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珠 一、木兰桨 沙棠舟
迦楼罗火翼2017-12-05 11:377,090

  当茜色衣裙的少女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有冰凉的指尖正拂过自己额头,她心中一惊,本能地推开那双手,却被对方蓦地按住,御帘后摇曳的烛光里,一位白衣女子正朝她作出噤声的手势。茜衣少女疑惑的皱起眉头,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残月般的明净而哀愁的玉颜。

  “她是不是醒了,夔姬乐正 ?”这时帘外传来一个清朗高傲的年轻男声。白衣女子瞥了帘外一眼,这动作牵动她发髻上蟠着的白玛瑙夔龙,正如炎帝神农氏凤族的贵妇喜欢将自己真身的羽毛编在发辫中一样,黄帝轩辕氏龙族的淑女们总是佩戴真身形状的首饰,看来这女子正是如今至高天帝的族人,她端然应答道:“鳞姬她依然在昏迷中,颛顼少主。”

  比起中央天帝黄帝的嫡孙,北方天帝颛顼殿下的尊讳,更让刚苏醒的少女不解的是“鳞姬”这名字,她忍不住低声道:“鳞姬是在说我吗,可我……”

  然而被称为“夔姬乐正”的白衣女子却厉严地悄声打断她的话:“给我记住——不管你以前是谁,有过怎样高贵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鳞姬,只是鳞姬!”

  这里究竟是哪里,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了,是因为海——自己差一点葬身于那片珊瑚海结界之中……刚刚获得“鳞姬”之名的茜衣少女终于冷静下来,慢慢重拾被纷至沓来的状况冲散的记忆……

  自己正在横渡东海!雪也似的珊瑚像白森森的獠牙铺满海底,漫漶在珊瑚之上的并不是咸水,而是幻力形成的万顷波涛;那止水呈现出一种凄凉的薄青色,烟霭氤氲,雾汽迷蒙;无数沉没海底的幽魂无处可去,只能化成琉璃灯般的迎魂火,无休止地在寂静的海面上游弋徘徊。自己就是要渡过这片绝望的水面,抵达瀛海中央的帝都——苍天之岛。

  木兰桨、沙棠舟,少女曾以为凭借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器就能穿越结界。最初的航行的确是顺利的,可谁能料到波平如镜的海面瞬间就掀起万丈狂澜,此刻操舟本已艰难无比,可少女却只能用单手摇桨——她的右手在紧要关头竟还牢牢握成拳头。仅以左手与破空而来的波涛奋力对抗,少女最终身不由己地被甩出船外,坠入黑沉沉的幻水之中……

  如果不是手中还紧握着木兰桨,少女恐怕早就被波浪吞噬了。明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战胜大海,但一个念头始终支持着少女奋力挣扎——不能这样死去,在抵达苍天之岛,找到“那个人”之前,自己决不能死去!也许上天就是看到这执著的决心,才会让那艘船出现在茜衣少女面前吧……

  不知从何处驶来的沙棠楼船缭绕着金色光芒,巨大而尖锐的船头劈开白浪,从波峰间平稳地航行过来。在少女被幻水模糊的视线中,依稀映现出傲立在船头的剽悍身影,疾风嚣张地扬起那男子的黑衣,吹得他一头黑发战旗般飘舞,仿佛从亘古之前他就已站在那里,并将君临狂暴的风浪,直至沧海湮灭,化为桑田。

  一瞬间的失神,激浪却百倍的汹涌,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木兰桨也在漩涡里翻卷着,少女的身体随之旋转着沉溺下去;白珊瑚的枪林剑树正戟指海面,等待着刺穿沉入水底的猎物……

  就在这时,屹立船头的男子曳起一道闪电似的寒光,轻盈劲捷地飞身而起,依赖那变化万端的清冷青影,背后没有凤族双翼的他,却可以无视大地的束缚,自由翱翔。黑衣男子刹那间就飞到少女面前,波光模糊了他的面容,但那努力递来的手却昭示着它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抓住我啊!还磨蹭什么!”身处危境的少女耳中,传来对方焦急的呼喊。

  茜衣少女此刻的心情更加焦灼,握住木兰桨的左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开,她本能的伸出蜷曲的右手——并不是不想去抓,而是根本无法抓住啊!自从童年时代意外受伤之后,这右手就紧握成拳,再也不能伸开……

