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拿起生死簿,恭恭敬敬地递给幽瞳,说:“大人,文芷的一生,都在此。”
又顿了顿,说:“大人听我一言,切勿改动天命,改天命者,必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哦?”幽瞳看着纸页,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何代价?”
“灰飞烟灭,灵魂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幽瞳眉心一皱,片刻后又舒展开来。
“可有人试过?”
崔珏犹豫片刻,终于说:“有,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几万万年间仅有一人,以命为祭,篡改了天命。”
幽瞳颇感兴趣地问道:“何人?”
崔珏皱眉:“这……下官不知,下官也是听别人说的。但那人说……说……”
“说什么?”
“说幽瞳大人您认识那改命之人。”
幽瞳略有些惊讶,着实思考了半天:“那就怪了,我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啊。谁告诉你的?”
“那人说要保密,恕下官不能奉告。”崔珏低下了头。
“那就算了,既然是我已经忘记的人,就说明那人对我并不重要。”幽瞳把生死簿还给崔珏,意外地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怎么了?”幽瞳问。
“不……没什么。”崔珏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
幽瞳小声嘟囔,想了想又说:“崔珏,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最重要的是离骨殇那个神经病远点!”
“下官恭送大人。”崔珏在我们身后行礼。
走出判官府,我急忙拽住幽瞳的袖子:“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狸猫换太子。”幽瞳说。
“你是说……”
“我查的是真正的文芷公主的一生,不是我们要救的那位。在公主五岁那年,有人偷梁换柱,用这个小灵芝换了真正的文芷。”
“就没有人发现吗?两个人容貌不一样吧!”
“这有何关系?如果做这事人有一定的法力,让周围的人误会一个小女孩的身份,根本不成问题。”
“那真正的文芷在哪里?”我急切地问,“莫不是死掉了吧!”
“没有,当了一对无后的农民的女儿,现在活得好好的。”
我松了口气。“什么人做的?”
幽瞳表情染上一层阴霾,我心说不好,肯定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料幽瞳却说:“该死的,我早就说生死簿不靠谱让崔珏修修,他就不修!上面对于掳走公主的人就只写了三个大字!”
“什么字?”
“黑!衣!人!”
我:“……”
“大概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吧。”我安慰他道。
幽瞳抬头看看黑红的天空,想了想,对我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下面我们要去一趟冥古山。”
于是我们便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冥界,穿过生死界交错的地方,我再次俯视谢必安和范无赦,看着他们两人熟练地让鬼魂通过锁链桥,我的脑海中竟猛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画面。
橘红的锁链桥,一个看不清的身影模糊地坐在生死界一侧的裂缝上。桥上分外冷清,全然不像现在这样拥挤。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彼端踏上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走去。那两个人的面孔……
那两个人的面孔,竟是与此刻桥上的黑白两位引路人重叠。
我一个激灵,从脑海中的画面清醒过来。我觉得我这几天也许是太累了,有些魔怔,不然为何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幻觉呢?
对,我敢肯定那是幻觉,而不是记忆。因为我生命的前两千年,是在北方冰原度过的。而我化形之后的四千年,我也肯定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所以,真是见了鬼了。
离开了冥界,该用的法术不该用的法术都可以用了,我很高兴。
“走了,去冥古山。”幽瞳拽住我腾空飞起,于云层之上飞翔。
冥古山我没有去过,但是隐约听到了些传闻。据说那里阴气极重,有常年不化的冰雪。我倒是不屑,心想他阴气再重能重过冥界哦。
片刻后,我们在一片雪原落了脚。
这地方和北方冰原有些许相似,此时漫天的白雪模糊了前进的道路,我看着四面八方都长一个样,不知道幽瞳打算接下来怎么走。
“我们来冥古山干嘛啊?”我好奇地问。
没有回应。
“干什么呢你?”
我下意识地去拉幽瞳的袖子,手却扑了个空。
我心下一惊,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哪里还有幽瞳的影子?
