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妇产医院生孩子有个很奇怪的现象：比如，有段时间生孩子的人特别多，扎堆一般，医院里病房住满不算，连过道里都是待产的孕妇，可一段时间，生孩子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别说过道上看不到病床，连病房里的床位都没有住满。还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一段时间，男宝宝出生的比例特别高，一段时间女宝宝出生的比例又特别高，似乎，这些在妈妈肚子里的宝宝们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杨敏赶的时候比较好，前一波生娃高峰刚刚过去，现在医院里的待产产妇不算多，有病床，护士医生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康佳佳就这样把杨敏送到医院来了，他们来的时候，连个待产包都没有。
排队、挂号、缴费，送去病房。
杨敏刚怀孕的时候，在这个医院做过检查，建过档案。可检查的次数并不多，尤其是孕后期，几乎就没来一次检查。
医生看到她这种情况，皱了皱眉，虽然不能见死不救，把即将临产的她拒之门外，可这种没有产检记录的孕妇，确实存在很多不可控的风险。
谁都不想担风险，也担不起。
可杨敏已经开了三指了。
没办法，即便没有产检记录，也只能先收进来了。
但是，问题又来了，住院要交押金，至少要交5000千块钱。
杨敏和康佳佳都没有这个钱。
怎么办？医生和护士看着两个都不足二十岁的小青年，都犯了难。
有个脾气火爆的护士长冲康佳佳嚷嚷：“家长呢？把家长喊过来，先把钱交了，赶紧住院。”
康佳佳被这一吼吓住了，只会“嗯嗯”的点头。
然后，杨敏被送进了病房，他则在护士的监视下，签字画押，回家取钱。
康佳佳真得害怕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害怕什么。连公交车都没打，就这么迈开两条不太粗壮的短腿，往家里跑去。
他跑回家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人在。他里里外外叫了几声妈，没有得到回应。
虽然一直杀马特造型，但康佳佳本质是个挺单纯善良的小孩子，比如，没有经过家人的允许，他从来不拿家里的钱，呃，是不偷家里的钱。
不偷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家里的钱放到哪里，陈莲放钱的地方他非常清楚：就在衣柜下面的小角落了，一个黑红色的大钱包里。那里有二万多块，他亲眼看着陈莲数了几遍，然后放进去的。
没有纠结，康佳佳开灯，快步走向那个衣柜，然后伸手在衣柜下端摸来摸去，把那个装钱的钱包掏了出来，从里面扯出一把钱来。厚厚一叠，至少一万来块。
康佳佳把钱拽到了手里，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数出五千块钱来，把多余的钱又放回了钱包里，准备把钱包放回衣柜的时候有片刻停顿，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数出三千块钱来。才把钱包又放了回去。
康佳佳拿着从陈莲钱包里取出来的八千块钱，紧紧地搂在胸前的小书包里，又迈开两条腿，呼呼的跑到医院里去。
到了医院，交钱，给杨敏买饭，然后静默地坐在床头上看着在脸上冒汗躺在床上小声呻吟的杨敏。
护士进来，拿了一堆资料，让康佳佳填，康佳佳刷刷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护士问：“家里的大人怎么还没来？”
呃，家里的大人。
康佳佳支支吾吾。
护士又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你吗？结婚了吗？没结婚吧？你们这群小屁孩……”
杨敏忍着疼痛，回答护士说：“我们俩来北京打工的，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北京。”
护士又道：“那打电话啊，赶紧让家里人来啊。”
康佳佳和杨敏又不吱声了。
护士可能这种情况见多了，见康佳佳已经交了住院费，也不再多说什么，给杨敏做完胎心监护，观察了宫颈口张开度，说了声：“有阵痛感呼叫护士台。”人就走了。
这是一间四人间的病房，其中一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也都躺着待产的孕妇。一个已经开了三指头半，被护士和家属推送着送去了待产室。另外一个是高龄产妇，二胎，据说头胎是剖腹产，这胎也准备剖。大夫安排了明天上午的手术。
杨敏的痛感不是很强烈，她很害怕。这种害怕一方面来自未知的对生产的恐惧，另外一方面来自对今后日子的茫然。
