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和莫离二人吃完面回到客栈，赵璟瑜已经坐在灯下看书，看来他完全恢复了正常。
“王爷您没事了？”
“没事了。莫离，说说你们今天调查的情况如何？”
“回王爷，我们分成两路，一路是追踪卖私盐的，这盐的源头，和官盐一样，都来自岱山。”
“哦？那就是说都是来自同一产地。你看看小六子买的这两袋盐，差距很大。”赵璟瑜将桌上小六子买的盐袋打开。
“是这样。我这一组调查了官盐的情况，我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加工作坊，在鄞县，他们将运到该地的食盐进行二次加工，参与加工的居然有县衙的人，我当时就恨得不杀了他们这些无良官吏。”
“二次加工？如何加工？”
“就是掺杂别的东西，一斤盐差不多要加半斤泥沙硝石，这样，一斤变成两斤，从中谋利。真是没人性。”
“打探到具体地方了？”
“是的。不过怕打草惊蛇， 只是远远地守候了一阵。地方并不偏，但房子比较隐蔽，不经意的，还以为不过是普通民宅。他们主要是白天加工，天黑后出货。然后连夜送往各经销点。”
“好。明天，知州李大人会陪我一起去集市看盐，我倒要看看明天会是什么情况。如果明天的官盐质量变好，说明他们今晚行动，迅速做了手脚，那么这李大人与县令都参与了官盐谋利的事。”
“对。一方面打击私盐，另一方面，又加重税收，还弄虚作假，逼着老百姓买又次又贵的东西。其实说句不好的话，我是老百姓，也愿意买私盐，又便宜又好。”莫离直言不讳。
“咦，莫离，你这思想就不对。盐业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国家收税是没有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关键是税收政策没有很好的统一，有的甚至偏重，加上贪官污吏们的层层剥削，又不依时支付生产的本钱，在重税之下，还要再捞一把，自然就成如今这局面了。产盐的，想出点私货赚点外快贴补，买盐的，想买到便宜又好的货。”赵璟瑜对私盐案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现在就坐等这个李大人自己上套了。
莫离被赵璟瑜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确实太过个人主义。赵璟瑜作为郡王爷，怀揣救国兴邦之志的人，他是王者风范，自然考虑问题站得高，看得远，高度不同，想问题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样。想到这，莫离犹豫了一下，问赵璟瑜：“那……王爷，我们也发现了私盐的藏货地址，要不要报官呢？”
这个问题，果然有杀伤力。房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小六子在一旁笑了笑，打破沉默对莫离说：“莫大哥，咱们王爷就是官啊！还是一品的大员。”
“对哦！”莫离讪讪地摸着后脑勺笑了，他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报官抓人。”
赵璟瑜可笑不起来。
私盐肯定是违法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是一味地抓私盐，那是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并且这市面上那就真的只有那种劣质盐可买了。现在报官就是报到州府，而州官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这叫贼喊抓贼，是个笑话，在没有肃清问题之前，报了又如何呢？
“先缓一缓。”赵璟瑜觉得当务之急，是整顿官盐秩序，让生产者有利可图，让老百姓能吃到好盐。私盐肯定要抓，但百姓的民生才是第一位的。如果官盐又便宜又好，谁还想去冒这个砍头的风险呢！
“王爷，明天我们的任务是？”莫离问赵璟瑜，他明天由知州陪着看市场，他们那些人干嘛呢？
“你明天一早继续去蹲守，看明天在我们到之前有没有卖私盐的，另外，官盐加工场有没有什么动向。我料定应该会有所行动，不，应该是今晚就会行动。”赵璟瑜安排莫离他们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遵命。天色不早，王爷早点休息，我等继续去盯着。”
莫离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小六子和赵璟瑜。
“王爷，对不起，今天是我失职。”小六子再次反省。无论如何，是她护主不力，才使赵璟瑜中了别人的圈套。
“不怪你，以后咱们要更加提高警惕。今天，我当场骂了你，是不是很委屈？”赵璟瑜现在还记得当时小六子浑身发抖、无地自容的样子。他何曾受过那种责骂？其实，骂他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刺了一下。
“当时是有些受不了，不过现在想来，是小六子涉世不深，不懂事，幸好王爷及时出手，小六子感激不尽。”一切了然，小六子对今天的事在内心深深感激。如果她真的喝了那杯酒，她不感想像后果。她可是女人啊！赵璟瑜再一次救了她。她的心里不停的祈祷，希望赵璟瑜不是那个背后的杀父仇人。
她越来越敬重他，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直面各种境况，她真的无法接受他是杀人凶手这样的事实。好与坏，如果发生在他一个身上，她觉得她会分裂。
“好了，今天也累了，早点歇息，明天那个李大人上午会过来接咱们。”
“明天我会加强防范的。”
“好。”
赵璟瑜睡下了，小六子换了一盏小灯点上。一点微光的房间里，小六子躺在塌上心潮起伏，她翻来复去，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小六子，你怎么了？”赵璟瑜原来也没有睡着，他看到了她翻来复去似乎有心事。
“对不起，王爷，我睡不着。打扰您休息了。”
“怎么还是叫我王爷？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疙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我膈应的时候，就叫我王爷。”
“我……我没有。我是担心我不够精明能干，不能保护好你。”
“你的表现，已经让我深感欣慰。睡吧，不要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柔声安慰她。小六子睡不着，他又何曾压力不大？这一句话，看似安慰小六子，其实也是安慰自己。真正打动人的情感总是朴实无华的，即使它从不出声，也不张扬，埋得很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客栈里，那种感觉，直达人心的最深处。
清晨，小六子从晨曦中醒来，赵璟瑜已不在室内。
小六子赶紧起来，简单收拾一下之后出门。
