但他心里也晓得,她的身体并没有受伤,伤的只有薄弱的精神和摇摇欲坠的记忆。

  然而,面对顾淮深的轻唤,顾疏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死不瞑目的死人一样呆呆的保持着原有的表情,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更别说动动手指说说话了。

  这时候,阿秀已经端了水和毛巾来,放在架上,道:“少帅,水端来了。”

  听到阿秀的声音,顾疏玲的眼又睁大了一分,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反应。

  反应的是顾淮深。

  他立起身来,长腿一迈,人已到了阿秀面前,在那句“少帅”还飘在空中的时候,他已经大手一伸,如同铁制的枷锁紧紧的扼住了阿秀的脖颈,几乎要把她整个瘦削的身子都提了起来。

  “少……少帅……”阿秀呼吸一滞,双手拍打着扼着喉咙的钳制,艰难的掩着口水,一边求饶,一边挣扎,“少帅饶命……”

  “是你陷害文竹的是不是?”近乎明知故问的问题,但却让顾淮深找到了一个发泄和转移愧疚的形式,似乎他只要把阿秀掐死在这里,文竹的死就与他无关,阿玲也可以恢复正常,连带着八年前的一切都可以重来。所以,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阴森可怖的道,“你是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你罪该万死!”

  阿秀两眼翻白,表情痛苦,舌头都快伸出来了,她不停的晃动着双手想要掰开颈上的钳制,却无能为力。她艰难的吞着唾沫,想要获得更多的空气,但思维还是正常的,她断断续续的回答道:“少帅饶命,我……我没有……”

  “如果不是你的到来,一切都不会变成这个模样,你该死!”

  阿秀已经能够听得到自己颈骨咔咔作响的声音,她眯着眼睛,在艰难而痛苦的挣扎中,终于说了一句足以救命的话:“文竹……文竹是少帅您亲手杀死的!”

  话音刚落,顾淮深如同被针刺了般,失力的松了手,颓然道:“是我,是我亲手杀死了文竹。”

  阿秀半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嗽着,手指捂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里全是泪水。

  顾淮深军人出手,少帅的名义和身份让他经常出没在战场和各种危险的地方,他下令杀死的和亲手杀死的人,连他自己也数不过来。可是,若说他最为懊悔和无奈的、与他的双手有关的血腥,一是八年前的那桩,二便是今日亲手打死了文竹。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文竹跪在地上满眼泪水苦苦哀求的啊!

  当时,文竹以要拿回亡母所留的镯子为由,让顾淮深陪同自己回卧室。

  可是,在走出书房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已身陷囹圄的文竹却小声道:“沈家有一个重大而逆天的秘密。事关重大,我不能把它公之于众。但是少帅,小心沈家。”

  “你说什么?”顾淮深捏住她的手臂问她,“这个秘密会不会危及到阿玲?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秘密?”

  然而,文竹只是摇头不语,死活都不肯说出来。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那枚洁白无瑕的象牙印章,死死的咬紧牙关。

  她说:“只要少帅听我的,大小姐是不会有事的。这个秘密,我不能告知,同时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我只能告诉少帅,这个秘密是极其有野心的,并且有许多的名人也都与之有关联。甚至,也许连大帅本人也曾与此有过牵扯。”

  顾淮深眉头一皱,只觉得文竹的语气里带着濒死的决绝和无助。

  果然,在说完这一切之后,文竹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哭道:“少帅,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顾淮深亦是一惊,哪有人主动求死的啊?他虽狠心,却不代表自己可以罔顾一切滥杀无辜,尤其是这个人还是阿玲死活要保的。

  他拒绝:“我若杀了你,阿玲会怨我一辈子。”

  这是实话。只要等心里的愤恨和不甘过去之后,顾疏玲必然会想起文竹的好,她的心里始终会记得她们的主仆姐妹情谊。况且,当她摒弃一切理性思考的时候就会发现,文竹的“胡言乱语”其实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她。到时候,她便更会愧疚。而对一个死人表现愧疚的方式,那便是,对杀死她的人满怀恨意绝不原谅。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少帅,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文竹哭道,“这个秘密牵连甚广,而我已经暴露在枪口下,反正活不得了。而大小姐,她还只是在危险的边缘。只有你亲手杀了我,只有你与大小姐心存芥蒂反目成仇,他们才会觉得大小姐已经没有威胁,才不会对她下手。”

  “我便马上将阿玲带回顾家,我亲自护着,我不信,还有人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阿玲!绝不可能!”

