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幽瞳向店小二要洗澡水的时候,格外叮嘱他水要够凉,水里还要放几条大鱼。店小二很是疑惑,我解释道和我同住的那位公子出身大户人家,讲究,喜欢纯天然无污染,洗澡的时候也要洗出个沙鸥翔集锦鲤游泳的意境来,实在是难伺候,所以不要多问。店小二递给我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转身忙活去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所以当我听到屏风后面刚进入浴桶的幽瞳发出见鬼一般的叫声的时候,我满意地笑了。
幽瞳围了条浴巾,一手提一条大鲤鱼,气冲冲地跳到我跟前,那鱼还在他手中挣扎,水珠子甩了我一脸。
“说!这是怎么回事!”幽瞳很生气,看起来想要把我给一口吞了。
我放下手中的经书,粲然一笑。
“不知幽瞳大神听没听过凡间的一个词,叫鱼疗?”
“鱼疗?”夙曦愣住了。
“就是洗澡的时候在浴桶里放几条肥硕的大鲤鱼,这样有益于身心健康。”我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
“瞎掰!你就是故意的!我在人间呆了这么久也没听过什么鱼疗!幽瞳抬手把鱼扔回浴桶,手发抖地指着我。诶呀呀,我都能看见他背后窜起的火苗了。
“好吧我就是在整你,谁让你跟我过不去。”我坦白了。
“你……”幽瞳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笑了。
他笑了!幽深的眼眸流露出一种极度魅惑的光华,嘴角微扬,看得我心头一颤。
这货莫不是傻了吧?
“好好好,九天琉璃,你还真是厉害,比那冥王还会给我找茬。”幽瞳笑着,狠狠地把我往床里面一推,自己也不顾那一盆活蹦乱跳的鱼,直接把灯一灭把被子一盖,说:“脱衣服睡觉!”
“喂大爷……”我抗议,“男女授受不亲诶……你酱紫我怎么睡得着啊……”
“我对你没兴趣,该怎么睡就怎么睡,我明日还有要事要做,敢打扰我清净我把你扔下十八层地狱!”幽瞳背对着我,冷冷说道。
我把被子掖了掖,缩在床边,心想这上古的神仙祖宗都这么一个臭德行么?我打了个哆嗦,在心里默默诅咒幽瞳喝凉水塞牙吃烙饼烫后脑勺没事天天打喷嚏,忽又想起刚才幽瞳夸赞我比冥王还会给他找茬,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冥王骨殇真是个英雄,早听闻骨殇有扔下一堆烂摊子给幽瞳的壮举,却不知幽瞳对他的怨念这么深重,所以说这骨殇实乃古今未有之英雄,择日定要拜访拜访。
次日,幽瞳醒得很早。不过我比他醒得更早,不,准确的来说,老娘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
所以幽瞳大喊着“起床”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时,着实被我的熊猫眼吓了一跳。我哀怨地看着他,他则拼命憋住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你干什么啊。”
我没好气地说。
“跟我去找一个人。”
“跟你?那人谁啊?我认识吗?跟我有关系吗?”
莫名其妙。
“你不认识,我认识。”
“那你叫我去个毛线啊,不去。”
我缩进被子里,还掖了掖被角。
“你到底去不去?”
“不……”
幽瞳拿起了我的剑——
“去,去,开个玩笑嘛。”
我急忙改口,心想这破剑什么玩意儿,关键时刻全让幽瞳用着了。
于是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钻出头来。
幽瞳面带微笑抱着手臂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也捂着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我认输了。
“喂,幽瞳大爷,我要换衣服了,你还要看啊。”我没好气地说。
幽瞳眉毛一挑,摆出一副极端欠揍的表情说:
“不看,没什么好看的,比我府邸的青石板还平。”
“……既然如此您老就赶紧特喵的给我转过身子去啊!嘴上说着不看眼睛怎么这么诚实啊!”
幽瞳绝对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大腹黑!
