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奇迹的出现,岳句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已经虚弱到起床都不那么容易了,从卧室到小园子那段短短的距离,对他来说都异常的艰难。
即便是这样的状况,岳句依然坚持着从床上起来,然后艰难的走向那方小小的园子去拔草。
整整一个下午,他身边的那片草丛都没有见减少的迹象。
更多的时候,他是坐在荒草丛中发呆,瘦削的窄窄的脸色蜡黄黑暗,让人看得心疼。
岳诗诗心里越发的难受,她甚至希望上天能给个快进键,让这段日子快快地过去。
可是,上天怎么会给她快进键呢?日子还是需要一分一秒地煎熬下去。
岳诗诗已经不在期望爸爸能好转了,她只祈求,在爸爸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再那么痛苦了,很多肝癌的晚期病人腹部都会特别的疼,会疼死人的那种疼。
好在,到目前为止,岳句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他出现了腹水现象,但还不算严重,岳诗诗托朋友从外地买了一种小颗粒的中药丸,陪着乱七八糟的中药汤,给岳句吃。
可能还是有些效果的。
虽然岳句脾气暴躁,谁给他说句话,他都会吼,可他很配合吃药,甚至有时候,会自己主动提出要吃某种东西。
即便嘴上不说,他已经表明自己还是那样的留恋这个世间,努力的想让自己多活几天。
岳诗诗难受到恶心。
知道爸爸还有一件很挂心的事情,岳诗诗开始策划怎么去完成它。
小地方不如北京,到处都可以找到办假证的人。以前不想上班,或者有其它的事情,手机里备份保存着一个从医院女厕所里抄来的手机号码,找他们办张假的医生诊断证明,好给公司请病假。
可这里找不到那种“神通广大”的人。
岳诗诗想到了自己高中同学,有个同学当年考了医学院,毕业后回了家乡,在县城的人民医院任职,不知道是什么科室,可以找她帮个忙。
很多年也没给这个同学联系过了,岳诗诗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后来因为大家纷纷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每次参加聚会,肯定会聊到孩子及要孩子的事情,岳诗诗更不愿意参加,所以,那些同学关系都淡了。
好在,岳诗诗有个关系很好的高中同学,一直跟其他同学有联系着。岳诗诗找到了这个同学,这个同学又联系上了那个在医院上班的同学并把那个同学的微信号给了岳诗诗。
那个在医院上班的同学叫做刘美玲。
岳诗诗加上她的微信,问了生好。
刘美玲给她了个微笑的表情,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了。
岳诗诗说好久不见。
刘美玲说:听说你找我有事情,什么事情呀,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岳诗诗把自己的想法给刘美玲说了。
刘美玲沉思了一下,说:“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很好办,不过,纸里包不住火,过几个月就露馅了呀。”
岳诗诗说:“没事的,我爸爸可能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了。”
刘美玲发个安抚的表情给她:“你保重。”
岳诗诗回她:“没事,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岳诗诗跟李美玲约好的第二天见,第二天一早,跟着岳句吃完药,又将滚烫的药渣稍微凉下,装入特别制作的棉布袋子里,给岳句敷完肚子后,岳诗诗才出发。
到医院,刘美玲刚来上班。
她跟岳诗诗寒暄:“好久不见,还是那么漂亮。”
岳诗诗苦笑:“老了,到时你还是那么年轻。”
李美玲说:“还年轻啥,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岳诗诗:“是啊,真快,我们都老了。”
刘美玲说:“昨天我特意问了下检验科的同事,你跟我去抽下血,然后她给你开单。”
岳诗诗说:“好。”
抽血、化验、常规检查,只是需要个流程而已。岳诗诗找刘美玲的目的就是想让刘美玲给她弄张假的报告单——怀孕的、
她想了好多天,终于决定走这一步了。让爸爸走之前,能看到自己怀孕了,他应该可以走得放心些了吧。
抽完血,需要等半个小时拿单子。
医院病人多,刘美玲回办公室坐诊,岳诗诗想着给爸爸买的衣服已经到了县城的快递单,她给快递点的人打了电话,自己去拿。
除了医院,打个出租车,然后去快递公司。
这个县城本来就很小,从医院到快递公司不到十分钟。
快递公司也刚刚上班,一个前台小姑娘正在擦桌子打扫卫生,见到岳诗诗进来,停下手里的活,帮岳诗诗找快件。
快件很快就找到了,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岳诗诗打开看,一个很有名气的牌子的衣服,做工质量都很不错。
那个小姑娘也跟着看,看得出很喜欢。说可以给自己男朋友买件,问岳诗诗购物地址还有价格。
岳诗诗说了数字给她。
小姑娘咂咂舌,不再说话,这个价格比她上一个月的公司还高,真买不起呢。
岳诗诗心里又难受起来,好像这是给爸爸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了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难受怎么可能呢?
