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如水 三
迦楼罗火翼2017-12-05 11:538,768

  是梦吧。好久没有做这么温暖的梦了……

  梦里有萤火,有阿铁,有飞英婆婆,有沃野圣山的朝朝暮暮,有无忧无虑的往昔时光。自从襁褓之中被选为牧云者候选人,星璘就不曾有过在父母呵护下安稳睡去的经历,如今想来,亲人的怀抱就该是如此温暖吧。

  只是柔软而冰冷的丝线反复擦过面颊,扰人安眠。星璘不想那么快睁开眼睛,只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那天籁之声并不萧瑟凄凉,反而是黄钟大吕般的堂皇之音。

  恼人的丝线又飘过来了……

  星璘终于不情愿地开启眼睑,却是银砂色的长发拂过额畔。抬眼看过去,刺青犹如深黑的牢笼,禁锢着线条洗练的侧脸——冬扶摇镇定操控着飞虎驺吾,不忘将她稳稳圈在怀中。

  见对方苏醒,他从容应道:“你醒了?就快到了。”

  他是魔兽!

  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星璘又想挣扎逃脱,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对方抱得更紧:“按照驺吾的速度,你掉下去就没救了。”

  星璘顿时僵住,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就在这时,一束流光蓦地擦过她身旁,飞速后退,残存的回声流转在耳中:“灵照的河洲……”

  她追着那束光转动视线,却见一只荧荧闪亮的飞鸟被驺吾远远抛在身后。她急忙调转方向,朝前方看去,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通明赫奕的巨大沙洲,比方才所处的那座要大上无数倍。就在这沙洲之上,璀璨的珠耀星辉结成连绵不绝,高入云霄的琳宫贝阙——那是一座举世无双的辉光宫城。

  苍穹一片漆黑,弱水幽邃无波,天地间只有这片沙洲亮得透彻。半空中,不计其数的火苗般的鸥鸟正飞向这片光明,投身入其中,与之融为一体。

  “这是哪里啊……”星璘惊讶地脱口而出。

  “极北之荒原,灵照之河洲。”冬扶摇悠然答道。转眼间飞虎驺吾已俯临沙洲宫殿上方,突然毫无征兆地解体消散。

  星璘只吓得连声惊叫,冬扶摇却抱着她,铁青长袍的双袖如羽翼般鼓起,就这样自半空缓缓降落在这片光之宫宇前方。

  “久疏问候……”“……别来无恙,君侯?”娇啭的语声毫无间隔,简直像是出自一人之口,根本听不出是两人前后应答。

  “别这么称呼我!”冬扶摇断然拒绝,语气中一半是嫌恶,一半是愤怒。

  “那我们应该称呼你什么……”“……小姑娘,你是怎么叫他的?”

  望着眼前这对一搭一唱的孪生丽姝,星璘连挣扎着要脱离仇人的怀抱都忘记了。陡然被她们问起,她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冬……冬扶摇!”

  “冬扶摇?”“着实是个有趣的名字。”

  孪生丽人相视一笑,霎时间犹如日月交映,连整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都为之失色。这种炫光般压倒性的美貌,哪怕只有一人都足以辉耀万载,更何况一时竟艳影成双。

  这对位绝色美人雍容凝坐于九重玉座之上,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未必有这样的威势。右首一位披金线生绡衣,曳牡丹文锦裳,翠栉参差,犹如朝日明霞般璀璨明媚;左首一人则着银丝罗纱衫,搴芙蓉妆缎裙,珠钗成行,恍若月华流云般晶莹幽雅。大殿之内金碧照眼,陈设布置的均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海外奇珍,可是却空空荡荡,再无旁人伺候。

  直到这时,冬扶摇才小心翼翼地将星璘放下。左首的美人一抬手,光晕闪过,一副坐席凭空出现,柔软的缯帛茵褥上绣满靡丽的卷草缠枝。冬扶摇将星璘安置在座垫上,随即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这位美人是星星呢……”“……还是彩虹呢,伤势太重都看不出来了。”孪生丽人发出意义不明轻笑。