我强忍住拿枕头砸他的冲动,幽瞳耸了耸肩,踱步到了窗边。
“喂,你今天到底要找谁啊,该不是你在人间的风流债吧?”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风流债吗?不算吧。”
幽瞳轻轻地说。
“那是……”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他,却在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刹那呆住了。
幽瞳负手静默立在窗前。
他的视线穿过雕花的窗户,越过衡阳城里的亭台楼阁,越过城外缥缈的山,一直一直延伸到远方,远得仿佛没有尽头。那双如夜空般幽远深邃的黑色眼眸里,竟渐渐地,渐渐地镀上一层异样的光华。
这是……
幽瞳的这副样子总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恍恍惚惚间却并想不起来。仿佛是一幅年代久远的泼墨山水画,经了千百年风霜千百年雨雪的侵蚀,那画面也模糊破损得不可辨别。朦胧间一个身披香草的绝美女子转过身来,她的容貌掩在重重迷雾中看不真切,可那嘴角扬起的笑容却是如此明显。她朱唇轻起,似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谁的名字……
“喂喂喂!”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幽瞳伸在我眼前的手指头。
“这是几?”他的手晃了晃。
“三……”我本能地回答。
“呼,吓死我了。”幽瞳拍拍胸口,“突然就像失了魂一样,我还以为你中了蛊咒,最近一段时间南疆竹林暗中流出的蛊可是祸害了不少人啊。”
“我没事,我就是刚才想事情来着。”我解释道。
“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莫不是在想你的情人?”他一脸坏笑。
“才没有!我哪里来的什么情人!”我赶忙辩解,“我分明就是在想……”
我在想什么?想我曾经见过他?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见过幽瞳。
“想什么?”幽瞳追问。
“想……想……想影青昨日里新酿成了一种谷子酒,醉红颜现在一定屁颠屁颠儿地跑去偷喝了。我现在在人间呆着,不晓得几日后回去了还有没有剩余。”我瞎编了几句。
“哦。”幽瞳应了一声,随即把外衣扔给我,“穿上,出发了。”
“好啊,但是我想知道为啥要带我?”我边穿衣服边问。
“少废话,跟着去就行了。事情办完了我带你去参加天宫的上元节宴会。”
“欸?真的啊?可是我没有请帖诶,请帖被我姐姐扣着呢。”
“我去给你要。”
“可是醉红颜上次去求情被我姐姐赶出来了诶……”
“别把我跟那货混为一谈啊好吗!”
我吐吐舌头,麻溜地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就跟在幽瞳屁股后面跑出去了。
这天子脚下的京城,真是繁华得不像个样子啊!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也是略有感慨。世间那么多的人想要修仙,先忽略这个过程的艰难程度,就算是真修成了,也不过就是得了永恒的生命,在无聊至极的某处仙山或是仙宫过着比白开水还没有滋味的生活罢了。人的寿命虽短,可在一瞬便消逝的百年光阴里尝尽红尘的酸甜苦辣,也是十分幸福的事。不然,为何每年都有好多神仙跑下来,又要死要活地跑回去呢(划掉)。
幽瞳大爷今日依旧风流倜傥妖艳贱货(划掉)迷人,不过换掉了昨日穿的大红色长袍,改为一身玄衣,那股魅惑的劲就少了许多,反而多出了几分沉稳。但是我总觉得玄色衣服并不适合他,倒是那种红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的衣服才最合他身,就像忘川河畔那传说中比火焰还要艳烈,一直开放到地狱深渊的曼珠沙华花海的颜色。
“啊!”
幽瞳在一辆马车前停下了,我一不留神撞到了他身上,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然后赶紧后退了几步,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
幽瞳根本就没理我,他很有礼貌地对着马车夫说:“老板,出城要多少钱?”
马车夫把我们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说:“若是只有二位公子,那给我五十文就好。”
幽瞳二话没说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车夫,车夫马上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迎我们上去。
啊,果然有钱就是好啊!
我和夙曦并排坐在车里,气氛有些尴尬。
“咳,那个,咳……”
我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干咳。
“你感冒了?”幽瞳有些诧异地问。
“你才感冒了!我谁啊我能感冒吗!”
“那你咳什么咳。”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唉唉唉,果然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啊!
幽瞳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但是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