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见一个强盗想要从背后偷袭，心说时机正好，一切都结束了。我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心想给力点，一刀了事。
忽然鲜血溅满了后背，却不是我的。我震惊地看着那个不知何时跑到我背后的瘦小的身躯，醒目的刀伤和喷薄而出的鲜血灼伤了我的视线。血腥味溢满鼻腔，他面色惨白，纤细的手抚上我的面颊。脸上万年的寒冰顷刻间消融，一个无比虚弱却惊艳了时光的微笑慢慢绽放。
“师傅，没事了。”
抬起的手臂重重摔到了地上，我的眼早已比残阳鲜红。
“混蛋！”
自周身腾起的幽火瞬间绵延十里，十里之内，生命凋零，寸草不生。
对于神灵来说，人类的生命和蝼蚁等同。正手为生覆手既死，挫骨扬灰不过就是一念之间。
我恨我自己，好死不死干什么要惹这么一档子事，若真想离开直接玩失踪就好了，让他骂我一世，也好过他为我而死。
我的手颤抖地探向他的鼻尖，逝去溅上的血点，竟惊讶地发现还有一息尚存。顷刻间我坠入地狱的心又重新回到天堂，我赶忙从口中为他渡入灵气。我感觉到他的脉象渐渐平稳，冰冷的身体也随着灵气的侵入而转暖。
我守在他身边，亲自抓了野鸡烤好，等着他苏醒。
我记得他醒来看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师父！你果然是守约之人，你来陪我了！”
我一脸懵逼，这瓜娃子说的啥？
他坐起来，检查了检查自己的身体零部件，又说：“师父，虽然我们有那个约定，可是我也不希望你来陪我，你有家人朋友，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快活。可是我只有你，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鼻子一酸，把烤鸡塞他手里，点着他的小鼻头训他：“傻漓水，你瞎说个什么呢！我们没死啊！”
他很吃惊：“不可能没死！我都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活着！这里不是阴间吗？你看周围哪里有生命？”
我笑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我是神仙啊，法力无边快乐西天的神仙啊。”
他愣住了，转而笑了：“对，你就该是神仙，凡人怎么会那么厉害的术法。”
“是吧是吧，你相信了吧。我跟你讲，你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我用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的修为才把你给救了回来！”我嘿嘿地说。
“那为何在面对那几个歹人时，你打得那么吃力？”他敏锐地问。
我耳根“唰”一下红了，觉得再骗他我就忒不是东西，于是只好一五一十地把我那略显龌龊的打算告诉了他。
他听完并没有骂我，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赶紧否认，“我只是觉得，你我本就不是同类，强行留下羁绊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断不会为你停了原本的脚步。与其最后天人两隔两相悲伤，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缘分。”
“这样啊。”他清秀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我一看赶紧又说：“那个，不过，我现在决定了，你既救了我一命，我便定是要报答的。渡你一百五十年修为，可保你一生不被疾病困扰；再教你几招防身，可保你不被歹人欺负，你说好不好？”
“可我并不算是救了你啊，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死。”
“不会死也会痛的呀！你就说，好不好！”
“好！”漓水的眼里又充满了光芒，我长舒一口气，负罪感可算是少了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住在谭峰岭上，过着每天打打野鸡练练武功的幸福生活。我自觉亏欠他，便主动留在人间，一直到了第二年草长莺飞的季节。
那天我边啃鸡腿便琢磨着摘点果子吃，也不能老祸祸野鸡不是，这山上的野鸡也得讲个可持续发展，老这么吃还能把他们给吃没了。正在这时，天降祥云，一袭粉衣的醉红颜从云端降落，很是风光。我一口肉噎在嗓子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就那么咳嗽了好几声，终于吐了出来。我一脸幽怨地看着醉红颜，大吼：
“你陪我鸡！”
醉红颜倒是笑得很是开心，他扑上来猛地抱住我，很是激动地说：“小琉璃！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颇为嫌弃地把他推开，问他：“你下来干嘛？下来就下来了，你搞这么大阵仗干甚？”
“你都好久不回来了，我来看看你啊。”醉红颜说委屈吧啦地说。
“我有事，办完了就回去。”我指指一旁扎马步的小漓水。
“你在人间突然生了个小孩？”醉红颜被雷劈了似的问。
我飞起扇子砸他头上：“你才突然生了个小孩！这孩子救了我一命，我不喜欠别人情分，就应他要求教他几招，待他学会了，我自会回去。”
醉红颜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严肃地说：“你在人间呆太久了，都忘了明天是何日子了么？”
“何日子？”我努力回想着，“今天几号了？”