  明明气度高贵端华,却和冬扶摇这样的魔兽甚是熟稔,星璘一时弄不准对方是何身份。

  这时冬扶摇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左首的是宵明殿下,右首是烛光殿下。”

  不知是不是魔兽们的“殿下”。星璘心里嘀咕着,还是奋力起身想见个礼再说。

  冬扶摇却轻轻按住她肩膀:“我在,不会让你向任何人低头。”

  “真让人意外啊……”“……你这是求我们救她的态度吗?”宵明和烛光作势皱起眉头,故意摆出恼恨的表情,但语气中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

  “什么?你到这里,是为了求她们……救我?”这下星璘更加不解了——冬扶摇为什么要一再出手相助?因为负罪感吗?残忍的魔兽也会有负罪感?更奇怪的是他还没开口,这两位美人怎么就知道他的心思呢?

  “再耽搁可就晚了!飞英妪下了狠手要杀你,”“能活到现在全靠了你魂魄里与生俱来……”

  “别说了!”

  “飞英婆婆要杀我?”星璘的惊呼声却盖过了冬扶摇呵斥,“怎么可能,我是飞英婆婆的继任者啊!她当时要射杀的是冬扶摇,连冬扶摇自己都这么说!”

  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直接见面,但是自牧云者候选人们童年时代开始,飞英妪就一直从心斋石室里传送出指导,她留给星璘的印象,从来都是那么和蔼慈祥而耐心……

  “别天真了,作为沃民一族的守护者,飞英妪可不会让你落在魔兽的手里!”“冬扶摇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太过伤心而已。”

  “你们不要信口胡说!”星璘终于忍无可忍了,“诸沃之野有结界守护,你们呆在什么极北之荒原,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国土上发生了什么!”

  宵明和烛光对看一眼,不屑地嗤笑起来:“有结界守护,还不是被冬扶摇闯进来了?”“连他都拦不住,更何况是我们?”

  “就算你们再厉害,也不能诬赖飞英婆婆要害我!”

  “你以为魂力和生命凝成的光箭会射偏?”“别忘了,它只会遵从灵魂与意志的指导!”

  没错。魂力和生命所化的光箭并非真实的羽箭,是不可能落空误中的。因为它直接遵循和反映着主人的意志,只要不被击溃而消失无踪,就一定会命中心里那唯一的目标。

  冰冷的真相如弱水般瞬间将星璘淹没,她拼命握紧双拳,阻止翻涌到胸口的血气:可以理解,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的,不是飞英婆婆冷酷无情,而是现实所迫——她不愿看到自己落在残忍的魔兽手中,给族人带来危险,到头来还受尽折磨而死……

  ——可是……

  星璘的眼角余光中,映出冬扶摇的面孔,因为无法阻止两位殿下的滔滔不绝,他正拼命强忍恼怒的神色。

  ——可是自己还活着啊,这魔兽非但没有横加残害,还将自己带到了这片连山海地图都没有记载的奇异沙洲,来寻求救助……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愈发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沾湿了薄茶色的额发。不想再思考了。此刻的她只觉得无比疲累,连再动弹一下,再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这一刻,冬扶摇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殿下们无所不知,可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到底救不救她!”

  “亏你还知道救人要紧?”“你这是拜托我们救人的态度吗?”

  一听此话,冬扶摇便流露出决然的神色,离席而起,径直向两位美人走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一时不知他到底想如何,又被他慑人的气势震住,宵明与烛光倒有些慌乱起来。

  只见冬扶摇在玉座之前停下脚步,整肃衣衫,毫不迟疑地俯身下拜:“起死回生的灵药很多,但她所受的伤,却只有二位殿下能够医治,所以……拜托了。”

  “不拜天,不拜地,不拜帝王,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骄傲如你,今天竟也会向我们低头?”冬扶摇的举动大出宵明和烛光的意料,她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无论如何,都请二位出手相救。”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们可以考虑救她……”“只是光有诚心还不够……”

  “那还要什么?”

