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阵阵,杀声四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触目所及之处,尽是獠牙利爪、鳞甲犄角、壮翼戟尾……无数硕大无朋的怪兽遍布天空大地,它们咆哮着扑击撕咬,搅动沉闷的空气,播撒开阵阵血雾。
在这些巨大的怪影之间,无数战士身穿质朴无华的古式甲胄,挥动异形武器带起阵阵斑斓流辉,搏命地混战厮杀。密布烽烟战云的空中,偶然漏下一丝日光,洒在被血肉沾污的锋刃上,耀起一片片滞涩而凌乱的闪光。
陷入胶着的鏖战已经持续很久,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突然之间,天尽头凭空涌起一片浓重的黯影,犹如迟到的死神挥动长袍,气势汹汹地奔赴战场而来。那是一道威力惊人的铁青色龙卷风,转眼便已铺天盖地!
是冬扶摇!
该往哪里逃呢,冬扶摇,它过来了……
星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咳呛着从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挣扎而出。
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瞬间有些恍惚,还以为依旧身在梦中——
漫无边际的深湛漆黑铺展在头顶,犹如一块无暇的墨晶,表面洒满不计其数的银白光屑。细看过去,那光屑并非一色,从银光之下,浅蓝、薄紫、嫣红、金黄、莹碧,五彩光晕映透出来,稀疏处星星点点,浓密处竟凝成一条辉煌的长河。
那是星辰闪烁,天河倒挂的夜空!
隔了几秒星璘才反应过来,封住视觉的咒绢已经不见了,此刻自己是在用眼睛,真真实实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霎时间,最初的视觉影像奔涌回脑海,龙卷风冬扶摇排山倒海而来,摧毁霖丘圣山要掳走自己,阿铁重伤,萤火遇险,飞英妪为了保护家园,用全部生命和魂力化为一枝郁金光箭……
而这枝箭……
星璘陡然想起,这枝箭没射中冬扶摇,反而误中了自己!
她反射性地按向胸口中箭之处,却惊讶地发现非但没有痛楚,没有伤痕,甚至就连衣衫都没有破损……
不仅如此,此刻周遭一片安宁静谧,阒无一人,连冬扶摇魔兽竟也不知去向了。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星璘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可眼前所见却让她更加无法确定自己的处境。
无边无垠的星空下,一片弥望无际的大水铺展开来,静流缓缓,昼夜不息地奔向同一个方向,可以这确定不是湖海而是河川。
从没见过这么宽阔的河面,而星璘就置身在广川中央,一块方圆百步的沙洲之上。四下里,芦苇菰蒲错落丛生,到处含光内映——只见细沙也好,水草也好,全都闪烁着温婉的莹莹柔光。
放眼望去,河面上星罗棋布,散落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沙洲,每一个都在隐约发亮,与天空中的银河群星交相辉映,全然不似尘世间的景致。
“这到底是……哪里啊?”星璘喃喃低语着。
仿佛是呼应这话音,一阵轻盈的微风吹来,絮絮轻呓飘入她耳中:“河……河洲……灵照……”
一缕小小的光丝随即滑过她面颊,那是被风吹起的芦苇花絮。一转眼之间,芦花光雪已漫天播撒开来,絮语声也更加纷乱:
“灵照……灵照……”
“灵照的河洲……”
“去河洲,去灵照的河洲……”
灵照的河洲?就算星璘早已将山海地图和魔兽图典烂熟于心,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辉彩缭乱,目迷五色,缤纷陆离的景象让她忘记了恐惧,追着错落飞舞的光羽奔跑起来。可还没走多远,她冷不防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倒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沙洲尽头,失足跌入河水之中!
完全感觉不到浮力,也看不见粼粼水光、听不见汩汩水响,眼前一片昏黑,星璘只觉得自己正向冰冷无尽的空虚中沉沉堕去,堕向不可预知的彼方……
只有无法呼吸的感觉和溺水一模一样。
不能沉下去!