  “快点抓住我!”黑衣男子的吼声像雷声撕裂混沌的天空,少女反射性的挥动右手,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生机。她的拳头一下子撞上男子的指尖,就在接触的瞬间,如同雷火降临的电殛感奔涌过少女的血脉,她右手五指竟蓦地张开!翻腾的万丈狂澜中,轰鸣的震耳潮音里,少女和黑衣男子就在这一刹那,十指紧扣了……

  “那么,我现在应该是在那艘船上了,可救我的那个人……是谁呢?”御帘后,烛光下,回忆起一切的茜衣少女鳞姬喃喃自语着,低头注视伸展自如的右手手心,那里印着一枚小小的伤痕,花瓣一样绽放的伤口沁着淡淡的玫瑰色,如同绯红的六出飞雪……

  还来不及细想,鳞姬的思绪就被掀开御帘的声响打断了。突然变得刺眼的光线让她慌乱起来,不等举起衣袖遮在眼前,逆光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已夺去她全部的视线……

  大海呼吸般起伏的脉动里,那男人如同凭空涌起的云山一般静立着,散乱的黑发还带着潮水的气息。他沉稳的放下帘幕,完美地将力量与野性隐藏在无懈可击的高贵举止中。从背后投射过来的火光模糊了的容颜,但那双湛蓝的眼睛却鲜明地烙印在鳞姬眼底,那是一双无星之夜般深邃的眼睛,在这严酷地包容着一切的苍穹之下,少女一瞬间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会不会就是他?在风暴之海中救了自己,让自己的右手恢复正常的人是不是这黑衣黑发的青年?这念头在鳞姬心里一闪而逝。

  “您怎么就闯进来了,颛顼少主?”乐正夔姬的声音里包含着不动声色的责备,她轻轻振动衣袖,光线的变化勾勒出嵌在布帛中的缕缕银丝。原来这位青年就是最年轻的天帝——目前尚处于试炼期中的北之颛顼。他傲岸的沉默着,用霜风般的眼神审视着鳞姬。

  “颛顼少主,别忘了夔姬不再是你们玄天城的人了!她现在是少昊帝的乐正,不仅有可能成为妃殿下,还将掌握他一半‘权柄’哦,虽然那东西很久没出现了!”优雅的男声从颛顼背后响起,伴着话音,珠帘再一次被打开,两位青年先后走入,说话的那位随意披着织满水波的黑丝袍,身材修长,举止如同久经打磨的玉石般从容圆润;另一位与他相比则像挺立在风刀霜剑中的刚毅顽石,墨黑的铠甲衬托出稳重如山的坚忍与忠诚。他们同样将被海风濡湿的黑色长发散在肩头,与颛顼一起错落站立着,让人联想到正在小憩的傲慢猛兽。

  “水神共工大人,海神禺强大人。”夔姬分别行礼。水波长袍的男子打趣道:“叫我共工就可以了,未来的妃殿下!”铠甲之男则面无表情的点头回礼。鳞姬有些讶异的窥看着来人们——自己竟浑然不觉地与北水系 的豪强贵族同船而渡!且不说修业中的北方天帝,就算是水神共工和海神禺强,也都黄帝御前身负强大异能、操纵巨大权力的重臣。不过更让鳞姬迷惑的是,这三位俊美黑发青年都身着北方的吉色黑色,也就是说,他们谁都有可能是从巨浪中救起自己的人。

  颛顼瞥了同伴一眼,冷淡的指向鳞姬:“本来乱闯结界的狂徒是该葬身海底的!这个就交给我处置。”

  鳞姬顿时瞪起眼睛,正欲反驳,夔姬却悄悄按住她,仪态雍容的转向颛顼:“这怎么行!鳞姬是我最重要的弟子,她难舍师徒之情才冒险追来……”

  “难怪你坚持要救她!”颛顼冷笑一声,“可你的首席弟子不是骊姬吗?在我的玄天城中住了这么久,你从未提起过有这样一位学生!”

