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十五章
卫长兴身边的小厮福顺刚从问香楼里打包了香酥鸡出来不久，路过四牌楼时，看见卫长昭和张云曦在里头挑着文房四宝。贼眉鼠眼的福顺摸了摸下巴，觉得这是个大事，遂加快了脚程，匆匆往月华楼走。
没一会儿，他小跑回到了月华楼。穿过一楼闲坐的客人，他循着楼梯，小跑往天字号间的方向。因为跑得太急，在拐弯的时候，差点就冲撞了从另一间天字号雅间出来的两位客人。好在这小子反应及时，生生刹住了脚步，这才免了一场祸事。
福顺低头喘着粗气，这月华楼天字号雅间一般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才能定得起的。他跟在卫长兴身边作威作福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便刚刚是他有错在先，凭他的本事，很容易就能将黑的变成白的。
这小子顺着气，视线落在眼前的两双黑靴子上。他表情狰狞着，立刻抬起头来，本想像往日一样先声夺人，问责对方的，可当他看真切站在他身前的两人是谁时，原本佯怒的表情生生僵滞住，变得颇为古怪。就连他本来想开口说的‘哪个不长眼的挡了本大爷的路’这句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福顺目光呆滞，视线一扫而过两人的面容。
左侧穿着一袭黑色锦衣的少年，十三岁年纪左右，面容生得精致，用青色的玉带固着发髻。少年将双手负在身后，一双双凤眼中波澜不惊，眸底清澈映着他略有些肥胖的脸，却如同映着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蝼蚁。
站在少年旁侧的，是一个青年。青年同样穿着一袭黑色锦衣，刀削般的脸，轮廓深邃，说不上英俊，可足以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福顺最后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了青年的腰侧，那里有一把象征青年身份的霜月刀。北燕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霜月刀，私底下，又被人称作追魂刀。
福顺咽了口口水，后背冷汗沉沉。他现在恨不得自抽两个耳刮子，还先声夺人呢，还好刚刚他没出声，不然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金陵里稍有些眼界的人，谁不认得这两个人的？更何况，他还是卫府的小厮，不说跟着自家少爷参加过多少宴席，好歹也是进过国子监看一看的……
他脑子刚刚是被驴踢了才想着与天机阁的少阁主和特掌使叫嚣吧？
沈毅盯着身前一副小厮打扮的人看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凤阳的眉梢微微蹙了蹙，心知凤阳应是心有不悦了，便出声提醒这个发呆的小厮道：“你还要挡路挡多久？”
福顺听见沈毅的声音，这才回过了神来，身子抖了抖退至一旁，低着头结巴着说：“请、请凤少阁主和沈特掌使息怒，小、小的刚刚有眼不识泰、泰山……”
还没有等他说完话，凤阳已经提步走远了。福顺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廊道转角的一袭黑色衣角刚巧消失。他整个人松了口气，忽然觉得满身大汗，黏在身上特别地不舒服。过了好久，他才恢复了精力，记起应该把手中的香酥鸡送到卫长兴和宁显待的天字号间。
“少主，今日朝廷六部应该都知道您回京的消息了，卫阁老那，想必昨日就知道了。您看，这次关在牢里的那个人，究竟要怎么处理才好？毕竟牵涉到户部，若要动的话，是否得请示阁主？”沈毅追着凤阳走出了月华楼，好不容易找到他们天机阁少主的踪迹，他总得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比起常人行走的速度来，凤阳的步子迈得极快。四牌楼的坊市一向都是热闹的，他又生得一副惹人眼球的模样，倒还是能频频引来一路的年轻姑娘回头。不过，因着沈毅腰间佩戴的霜月刀，却也无人敢靠近他们。
他目不斜视，思考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当初抓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与户部有牵涉。你还问要怎么处理？”
话落，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沈毅，眸波淡淡的。
沈毅也停了下来，嘴角抽了抽，默默地问：“这是要照着老规矩，揭底吗？”
凤阳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双凤眼都含着笑意说道：“不然呢？”
“阁主那边……”沈毅有些为难地吐字。
凤阳收起笑意，脸上恢复淡淡的表情，转过身去，重新提步向前走，只给沈毅留下了几个字：“师傅说了，不必留情。”
天机阁与内阁向来不对付，既是天生的敌人，何必手软？