  “多年之前我们曾见过一件宝物,从那时起就一直想将它移到河洲。”“可我们又无法离开这里亲自去取……”

  “是什么,我替二位办到。”

  “三珠树。”两位殿下同声说道。

  “三珠树!”即便星璘偏居西海,也听过这南国异木的名头,“传说这是天下无双的至宝,又怎可以移动啊……”

  “谁要移动它了!三珠树万年一花,”“万年一实。我们要的就是它的种子。”

  “只是……种子吗。”冬扶摇略一沉吟。话音还未落,星璘只觉得身边卷起一阵迅疾的强风。转眼看去,殿上早竟已不见了那颀长挺拔的身影。

  “还真是……”“……说去就去啊!”宵明、烛光对看了一眼,随即朝星璘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冬扶摇走后一盏茶的工夫,宵明和烛光都一语不发,只管定定地凝视着星璘。偌大的宫殿里无声无息,更显冷清寂寞。星璘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很像啊……你觉得像吗,宵明?”

  “不像。不知道烛光你觉得哪里像。”

  “宵明你眼神不行。”

  “明明是烛光你的两眼昏花才对。”

  终于,两位美人同时收回视线,互不相让地拌起嘴来。星璘原本就连遭变故心绪烦乱,又被她们聒噪得不行,一时间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飞英妪的箭在侵蚀她的元气,这样下去她迟早衰弱而死,”“难怪冬扶摇带她来求我们,真是懂行!”宵明和烛光见状,连忙轻挥霓袖,各自伸出一只手扺掌合什,片刻后缓缓分开。在两人的掌心间,金银光束飞速盘绕,金辉凝成一只浅盏,银流注入盏中,荡漾成泛着磷光的透明药液。

  两人将金盏递到星璘面前:“喝吧。”

  星璘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过:“二位不是说……要等冬扶摇拿来三珠树的种子,才肯救我吗?”

  宵明烛光同声笑了起来:“傻瓜,这才不是救命药,只是续命汤而已。”“救不救你的命,得看冬扶摇能不能活着回来。”

  冬扶摇此去,也许会遭遇不测?

  听到这个彻底改变了自己人生的魔兽身陷险境,星璘本该觉得出了口气。可是她却根本体会不到痛快的感觉,尤其是充分意识到对方是为了自己才只身涉险的时候。此刻这位少女的心中甚至还几分歉疚和担心:“他只是去采三珠树的种子,也会有危险吗……”

  “只是去采种子?”“你以为三珠树是什么?”两位殿下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下来。

  星璘急忙挣扎着坐直身体:“那三珠树的种子到底是什么?”

  “看起来,诸沃之野的牧云者……”“很担心冬扶摇这个魔兽呐!”对视一眼,宵明烛光突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我才没有担心那个怪物!”星璘着急想大声否定,一口气却差点没续过来。

  “好好好,我们都知道,”“你别急,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没法向冬扶摇交代!”宵明和烛光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将续命汤药给星璘灌了下去。

  一股暖流伴着饮下的汤药,自胸口升起。中箭处的剧烈疼痛瞬间缓解,逆涌的血气随即也渐渐平复下来。无数璀璨光珠突然闪现,在眼前纵横来去。星璘还以为是药力发作自己头晕眼花,可是这些微光非但没有随时间过去而渐渐淡化消失,反倒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明亮,更朝着某个方向有规律的流动聚集,最终融合成一面巨大的光镜。

  镜面中央,映出了磅礴的铁青色龙卷风,一路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是冬扶摇!”星璘脱口惊呼。

  就在这时,光镜中的画面陡然后退,更丰富深远的景象展现出来——龙卷风的前路上,大河蜿蜒,水势湍急,回环成一道天堑屏障,护卫着彼岸的一片长滩,就在汀渚之上,无数坚甲利兵的武士正环守着一株光芒耀目的巨树。

  远远看去,这株树分为三杈,就像没有坚硬的主干一样,每根枝桠都在飘摇不止,犹如直立在地的彗星之尾。而片片绿叶形如丝须,酷似璎珞柏的形状,细看都是碧青玉粒累累垂挂,在微风里瑟瑟发亮。树影深处,藏着一颗暗光流转的硕大明珠。它的光芒照映之处,无数草木在以极快的速度萌生,分蘖,抽穗,泛黄,枯萎……