被恐怖的预感攫住,星璘本能地启动魂力——运水生云的神通至少可以保护自己脱离险境!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撕裂般的剧痛遽然贯穿了她胸口,那正是被飞英妪之箭射中的位置!逆涌的鲜血溢出嘴角,她发现自己不仅无法操纵水汽,而且连身体都如遭受重创般动弹不得,只能愈发拙重地沉向水底……
就在这一刻,一只手及时从后方一把拉住她的衣领,转瞬之间,乱舞的芦苇光雪再度映入眼中,星璘已经被猛地拽出水面,随即跌入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
“这三千弱水,沉下去就没救了!”近距离中,响起了男子醇厚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
反射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视线,星璘看见无纹的铁色单绫衣袍上,飘垂着凌乱的银砂色长发,发丝掩映着一张隽雅的面孔,明明眉目出乎意料的端好如画,但意义不明的刺青符纹却夸张到近乎狰狞,从两额一直延伸过面颊边缘,蔓延向肩颈,更衬得那白晶色的瞳孔宛若冻结,恰似至清而至坚的寒冰。
这男子给人的感觉既美好却又冰冷,犹如明月之下的万里瀚海。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他救了自己吗?他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无数问题同时涌进星璘脑海。隔了几秒她意识到自己还被这陌生人抱在怀里。只觉得血气都冲上面孔,她顿时奋力挣扎想要跳下地,可胸口的剧痛却令这动作停滞在中途。
“飞英妪舍命所化的光箭的确霸道……”看到星璘的样子,男子叹息了一声,却没有放松双手。
为什么……这男人会知道自己是被飞英婆婆所伤?
难道他当时在场?
不等星璘发问,男子嘲讽似的冷笑起来:“我想她当时应该是要取我的性命吧。”
这个陌生男子当时果然也在场,而且更是飞英妪的目标,这么说来,难道他就是……
“难道你就是冬扶摇!”脱口呼喊出这一句,原本就已很虚弱的星璘顿时气息不继,但她还是拼命挣脱对方的怀抱,却又因脚步虚浮而一下子跌倒在沙地上。
陌生男子并没有对星璘的激烈反应表示惊讶,也没有否认自己就是“冬扶摇”。有些踌躇似的,他隔了几步望着气息奄奄的少女。虽然衣饰落拓不羁,可是那姿态气度却有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与傲岸,仿佛闲居的帝胄王孙。然而他的语声又却是那么轻柔诚挚:“对不起。”
这就是默认了!
“这时候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一瞬间,被伤害的友伴、被摧毁的圣山,被蹂躏的家园……往事历历涌到星璘面前,仇恨瞬间凝成伤人却也伤己的利刃,直刺她本已痛苦难当的胸口。反射性地四下摸索,可指尖所及之处尽是细沙和蔓草,连稍微坚硬一点可以充当武器东西都没有。无计可施的星璘反手扯断了颈间的宝石璎珞,狠狠向冬扶摇投去。
玉响锵然,璎珞重重地砸在冬扶摇的额角,一缕鲜血瞬间从发际涌出,蜿蜒流过线条繁复的刺青,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划出一道鲜明触目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星璘反倒呆住了。
在她心灵深处,其实还未能完全将眼前这男子与可怕的魔兽画上等号,因此也不能立刻将那份仇恨彻底转移。现在对方的反应,倒让她觉得自己反而变成了加害者似的。
这一刻,无处可去的仇恨和无法确定的心情纠缠在一起,翻涌成腥甜的血气。星璘只觉得呼吸一窒,眼前一片昏黑……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冬扶摇皱起眉头,发出为难的咋舌声,缓缓朝她走过来。
“不要碰我!”星璘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呵斥。对方如若不闻,俯身抱起再度失去意识的少女。一层劲疾的气流从他脚下掠起,发光的芦花瞬间被吹散,然而那低微的耳语声依旧绵绵不绝:“去灵照的河洲,去河洲……”
芦苇光雪飞尽之处,幽黯的河面显露出来。
“驺吾!”冬扶摇沉声呼喊,陡然变得强劲的烈风吹得满河弱水黯黯波动,河面上隐隐显现出某种特别的轮廓,随即慢慢凸显,慢慢上升……
虚无的河水与奔涌的疾风相激,震荡着雕塑出确切的形状,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风与水最终凝定成双翼飞虎的姿态。这虎形幻兽身披五色云斑,双翼由沉厚的云气结成,比身躯还长的尾巴则是一束飘扬的烟霭,它温驯地踏水而来走上沙洲,俯首在冬扶摇面前。
抱着星璘,冬扶摇轻松一跃骑上飞虎:“驺吾,去灵照的河洲。”
飞虎驺吾发出一声空灵的长吼,转头一跃而起,连浪花和涟漪都不曾惊起,仿佛蹈虚凌空于万丈深渊之上一般,就这样无声而高速地飞奔在弱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