我有些慌张。
“幽瞳——”我茫然地对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呼喊,声音在荒原里飘荡了许久。
“幽瞳大爷——你在哪里啊——”
一声,两声,三声……直到我喊到声嘶力竭,还是听不到幽瞳的回应。
该死的,跑哪去了!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膝盖。
我本能地察觉到这雪有些诡异,但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诡异。
我想要祭出幽火,清出一条道路,可是手却突然不听使唤,连半点力气都没有。
顷刻间彻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脚下也失了力气。我跌坐在雪地里,大雪在我身上越积越多,不多时我便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冷……真冷……
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寒冷,那是一种渗透到骨髓里,足以把血液和内脏都冻成冰凌,连带着把所有的情感都抹杀殆尽的冷酷。
“幽瞳……你在哪里……”
“你……又不要我了吗……”
“就像……就像那时一样……”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角有泪水滑落,口中喃喃说着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响起,那是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吱呀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双臂膊揽住我,把我送进一个温暖的怀中。身上的积雪被拍落,我看着垂在我脸侧的黑色长发,有种莫名的心安。
我有些埋怨地低声说:
“幽瞳,你去哪里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令人心疼的歉意。
“对不起,稍微走了走,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的。”
于是从这一刻起,身边的积雪渐渐融化,露出了湿润的泥土。树木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顷刻间漫山遍野绿意盎然,俨然已是一副春日的景象。几只雏鸟在叽林间喳叫着,伴着远方潺潺的流水声,很是悦耳动听。
幽瞳抱着我,倚靠在梧桐树下。温暖的阳光被梧桐树的枝叶切得细碎,斑驳的光影随意地散落在身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我的身边全部都是他的气息,那种幽瞳独有的,令人有些迷醉的曼珠沙华花香。我的头有些晕,便就这样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幽瞳轻声说:“回家吧,我给你做饭吃。”
“好。”
幽瞳温柔地扶我站起来,踏过脚下的树枝发出窸窣的声响。我们穿过山间缭绕的云雾,在树林掩映的道路上慢慢走着。带着山林独有的树木清香的风,被阳光晒得有些温暖,轻轻拂过我的面颊。
我在眯了眯眼睛,抬头看见几只蝴蝶低低地飞着。
幽瞳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路边盛开的野山花。他弯下腰,在那些花之中仔细挑选着。终于,他采下了那朵最大最饱满的花,别在我的头发上。
“真好看。”
他对我笑了,笑得很柔和,就像一朵倾世的花慢慢绽放,美得让人恍惚。
我看呆了。
幽瞳依旧笑着,摸摸我的头,宠溺地说:“怎么了?是夫君我太好看,把我家娘子看呆了吗?”
夫君?
是啊,幽瞳是我的夫君。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有些许……不适应呢?
为什么会不适应?我们不是……早就成亲了吗。
绕过茂密的灌木丛,我看见一幢小木屋,孤零零地立着。虽然我不记得路,但是我大概可以知道,我们现在是在深山。
我推开木门,迈进里面,一股扑鼻的芳香就迎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问幽瞳:
“什么东西这么香?”
“你忘了吗?这是香草啊。你最喜欢的香草的气味啊。”
我最喜欢香草……
“江离、白芷、泽兰,这些香草,全部都是你最喜欢的啊。”
我……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门上装饰的那些淡雅的植物,指尖轻轻滑过叶子,留下满手的幽香。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做饭。”
幽瞳把我按在床边,就转身去了另一个屋子,那里是厨房。
这里是我的家。
不,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抚弄着枕边绣了一半的鸳鸯手帕,看着精细的针脚,竟想不起来这是我何时做的。我尝试着把它绣下去,本以为会绣个乱七八糟,但这双手却好像有意识似的,竟绣得跟原来一样好。
很快,幽瞳端着两盘菜出来。一盘是鱼,另一盘像是竹笋。
他看见我手中的手帕,笑着说:
“你还真是一会儿都闲不下来啊。”
“快来吃,我去拿粥。”
我坐在竹木桌子旁,拿筷子捡了一根笋尝着。入口的味道很特殊,那是一种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