“三月初七。”
“啊！这么快！”我拍拍脑袋，终于想起了明日该是每年一度的去监狱探望影青的日子，我必须回去一趟。我走到漓水身边，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了这件事。他仰起脸来看着我，眼里看不出波澜。
“所以，姐姐我要离开一会儿，你好好呆着，后天我就回来了。”我安慰他。
“……好。”
“我要是不回来我就是小狗！”我认真地保证。
他“噗嗤”一声笑了，说：“快去吧，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这是我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回到天界，贿赂了监狱的守卫，我和醉红颜陪着影青呆了整整一天。次日探望时间到，我告别醉红颜又回到了谭峰岭上，只是再找不见他的身影。
我在山上和附近的城镇里都找过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我问遍了可以问的人，终于有一个大叔告诉我，他曾看见一个富家的女子把那样一个孩子领走了，孩子看上去很是开心。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忽又笑了，高兴的那种笑。有人肯把他带走，就是肯收养他，他再也不需过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不过就是他人生中的一段传奇经历，百年后随着一碗孟婆汤下肚，便再也记不起谁是谁了。
本该是如释重负的我此刻竟有了一丝失落。失落过后我觉得自己很好笑，本来一门心思想要摆脱他的是我，现在真摆脱了还在这里矫情，真不该是我的性格。
罢了，终是无缘，只求他活得开心就好，反正此生不会再相见。
我拍着漓水的后背，轻声告诉他我没有失约。
漓水轻笑，亦轻声答道：“我知道，你是守信之人。”
他又说：“师父，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离开？为何没有等到你回来？”
我说我不知。
“那一天，你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女子来寻我。我不跟她走，她便强行把我带走了。”
我惊诧，“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他苦笑。
“她把你带走后对你做了什么？”我活动着手腕，心想要是她对漓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要不要把她从棺材里揪出来打一顿。
漓水放开我，万年的冰山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悲戚。
“怎……怎么了？”我心一颤。
“没什么，她助我修行助我成仙，助我有了千百年的生命。纵使须发尽白，跳脱红尘，我也得一丝苟延残喘，能在今日见到你。”
“……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说：“那恭喜你了，我觉得和我相比她更适合当你师父。”
“但是，师父，”漓水冷笑，脸上阴霾更重。“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不会称她一声师父，也绝不会对她感恩戴德。”
“啊……这样啊，那她果然还是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啊。”我牙根紧咬，手指的骨节掰得嘎嘎作响：“说！要姐姐我怎么给你报仇！”
漓水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不用报仇，我会处理好的。”
“真的啊，”我略显不甘地问，“真不用？”
“嗯。”
“那好吧，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我诚恳地说。
“师父。”
“诶？”
“我爱你。”
“哦。”
“……”
“……”
“呃……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师父，我爱你。”
我的脸“唰”地红透了，赶忙抽出手来，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孩子说啥？他爱我？他……他怎么就爱我了？不对，我这是被表白了？想我九天琉璃纵横六界祸祸无数，今天也被人表白了！
但是，我对小孩子没兴趣呀……
我石化一般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一个大红的人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稳妥地横在我面前，用霸气且二的声音极不爽地对漓水说：
“谁准你喜欢她了？”
“我喜欢她，还需要征得别人的同意吗？”漓水并不恼，饶有兴味地看着跟个炸毛公鸡似的幽瞳。
“怎么说话呢你？知道我是谁吗？”幽瞳不服。
“您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漓水笑着说。
“你，现在，听好了。我，幽瞳，是上古曼珠沙华花神，是六界现世仅存的三位上古神灵之一，就算是天帝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而你，连我生命的零头都够不上，你还在这里和我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