拿了快件又打车回医院。
刚到医院门口还没有来得及下车,刘美玲就打电话给她。
刘美玲问她:“你在哪里呢?”
岳诗诗:“医院门口呢,刚出去了一下,现在过去找你。”
刘美玲:“你确定要我给你做个假的怀孕单据?”
岳诗诗说:“是啊。”
刘美玲又惊讶又开心:“可你明明怀孕了,为什么还要做个假的怀孕单据啊?”
岳诗诗没有反映过来什么意思:“啥?”
刘美玲大叫:“你自己怀孕了呀。”
岳诗诗觉得头脑轰隆隆的,周边像是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脑海里一片空洞,没有任何一点儿的感情。
理论上,应该是很开心的,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才对,可为什么没感觉到呢?
是难过吗?也不是啊,一点儿也不难过。
是惊讶的吗?或许是吧,也许是被吓到了吧。
直到从刘美玲手里接过那个薄薄的纸,岳诗诗还是懵懂的状态,她甚至都听不清楚李美玲在说什么,像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机械地跟刘美玲说话,道别,然后打车回家。
岳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枯黄的脸色显示着他即将不久于人世。
姚娟给岳句到了杯水后,轻轻地退出卧室,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岳诗诗去了厨房找姚娟。她先把从快递那里拿来的衣服和鞋子给妈妈看。
姚娟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说:“行,很适合你爸爸,穿起来一定很好看。”,然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下价格。
岳诗诗实话实说了。
姚娟没有心疼钱,叹息了声:“贵是贵了点,可你爸爸这辈子也就穿这一次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眼睛同时望着姚娟手里的那个灰色的呢料大衣。
岳诗诗轻声地开口:“妈,给你说件事。”
姚娟低头:“说吧。”
岳诗诗:“我怀孕了。”
姚娟:“啊?”
岳诗诗把那个报告单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她:“我今天去医院查的。”
姚娟从岳诗诗手里接过那个报告单,很奇怪,她的表情也没有那种大喜,而是有些狐疑。
或许,她怀疑是不是岳诗诗搞了什么“小动作。”
岳诗诗说:“是真的,我也没想到,已经快四个月了。”
姚娟的泪突然像珠子一样呼啦啦的落了下来,哭得很激烈,即便在得知岳句的病情已经这么多天的艰辛中都没有这么哭过。
终于哭够了,姚娟抹着眼泪说:“好,好,这下你爸爸走得可以放心了。赶紧拿给你爸爸看看去。”
知道岳诗诗怀孕后,岳句的眼睛是放光的,那眼睛里的光,仿佛是他所有的力量所在。他用已经含混的声音,从喉咙里说了声:“好。”
岳诗诗默默地把报告单给他,他接过来,拽在手心里。
似乎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积攒出说话的力气,含糊着,用除了岳诗诗和姚娟外,其它人都听不懂的声音,说:“我死了,别太难过,孩子最重要。”
岳句死了,死在知道女儿怀上宝宝的第三天的凌晨五点钟。
临死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嘴巴张开着,眼角流出了一颗眼泪。
陆俊川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干活来,他来到时,看到岳诗诗正跪在院子里一颗颗的拔那些荒草,草已经拔得差不多了,被拔下的草颓废地躺在泥土里。
陆俊川抱起来岳诗诗:“媳妇,你干啥?”
岳诗诗哭闹着要从陆俊川怀里下来,她坚持要把所有的草都拔完:“我爸爸说,他拔完草才会走的,我爸爸说,他拔完草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