  夔姬言语淡定:“鳞姬天分极高,如同毫无瑕疵的白璧,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护,尽心尽力地琢磨。我怕她受外界影响不能成器,所以一直在秘密教导。”

  “可随你来到苍天之岛的乐正补 是骊姬……”颛顼的语气里暗藏着威胁。

  “夔姬从来就没说过骊姬是乐正的继承人哦!”斜靠在沙棠柱上的共工突然插了一句。

  “难道共工大人是说,这突然冒出来的鳞姬才是乐正补?”颛顼将锐利的眼光投向悠游自在的水神,“那么,就请她拿出证据来!拿出足以成为未来乐正的证据!”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年轻的北方天帝便拍手扬声呼喊:“骊姬,请将夔姬乐正的‘烟风’呈上来!”

  随着呼唤,重重珠帘次第响起阵阵琳琅声。一位身披青纱衣的少女走进室内,发髻上的黑色骊龙随着她细碎的步伐轻轻颤动着,青衣少女怀中抱着一张雕刻螭龙的七弦琴,琴上装饰着华丽的铭文——烟风。

  “骊姬,有劳了。”颛顼接过烟风,不由分说递到鳞姬手上。这一瞬间,为难的神色掠过鳞姬眼角,她低头偷偷看了夔姬一眼,对方端谨地垂着头,冷然道:“难道您有所怀疑吗?颛顼少主?”

  “但我等三人护送乐正前往苍天之岛,却让来历不明的人随行,未免有失谨慎;万一使少昊帝遭遇危险,就更是追悔莫及了!所以冒犯之处,还请乐正见谅!”虽然措辞客套,颛顼的语调却咄咄逼人。

  这入情入理的一席话让夔姬也无言以对,她有些担心的斜睇着自己“最有天分的弟子”,鳞姬则犹豫地抚摸着琴弦,颛顼的要求使她陷入窘境——她实在不会弹奏任何乐器,与其不成腔调的胡乱拨弦,让人耻笑,还不如……

  “可否让我替这位姑娘……”还没有弄清状况的骊姬怯生生的解围道,却被颛顼冷冷的打断:“你有资格与我说话吗?”骊姬顿时惊慌起来,求救般地看向师尊,夔姬朝她点点头表示无妨,柔顺的少女这才惶恐地退到了一边。

  “未免太欺负人了吧!”目睹这一切的鳞姬一下子站起来,毫不畏惧的直面颛顼几乎要将人血都冰冻起来的视线,“颛顼少主,我知道你身份高贵,可是也不用这么盛气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证明我是否精通音律吗?即使不用这张琴,我也可以拿出证明来!”鳞姬说着,转身将烟风塞回骊姬怀中,趁机向这脸色苍白的少女做了个“不必担心”的鬼脸,被她的自信感染,手足无措的骊姬也不自觉的露出淡淡的微笑。

  鳞姬环视宽阔的船舱,似乎在寻找什么,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随手摘下御帘中的一串珠子,轻轻的摇晃起来,五色的琅玕玉在她白皙的指尖映射出炫目的光芒,一阵清越的节拍随即流淌而出,乐正夔姬立刻了然于心地点头——原来鳞姬是在寻找击节的工具,小小一串珠玉竟被她摇出玎琮的节奏。

  禺强一脸茫然,而娴熟风雅技艺的共工则抱起双臂,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势——击节再妙也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且看这少女能有什么能耐,翻出新花样来证实自己的能力!

  数声珠玉清响之后,船舱里突然回荡起雏凤的娇声,一片灿烂的花海霎时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水晶一样透明的晴空里,朱鸟的翅翼从和煦春阳之中翩翩掠过,明媚微风翻动芊芊花萼,空气里荡漾起醉人的芬芳……片刻后沙棠舟上的人们才反应过来,那是歌声的幻象,是鳞姬在击节而歌!

  在黄帝所统治的广袤土地上,从没有一张琴、一管笛能发出这样美妙的声响,这宛如梦幻的音韵应当属于仙界而非人间!就连窗外游荡的迎魂火竟也慢慢平静下来,三三两两的逡巡着靠近船舷。袅袅歌声停息后良久,共工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这样若还不能继任乐正,怕是无人能胜任此职了!”

  一听见“继任乐正”这几个字,谦恭的骊姬困惑地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却被她的师尊用眼神制止了。夔姬敛衽而起,不卑不亢的说道:“请问还有什么疑问吗,颛顼少主?”