  “这……就是三珠树的种子吗……”星璘惊叹道。生气与力量油然复苏,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光镜。可每走一步,光镜便会退远一分。

  “她也看得见我们的千里镜了?”“一定是汤药的副作用。”两位殿下纳闷地走上前,并立在星璘两侧。

  光镜上的画面还在持续,只见冬扶摇不断逼近三珠树,旋风直吹得那柔曼的枝条狂乱飞舞。但树心的玄光宝珠却依旧凝然不动。这一刻,飞蝗般的箭雨倾泻而出,化作漫天光流扑向冬扶摇。守卫三珠树的武士们纷纷驾起翼兽飞马倾巢而出,迎向那冲天而起的龙卷,却又被轻而易举地四下掀飞。

  冬扶摇所向披靡,眼看就要撷取到那三珠树种。就在这时,岸渚前的激流中,突然跃起一头马首龙身的巨兽,它遍体灰鳞,灿然的黄金鬣须如火焰般张扬铺展。伴着一声悠远的长啸,这魔兽卷起滔天狂浪,猛扑向龙卷风……

  “这是什么!”星璘失声惊问,她从不曾见过长相如此离奇的怪物。

  “不就是江神‘奇相’嘛,”“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这么不爱妆饰。”

  “奇相,是江……‘神’?”星璘实在不能把魔兽与“神”联系在一起。

  两位殿下对看一眼,忍不住掩袖娇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的幻兽都是可怕的魔怪吧?”“西海之鄙,果然见识偏陋。”

  精神大都已恢复,所以美人们的讥讽在星璘听来尤为刺耳,她当即反驳道:“就算我生活在西海边陲,至少也知道决不能和冬扶摇这样凶残的魔兽同流合污!”

  听出话里的反嘲之意,宵明和烛光愣了愣,随即爽朗大笑:“同流合污?这小姑娘说话着实有趣,”“忘了冬扶摇是在为谁冒险夺取三珠树的种子了吗?”

  意识到自己失言,星璘的脸顿时红了。她尴尬地转过头,触目所及之处,却是镜中映出的场景——龙卷狂风与江波巨浪厮搅得昏天黑地。她一时顾不上别的,直盯着战局目不转睛,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两位殿下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要从奇相手里拿到种子可不容易,”“还记得当年黄帝陛下遗落在南方赤水之上的玄珠吗……”

  传说中,天人首领黄帝畅游于赤水,归来却发现不小心遗失了能令万物滋生、繁荣昌茂的至宝玄珠。他先后派出数位朝臣去寻找,有绝顶聪明的知,有明察秋毫的离朱,有能言善辩的契诟,到头来却都一无所获。最后反而被混混噩噩的象罔找到了。然而这位朝臣一贯糊涂莽撞,竟在归途中被人类部族的震蒙氏女盗走了玄珠。黄帝震怒急追,震蒙氏女走投无路,只得吞掉宝珠跳入汶水。

  可是震蒙氏女的肉身躯体,却因为无法承受玄珠的强大能量而分崩离析,她当场异变成马头龙身的怪兽奇相。玄珠也坠落在赤水河畔,经历千载万年的漫长岁月,终于长成宇内异木——三珠树。

  奇相从此化为江神,死守着三珠树,不让任何觊觎者接近。

  “三珠树是玄珠长成,它万年华实的种子,就相当于小玄珠了?”宵明烛光的讲述让星璘恍然大悟,转头看着光镜上,冬扶摇和奇相厮杀鏖战的场面,“你们竟让冬扶摇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宵明和烛光对看一眼,嫣然一笑:“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干等着也没有意思,不如……”

  两人同时挥手,重重烟绡雾幔突然张起。她们拉着星璘穿越迷宫般的帘幕,在帷帐中央站定,随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只见星璘身上脏污破损的牧云者礼服陡然被一层莹光罩住,随着清辉从头流转至足底,她已经瞬间换上了一套崭新衣饰——青琉璃色丛云纹窄袖纱衫,银泥流水纹黛蓝裙裳。