她怀孕，她的父母，亲戚，朋友，家里人都不知道。
以后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康佳佳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一边看手机，一片陪着她。
看到康佳佳，杨敏有些心安。这个时候，幸好身边还有个人陪着，只是这个人跟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他能在自己身边多久，会不会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再也不出现了？杨敏心里没有谱。她只能暗自祈求，老天能怜悯她，让康佳佳能在她身边多几天，至少等孩子出生了。
康佳佳不知道杨敏在想什么，他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头正看到杨敏望向他的眼睛。看杨敏脸色蜡黄，嘴唇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有些难受，问她要不要喝水？
杨敏吃力的缓慢的摇了摇头。
康佳佳不再吭声，继续低头看手机。
杨敏试探地问康佳佳：“太晚了，你先回家吧？”
康佳佳摇头。
杨敏又道：“你再不回家，你爸妈该担心了。”
康佳佳依然摇头。
杨敏说：“你不要陪着我，我自己能行。”
康佳佳皱眉：“你都这样了，能行啥呢？有我在，至少能帮衬一把。”
康佳佳很少能说这样贴心的话，这话一说，让杨敏顿时有些感动，鼻子一酸，眼泪出来了：“佳佳，谢谢你。”
虽然羊水破了，但宫颈口开的很慢。折腾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也才开到了三指半。不过，疼痛感加剧了，康佳佳按了床头呼叫器，护士进来观察了下宫颈口，又照例测了下体温，做了胎心监护。然后转身出去把值班医生叫了进来。
值班医生观察了下杨敏的宫颈口，然后吩咐了几句，让护士把病床推到待产室去待产。
杨敏进了待产室，康佳佳听从护士的安排，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拿到了另外一个产妇病房里去，然后就去待产室门口等着杨敏生产。
待产室门口等着几个别的产妇的家属，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应该是妈妈婆婆之类的。本来，这个年纪的阿姨们就爱八卦，这种时候更愿意用八卦来分散自己的焦急心情。于是纷纷把好奇的眼光头像康佳佳。
有个坐的离康佳佳很近，大约五十岁上下的阿姨，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了，问康佳佳道：“里面是你什么人呀？媳妇吗？”
呃，媳妇？呃，媳妇？
媳妇个毛啊，连女朋友都不算，好不好？
康佳佳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尴尬的脸都红了。
另外一个阿姨很没眼色的过来追问：“你看起来不大，有二十吗？怎么这么年轻就要孩子呀？你家父母怎么没来呢？”
康佳佳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奶奶的，我该怎么回答她们呢？
可惜，康佳佳是个很内向的男孩子，无论心里戏码再多，也不会吭声，可又觉得不能不回答她们，就说：“是女朋友。”
又一个阿姨说：“你们要孩子可真够早的！怎么这么早要孩子？”
又又一个阿姨说：“早点要也好，现在很多不到十七八的姑娘都生孩子了。这么年轻，会不会养孩子呀。”
又一个阿姨说：“现在小青年哪里有自己养孩子的？都是丢给家里的老人养。”
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康佳佳尴尬极了。
好在，待产室的门开了，一张病房被推了出来。床上躺着一个产妇，产房的手肘护着个小襁褓婴儿。推病床的护士声音尖细：“张小梅的家属，张小梅的家属在吗？女孩子。”
两个阿姨一边快步往前凑一边回应着：“在，在。”
阿姨跟护士推着病床走了。
待产室门口暂时恢复了平静，康佳佳也暂时得救了。
害怕自己再被那几个阿姨围攻，康佳佳拿走手机往外走，可他又不敢走太远，只能到了十多米处的楼梯门口，坐在楼梯台阶上看手机。
他看到无数条来自家里的未接电话，手机短信，微信留言。
突然害怕起来，昨天晚上，他可是偷偷拿了家里的八千块钱。
他觉得自己的爸爸非得把自己的腿打断不可。
想到这里，突然腿疼了起来，似乎感受到了木棍落在腿上的痛楚滋味。
可康佳佳毕竟不想让父母家人担心，还是拿起手机给家人回过电话去。告诉他们，自己在医院，不是自己病了，是杨敏病了。
他没敢说，是杨敏要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