沈毅愣了愣，心里默默吐槽道，那这阵子弟兄们又有得忙了。回神，他连忙跟上了凤阳。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他暗自琢磨着要怎么揭户部的底。倒是前头走得略快的凤阳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沈毅差点撞上了他。
“少主，您在看什么呢？”沈毅出声问。
凤阳静静伫立在街边，侧眸看着不远处刚从四牌楼出来的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好似是昨日在城西街区遇到的那两个？沈毅这时顺着凤阳的视线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人，默默道：“那小子，不是昨日差点让我们功夫白费的家伙吗？”
凤阳一言不发，他盯着少年手中捧着的书籍，薄唇抿了抿，总觉得少年对他身侧的那个小丫头笑起来的模样，异常的刺眼。
沈毅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家少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理不理人。他盯着那两个人拐进另一条街，刚想问凤阳，是不是觉得昨日碰见的那小子身份有问题，这才发现，凤阳已经又动身走远了好几步。
……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卫长昭就起了床了。
陈氏拿出新做的灰色书袋子帮他拣着上族学的用具，一边拣还一边问，要不要她陪他一起去。上族学这事，头一天总得打仗的。带着陈氏去，他怕陈氏会忍不住哭。卫长昭喝完了刘妈妈准备的肉粥，摇了摇好说歹说着‘不必’，陈氏这才作罢。
卯正，卫长昭拿着书袋子就出了门。
卫家的族学学堂，设在前院。一共有两间，一间给女孩儿用，一间给男孩用。不过这两间学堂的距离，却是南辕北辙。然而，从后院到前院的路就这么一条，今日又是上学的日子，卫长昭走在路上，倒是能看到许多小长昭记忆中的熟面孔。
二房的几个姑娘，走得比他快些。他也懒得争上前去，只在她们背后慢慢走着。偶尔，有一两个小厮说话的声音大些，他倒也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他这么一副打扮，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要去学堂，二房的姑娘在议论他，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了。
过了月亮拱门后，女孩都往南边的小道走去，卫长昭这才加快了脚程往北边的竹林小道走。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惹人厌的声音。
“哟，前面那个不是二哥吗？”
卫长兴手里拿着把玉折扇子喊了一声，身后的福顺带着他的书袋子尾随。他昨日听福顺说卫长昭在四牌楼买文房四宝时，觉得纳闷。他不知道卫长昭上哪来的银子，最重要的是，他不晓得卫长昭怎么会突然买那些东西。
本来他今日是不想进族学的，毕竟长兄和周先生告假，需要在国子监准备他们内部的摸底考试。他才不想一个人在周先生的课堂上听学呢，那老不死的，讲的东西他又不爱听。但为了摸清楚卫长昭想干什么，他还是过来上学了。
卫长昭假装没有听到卫长兴的声音，步子加快了许多。可来人是谁？卫家的二世祖卫长兴，他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于是，卫长昭走得多快，卫长兴就一连在他身后急急地喊了他好几声。见他实在没有回头的迹象，最后卫长兴索性就跑到了他跟前来，一把扯住了他。
“二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卫长昭停下了脚步，看着卫长兴笑着在一旁跟他说道，“我叫你，你不理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越走越快？”
“卫长兴，我不记得我跟你很熟。”
这是他的答案，虽知上族学这事，总会与卫长兴和卫长英两兄弟少不了牵扯，但他实在不想做无谓之争。麻烦，又没有什么价值。
卫长兴听了挑了挑眉，福顺跟了上来，一脸倨傲地盯着卫长昭。卫长兴扭头跟福顺说：“你先过去，我跟二哥说会话。”福顺点了点头，应了声“诺”便离开。卫长兴这才将视线放在卫长昭身上，由上而下，由下而上打量了一遍。
“二哥这是要上族学？”
“不然呢？”
“最近二哥真是颇为反常，你怎么突然想上族学了？”
“和你有关系么？”
“哈哈，关系嘛，你我心知肚明。前日二哥能那般与父亲说话，已经令我大开眼界。如今能重新拣起书来读，我也没什么好好奇的。不过，二哥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济于事，毕竟以长兄的学识，明年就应当能科考上了，而二哥……啧啧……”
卫长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了，这个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是天生自带着狡诈的气质的，他凑到卫长昭跟前，跟卫长昭说：“但是，我却很好奇一件事。这，还希望二哥能给我答疑解惑。”
卫长昭眯起眼睛，不知卫长兴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