  “少帅,”文竹用近乎死亡的沉稳这样问道,声音幽幽的,“少帅以为人心是怎么样的呢?”

  人心?呵,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各有千秋,但是,对于浸染着枪林弹雨深谙此道的顾淮深而言,人心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高尚的代名词。他看过和经历过许多,他看过儿子为了得到家产而弑父杀母的,他看过妻子为了外面的相好的而毒杀亲夫的,他看过父亲为了霸占儿媳而陷害亲子的……

  人之初,性本恶。尤其是这个时代的人心,在血与泪、战与火的环境中挣扎,更是磨灭得不成样子。

  所以,顾淮深淡淡道:“人心,是极其恶心的。”若没有遇到阿玲,若没有这么一个姑娘,他可能会更加以为人心的丑恶不堪,但到底遇上了,他也成了人,包容了许多以往看不惯的。因为她,他尝试着把这个世界想得好一些,虽然最后还是敌不过现实,但已经从丑恶不堪变成了恶心。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

  听到顾淮深的话,文竹点了点头:“是了,所以少帅,你必须要杀了我。要不然,不管大小姐是进是退,在他人眼中,她都是这个秘密的知晓者,是活不下去的。”

  顾淮深头一次在杀人的事情上有所犹豫,而且那个人还是本就有罪的奸细,哪怕杀了,也不会辱没自己丝毫英明。

  “少帅,没有时间了,”文竹的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她说,“请你动手吧!为了大小姐!恨意总比死亡来得容易啊!”

  是啊,仇恨也比死亡更美好啊。

  所以,顾淮深终是挣扎着点了头。

  文竹站起身来,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她悲戚的笑道:“少帅,不要想着凭借一己之力去铲除整个沈家,因为这个秘密这个利益,所波及的是所有有野心的人。或许你可以灭了沈家满门,但你不可能消灭得了所有人的欲望。”

  顾淮深已经举起了枪,枪口就对着文竹的胸膛,他第一次知道,这个聒噪与八卦的姑娘,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事情,有着与其面上的天真不对等的心思。

  也是第一次,顾淮深的枪口有点儿抖。

  讽刺啊,他往日练枪的时候,即使在步枪的枪口再坠上一块砖头或者铅块,他的手也是稳如磐石不会动摇分毫的。但是今天,他破例了。因为动摇的不是手指,而是心灵。

  文竹看着顾淮深的身后,笑得如同花开的曼珠沙华。而顾淮深不用回头也知道,毕竟那脚步声太过熟悉,必是阿玲来了。可他,却用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她所在意的人的心脏,必须让她恨着。

  “少帅,开枪吧。”文竹这样低声道。

  顾淮深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想象着血污满地的场景,哑声道:“好。”

  文竹说:“不要让大小姐知道。”

  这句话还没有说话,顾淮深已然扣动了扳机,他怕越听下去他就越下不了手。可是,那刺耳的枪响如同静谧之中的狼嚎,一下子打破了那种安宁,硝烟的味道经久不散的环着他的袖口,他似乎看到在子弹嵌入身体的那一刹那,文竹心口喷洒出来的血液,像是打翻了的红墨水,耀了他的眼。

  然后,身后便是阿玲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一刻他知道,阿玲已经恨上他了。

  这一刻他知道,阿玲会逃脱命运的。

  不过是一趟简单的行程,便已然陌路。

  而此刻,阿玲死人一般的躺在床上,似乎连动都不会了。顾淮深只当她是因为文竹的死而怨恨深重,却不知道更多的是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八年前想起了这该死的命运。

  而阿秀呢,等待那极度的窒息感所带来的不适消减之后,她便翻起身,拖着瑟瑟发抖的身子,诚惶诚恐的离开这里,离开这变态而心狠手辣的一家人。

  顾淮深见人走了也不去追,反而是拧了帕子要替阿玲擦干手上的血迹。

  而顾疏玲,她却如同起尸的鬼魅一样直起身子,怨毒的说道:“你,是个刽子手。”

继续阅读:第五十七章 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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