  “小小的牧云者,真是可爱,”“这样便八九不离十了。”宵明指尖轻画出流苏腰佩的轮廓,将随之现形的宝带系在星璘裙间。而烛光则凭空摘取一枝珊瑚步摇簪,顺手绾起了那一头薄茶色的长发。

  两位美人就好像玩人偶游戏一样,也不管星璘的意见便替她换好装束。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两人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同时一挥手,绣帐珠帘顿时全部揭开,却见周遭的景物不知何时已悄然变换。

  此时此刻,恢弘的大殿,变幻的光镜都已不知去向,三人竟置身于宫阙高处的飞阁眺楼之上,远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高处风疾,四下一片夜色苍茫。半空中,飞鸟和芦花如大大小小的万盏灯火,飘摇明灭;灵照河洲周围,昏黑的弱水广漠静流,无数发光的沙洲蔓延向远处,直至汇成一片光潮,与天际的群星融为一体。

  “真美啊……”星璘由衷感叹道,“哪怕在阳光下看来,也不会比现在更美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今夜,未免太过漫长了……

  自从睁开眼睛开始,这里就一直都是黑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天色却依然深黯如磐,完全没有欲曙将晓的迹象。

  “阳光?这里不会有阳光。”“因为河洲所在的极北之荒原没有昼夜之分。”宵明和烛光的话,瞬间解开了星璘心中的谜团。

  “没有昼夜没有光,那这里的禽兽草木怎么生活呢?”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

  两位殿下对视一眼,款款走到飞阁栏杆旁:“谁说没有光?我们就是光,”“我们就是极北之原的灵照,是这片土地的生命之源。”

  “你们……是灵照?是生命之源?”星璘越来越不能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了,“这要如何做到?难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滋养这里的一切吗?”

  “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实在是匪夷所思!星璘挢舌难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片河源是我们母亲最后的幽居之所,她的守护和照拂,曾让这里变成丰饶美好的仙境。”“可是母亲却死于天人大战,这里也陷入永夜。而母亲性命垂危的关头,我们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到头来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有……”

  “天人……大战?”对话已完全超出星璘的想象,“你们的父亲和母亲……到底是谁?”

  “我们的母亲,”“是帝舜的登比氏妃。”

  星璘大吃一惊——宵明和烛光竟是帝舜与登比氏妃之女?

  难怪她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变化无碍,光照千里,而且美得如同杲日朗月一般。原来她们是君临人间的最后一位天人帝舜的女儿!

  没想到眼前竟是天帝胄胤,活生生的天人公主。星璘张口结舌,一时连话都说不周全了:“那……那你们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天女了!”

  “我们只有一半天人血统,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天人。”“我们的母亲,是人类巫者。”

  巫者是神人之间的桥梁,是人类中拥有不可思议异能的佼佼者,太古时代曾经人数众多,如今也只有巫咸国、丰沮玉门山等地还残留着少量族群。优秀的巫者不仅法力惊人,更能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然而在天人眼中,他们却始终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在天人帝尧的公主,帝舜的两位正宫娥皇和女英面前,登比氏妃根本没有容身之处。身心俱疲的她,最终远迁到荒无人烟的极北,离群索居,专心抚养一对孪生女儿。

  渐渐地,这片寂静的荒原在她过人巫力的照拂之下越来越生机勃勃,虽然人迹罕至,但草木葳蕤鸟兽繁盛,俨然是一片世外乐土。而公主们也得以在此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是遍及天下的天人战火,终于还是席卷到了这里。

  “大火把一切都吞没了,天空、大地、河川,还有我们的小鸟、小鹿、小兔子……”烛光公主说着,眼中闪过盈盈的泪光。宵明公主轻轻揽住她肩膀,“母亲呼求父亲援救,可是没有任何回应。最后,她只能……”