夏末秋初的清晨是凉爽的，有微风拂面。客栈不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在清爽的晨曦里，青山如黛，满目葱茏。
赵璟瑜穿着一件白色的麻质长衫远远地走来，衣袂飘飘，一如多年前在莫干山见到的风姿。小六子站在客栈的护栏边，看着赵璟瑜越来越近的身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这不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爱慕，因为她从来不将自己当作女人看待，而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可能萌生那种情感，她只是觉得和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明道不尽的缘分，这种缘分，让她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心里总有一种欢欣和鼓舞的力量。
“安大哥，你一大早去哪了？”赵璟瑜上楼，小六子迎了过去。
“沿着这条路，去了对面的小山坡。早晨凉快，走一走很舒服。”其实，为了强身健体，他也曾闻鸡起舞，只是现在太忙了，练武的时候变得极短。
“你又一个人擅自行动，一点也不注意安危。你要去应该叫醒我，让我陪着。要是被莫大哥知道，我又得挨骂了。”小六子靠在栏杆上，嘟着嘴，有些怨气。
“放心，他不会骂你。刚才我看到他一直尾随着我。”
“真的？他人呢？”小六子没想到一天到晚骂她的莫离其实也有好心的一面。清晨没有叫醒贪睡的自己，而是他陪伴着赵璟瑜。看来这个冷面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两面，当面骂她如何没用不男人，背地里默默做好人。
“看到我进了客栈他离开了，应该是去布置今天要做的事了。”
“那好。安大哥，你先洗把脸，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坐等李大人来接。”小六子将洗脸的帕子递给赵璟瑜。
“好。”
小六子陪赵璟瑜吃了早餐，时间还早，小六子想那个李大人恐怕是要睡到日高起的。
“安大哥，那李大人什么时候会来？”
“不要着急，安静等着。没事看看书。”赵璟瑜自己在房间看起了书，顺便还甩给小六子一本《周易》。
小六子翻了翻，看不进去。心里有事，无法沉下心去。她今天一定得聚精会神，不能再有差池。
不久之后，李元庆的马车就来了。
这次李元庆亲自来的，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周师爷和两名衙役。李大人自见面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过，满脸的阿谀奉承。
“王爷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
“王爷真是高风亮节，硬是不肯接受下官的安排，这舟车劳顿的，让下官很是不安。”
“李大人不必如此，我已习惯了。”
和昨晚一样，赵璟瑜和小六子坐一辆马车，李大人坐前面那辆马车。车子很快到来喧哗的集市，在那家官盐商铺前停下。
“王爷请！”李大人招呼赵璟瑜进商铺。小六子想到昨天已经在这个商铺露过脸，她机警地和几名衙役一起，远远地站在铺外。这样，也符合她侍卫的身份，在外守候嘛。
商铺里依旧是昨天那个掌柜的，看到李大人和赵璟瑜进屋，点头哈腰，像个虾米。
“两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人名叫宋世安，是这里的掌柜。”
“宋世安，瑞安郡王从临安而来，专门调查我们明州的食盐情况，王爷问你什么话，都得如实回答，不得撒谎，听明白了吗？”李大人先给宋世安一个警告。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如实回答王爷的问题。”宋世安点头哈腰，但明显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你将店里的盐给我瞧瞧。”
宋世安赶紧走到盐缸边，用勺子舀了一勺盐送到赵璟瑜跟前。眼前的食盐干净雪白，和昨天小六子买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这明显的是没有掺杂任何东西的好盐。
“嗯，这个盐质量不错。哪产的？”
“回郡王爷，来自岱山。”
“给我装一斤，我要带回临安，好回去复命。”赵璟瑜不动声色地交待宋世安。宋世安赶紧命令店里的伙计包上一斤。
“宋掌柜，我想问一下，这盐多少钱一斤？”
“回王爷，一百文。”
“你这每天大约销售多少斤食盐？”
“每天，三石吧。”
“三石，根据明州的人口，三石似乎少了点。”赵璟瑜沉思了一下。
“回王爷，确实不算多，主要是受到私盐的冲击。”
“私盐冲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赵璟瑜突然话锋一转。
“他们偷税，卖得便宜。”
“他们卖多少钱一斤？”
“一百文。”宋掌柜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得想立马掌自己的嘴，“不是不是，不到一百文。”
“哦。”赵璟瑜也不拆穿他，随意应了一声，并不再深究。一旁的李大人听到宋掌柜的回答，在一旁暗骂他猪一样的笨，恨不得直接要他消失。
“李大人，咱们这里的盐价格也不高，质量上乘，为什么还是挡不住民众去走私买私呢？”赵璟瑜问李大人。
“王爷，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下官还专门组织了一个缉私队，抓了一些人，但屡禁不止。”
“李大人您这个回答可不是皇上想听的。身为朝廷命官，也是百姓的父母官，这个回答，感觉就像是算了一笔糊涂帐啊。”赵璟瑜说话依旧不疾不徐，但也很有力道。
“王爷放心，下官在近期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李大人立即拍着胸脯承诺。他对付上面的临检最有经验。只要当场应承下来，再私下里打点打点，一个字：拖。拖一段时间，你好我好大家好，自然不了了之，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给足上面的官员面子，唯命是从。
“好。那咱俩继续到前面转转？不要随从们跟着吧，咱们就当一次老百姓，到市场上随便走走。体察民情，一定要落到实处，不能高高在上。”赵璟瑜邀请李大人两人一起去集市。李元庆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也不知接下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原来过来巡视的官员，一个个都是端着官架子，威风八面，怎么可能这般亲民呢？他心上心下，生怕自己准备不周，会捅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