  看到冷傲的北方天帝一时语塞的样子,风流俊逸的共工也跟着说笑道:“其实颛顼少主根本不必费心的,就算是犯人,也该带上岛交给少昊帝处置嘛!”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暗含机锋,讽刺北方天帝越俎代庖。颛顼果然深深拧起眉头,注视鳞姬的视线也越来越冰冷了……

  “鳞姬或者骊姬,不能上岛。”突然间一个冷涩的语声响起,众人的视线顿时转向说话者的方向——一直缄口不语的海神禺强用最简明的句子表达自己的看法,随即又陷入沉默。

  “是了!”颛顼恍然大悟地击掌,霎时展开眉头,“依照苍天之岛的规矩,乐正只能带一名乐正补赴任,此外就连贴身侍女也不能随行!夔姬乐正,鳞姬与骊姬之中,你只能选择一人带上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乐正的弟子们一时间面面相觑。夔姬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不待她开口,鳞姬已急步走到她和颛顼之间:“无论如何我都要上岛!做不做乐正才不希罕,我只要去苍天之岛!”

  “苍天之岛岂是你随意来去的地方?”颛顼厉声喝道,“乐正拥有以音乐的柔性感化鬼物,调和戾气的强大力量,是再神圣不过的职位!怎容你出口亵渎!”鳞姬顿时被那强悍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后退,颛顼却紧逼过来:“你既然不屑做乐正,又为何执意要登上苍天之岛?你究竟是何居心?”

  “颛顼少主!您的话未免太严厉了!”夔姬脱口而出,第一次失去了端庄和娴静。共工也忍不住讽刺道:“少主多虑了吧!就算你再担心少昊帝的‘权柄’被人谋算,也不该怀疑乐正的弟子别有用心!”

  一听到“谋算权柄”几个字,颛顼的脸上顿时凝起寒冰,他也不理共工,只是逼视着夔姬:“乐正阁下,我不认为骊姬像这样言行不谨,您也会如此袒护!难道这狂妄的丫头比勤勉谨慎的骊姬更重要吗?”

  ——这个话题偷换得危险,不知不觉间,颛顼已将夔姬推入二者必选其一的被动境地!

  作为旁观者,即便是面无表情的禺强在听到这席话时也微微震动了一下眉头,夔姬更是深锁眉头,艰难地开口道:“鳞姬……只是年幼无知,请您宽恕她……”

  颛顼一瞬间沉默了,随着从胸腔里鼓荡起的低沉冷笑,他缓缓地开口:“宽恕她?也就是说,乐正您要我放过鳞姬?”

  感觉到谈话有些异样,却不知道颛顼究竟是何用意,夔姬犹豫地点了点头。只有共工意识到了北方天帝的弦外之音:“你说把人交给你处置就是这个意思吗?虽然擅闯结界是大罪,但也不至于现在就置她于死地啊!”

  然而颛顼的语声却间不容发得响起:“也就是说乐正要带上苍天之岛的,只有鳞姬!”这句话让骊姬顿时睁大惊慌的眼睛,求救似的望向师尊,却被颛顼一把拖住衣袖按在舷窗上。

  “你要干什么!”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鳞姬已惊呼着去拉骊姬,却被颛顼一把推开。共工也慌了手脚:“她们又不是十恶不赦的逆贼!就算违规将她带上岛,少昊帝为人宽容,问明来历也不会过于追究的!”

  颛顼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扼住骊姬白皙的咽喉,一点点的将她推向舷窗外:“这要等夔姬乐正做出决定——能上苍天之岛的只有乐正补,余下的那个就是妄图穿越结界的逆贼,我有权裁罚!”