  人类的巫者,帝舜的登比氏妃,最终只能化身为一泻千里的弱水扑灭大火,可浩劫之后的极北荒原,再度一无所有。

  所以两位帝女最终没有随父亲一起回归天界,她们哪里都不去,只是固守荒原河洲,以自己的生命照亮母亲曾用生命守护的地方。

  就像呵护弱小的幼苗一样,她们呵护着弱水广川中慢慢积累的沙洲,呵护着沙洲上纤细的水草,呵护着这里一点一滴复苏的生命迹象,为此而不惜付出自己全部的生气与力量。

  两位公主收起泪痕,近乎傲慢地以相同姿态挥动手指,点点光芒在她们的指尖变成蝴蝶、飞鸟、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山川风物……只看的星璘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虽然现在宫殿楼阁也好,花草飞鸟也好,很多都是我们幻化出来的,”“但总有一天,这里会应有尽有。”

  所以她们才要求冬扶摇去采撷三珠树的种子,那是拥有长育万物之力的珍宝。就像她们说的一样,灵照河洲光耀下的极北荒原,终将变成包蕴万有的小小世界。

  这一刻,风突然变得有些异样,翱翔的夜光鸟群也乱纷纷嘈杂起来。

  “来了……”宵明公主突然说道,烛光公主随即抬手,一道光之门扉凭空出现。门扇骤然开启,迅疾的黑影间不容发地从中跌落。紧随其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似乎有什么正急追着它而来!

  “就是现在!”两位公主同声呼喊,一起挥手。门扇遽然闭合,光之门随即自上而下收缩,化成一道细线彻底消失。

  星璘低头看去,却见满身伤痕的冬扶摇就躺在脚下,他的掌心,还握着一枚玄光流转的宝珠。

  “果然满载而归,”“君侯真是从来都不曾让人失望呢!”两位公主欢呼着迎了上去。

  冬扶摇的眼光却落在星璘身上:“妭……吗?”

  “什么?”星璘没听清他呼唤出的音节。

  这一刻,冬扶摇浑身突然散发出凌厉的杀气,仿佛还没完全从激战中走出那样,他挣扎而起转向两位公主:“我说过不要称呼我君侯!还有……是谁让她打扮成这个样子?”

  宵明和烛光被那气势震慑,顿时停住脚步。星璘连忙上前:“两位公主也是……”

  冬扶摇蓦地转过头直视着星璘,他瞳色浅淡到近乎透明的眸子里,是冻结一般的冷光。可是转瞬之间,一阵异样的响声便让他改变了神色。

  倏忽来去的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天空中的光之鸟群发出凄厉的啼鸣,一只接一只莫名地消失无踪。弱水河上,远方的沙洲一座座地次第熄灭,虚无的黑水也如沸腾般,不安地翻滚起来。

  似乎有什么在不断逼近,虽然看不清真面目,但可以断定,那必是凶残可怖、不可接触之物……

  一瞬间,宵明和烛光脸色陡变:“你把什么带来了!”

  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让星璘张皇地转头四顾。

  “它们……还是追来了。”冬扶疾步上前将玄珠塞进两位公主手中,“它们的目标只有我。快点救她,我们即刻就离开!”

  “牧云者已经没事了。”“我们已经分了生气给她服下。”

  星璘顿时回想起两位公主给她灌的那碗汤药:“你……你们不是说那只是续命汤嘛?”

  “骗你的,那就是救命药。即便没有三珠树种子,”“我们也会救你。我们绝不会再让任何生命在眼前消逝。”

  不等冬扶摇二人回答,宵明和烛光两位公主便轻轻扬手,一条璀璨的光之通路瞬间铺就:“一路平安,二位,”“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实在感谢两位殿下,日后必定要报答……”被冬扶摇裹挟着即将踏上征程的星璘,返身朝公主们呼喊道。

  “后会无期。”宵明和烛光十指相扣,同声说道,彼此映射的容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我只要宵明就够了。”“我只要烛光就够了。”

  最后一刻转头看去,在交相辉映的公主们面前,那条光路折射出彩虹一样的绮色璇影。

继续阅读:如云如水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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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兽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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