  面对突然降临的死亡,骊姬惨白的面孔因惊恐和痛苦而扭曲着,她努力开阖嘴唇想要高喊什么,却一声也发不出来。阴冷的笑容慢慢浮现在颛顼眼角,他凝视着骊姬痉挛的咽喉:“夔姬乐正,这里离帝都已经很近了!请在我数到三之前给我答案,侍奉你这么多年的骊姬,以及这个白璧无瑕的天才,究竟谁才是你‘最重要的弟子’……”

  低垂着颈项的夔姬一动不动,但握紧衣角的手指却灌注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她是在用这个动作压抑内心激烈的挣扎吧。鳞姬无法理解她的镇定:“骊姬她……”

  “住口!”脱口而出的尖锐高喊几乎不像夔姬的声音,鳞姬一下子被那气势震慑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环视着室内的人们,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滥杀无辜的暴行发生。颛顼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左脸映着船外海波的碧青色,显得那么诡异冷酷。他扼住骊姬,从端丽的嘴唇间吐出低沉的音节:“开始了……一……”

  “你不可以这样!”鳞姬呼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面若冰霜的夔姬一把拉住,这时颛顼第二声计数响起,寂静的船舱里只余下骊姬徒然踢打舷窗的声音。鳞姬反手握住夔姬的衣袖:“乐正,骊姬……骊姬的性命就在……”但是这句话并未能讲完——夔姬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鳞姬已从她凄艳的容颜上,看到了冰冷的决心!

  “骊姬是为你死的!”虽然没有开口,但她的眼神已分明诉说着这句话——“她是为你死的,为鳞姬你而死!”

  “不可以!”鳞姬松开乐正返身奔向骊姬,然而颛顼的第三声计数就在这一刻,像弹丸般激射而出。纱衣拂过鳞姬指尖,柔软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但那道青色的瘦弱人影已越过舷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坠进不知何时恢复平静的珊瑚海之中……

  苍青的止水上,幽蓝的迎魂火阴森的漂浮着,珊瑚张开惨白的巨口,无声无息地吞噬了那年轻娇美的祭品。

  鳞姬伏在窗棂上,无法移动一步,她瞪视着波澜不兴的海洋,不能相信刚刚还在微笑的少女,就在这片刻之间化成了飘荡在东海中的孤魂……

  就在这时,水面突然荡起丝丝细碎的波纹,一阵沉郁悠扬的乐声被海风吹来,沁入人们耳中。那声音有水的澹远,有风的飘忽;时而婉转轻扬,带着落花般娇柔的媚态,时而高亢激越,恍如白鸟鼓翼迎向朔风,时而空灵飞动,映现出明月下层峦叠嶂的群山……

  片刻后鳞姬分辨出,这是鼓瑟的声音。这曲子正是自己方才唱的那一段,与明朗的歌喉不同,这不知身在何处的乐手演奏得如此哀伤,仿佛是献给那香消玉殒的少女的镇魂歌……

  鳞姬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却惊讶的发现航路的正前方,一座硕大无朋的珊瑚岛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遮蔽她全部视野。和漂浮的银蓝冰山不同,这岛屿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洁白,纯粹而奢华。无数嶙峋的怪石朝高空尽情伸展,守卫着一座座玲珑剔透的宫堡,这些宫堡凭依山势而建,层层升高,一派浑然天成的鬼斧神工。远远看去,岩礁下巍峨的水门如同巨龙之口正轰然开启——吊离水面白珊瑚栅栏就是那尖锐的龙牙。

  沙棠楼船缓缓驶近岛屿,一段高峻的巉岩像钓台一样凭空斜刺而出,凌驾于海上。从这块怪石下驶过,可以看见海水退去的浅碧色痕迹,无数行将熄灭的魂火像贝类一样紧紧贴附在岩石与水面交界之处。船行驶到这里,乐声凄艳哀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久违的眼泪慢慢竟涌上鳞姬的眼眶。她抬起朦胧的双眼,只见的危岩上欹坐一位白衣人,风姿清冽到几乎与白珊瑚浑然一体的地步。由于遥远的关系,鳞姬看不清他的姿容,但那种超尘拔俗的神风仙骨,就算距离再远也凛凛然吹拂到人面前。

  “这《嘉禾》是歌颂废帝神农氏的曲子……”耳边突然传来颛顼的低语,鳞姬掩饰不住意外的神情——这残酷的刽子手竟然如此精通音律,能分辨出自己所唱,也就是白衣人演奏的是失传已久的禁曲《嘉禾》!没想到颛顼接着说出的话更让人惊讶:“听见了吗?这里要像他这样演奏才对,你唱得太草率了……”

  鳞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这一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巉岩之上白衣人,颛顼的表情竟像变了个人一样,温柔得如同徐徐吹拂的海风……

继续阅读:沧海遗珠 二、《离鸾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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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灵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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