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火翼2017-12-05 11:5314,372

  双头龙

  此刻出现在卯叶眼前,说着梦境入侵者台词的人,竟然是“霓见”。

  ——就是那因为擅自打开禁忌的北院大门而遭遇诅咒,从此陷入昏迷的少年!

  印象中的霓见沉静通透如水,此刻的他表情依旧明净,只是眼底燃烧着没有温度的冰炎,一抹微笑在嘴角勾勒出倔强的弧度。

  用淡色的瞳孔锁定卯叶的视线,霓见缓缓举起右手。虹光流转,只见一条蜿蜒的光晕彩带绕着他的手臂盘旋而上,瞬间在掌心汇聚成珠,缭绕的七色炫光中,一道冷泉突然倾泻而出,那是一柄锋锐的利剑,正缓缓从少年手中的光珠里生长出来。

  细长的剑刃,清澈得不杂一点尘滓,却缭绕着斑斓夺目的虹影……

  卯叶认识这柄剑——就是它在梦里刺杀了自己,又自己眼前刺穿了青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霓见!”这一刻,卯叶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起来,“怎么会是你,为什么是你!”

  那个连虫蚁都不愿伤害的热心少年,为什么能如此冷酷地对昔日的同学和陌生的无辜者下毒手?

  可是卯叶却也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正如青骊特别指出的,“第九十五个”的霓见正是一切异变的开端,接下来才是禾泉的九十六、蓠蓠的九十七、梨以的九十八以及齐缣的九十九,最终是卯叶自己,那椒图最想得到的第一百个。

  而椒图少年说他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才被送出鳞纹宫的,卯叶则阴差阳错将他又带了回来。接下来禾泉她们才一个接一个地出了事,也就是说椒图被送走的时间点,正好在‘第九十六’之前。

  那时椒图少年在校门口逡巡不入,卯叶误将他当成转学生,开玩笑问“门上加了封条”吗?而他则点头肯定,那也许不是不懂人类语言或故意闹别扭,而是他真的看到了门上有封印红线,就如此刻梦境中曾经阻拦卯叶的四条红线一样。

  这些红线,是禾泉、梨以等四人所化,而霓见答应齐缣邀约的时候,曾经强调,一定要凑齐四个人才能去北院。

  卯叶以为这是椒图为自己设下的陷阱,没想到它应该是霓见为椒图设下的圈套,只为将这位鳞纹宫主人、界限守护者送出一中校园。

  然后呢?送走了椒图,他才可以放心地对卯叶出手吗?

  霓见没有回答,只是投来不可捉摸的沉静目光。

  他的反应令卯叶更加焦灼愤怒:“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怨恨,让你非得这样对我?”

  “这只能怪你自己。”横过利剑,霓见唇边闪过一丝冰冷的微笑。这曾经清莹若水的美少年,此刻依然拥有着透明纯粹的气质,只不过那种透明纯粹,就如同水晶剑刃、冰之刀锋。

  究竟是什么让霓见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怪我?”卯叶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还连累无辜的青骊!”

  “真不可思议……原来你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霓见的眼中竟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真搞不懂那个‘青骊’到底在干什么?这么大好的机会她明明可以抓住,却偏偏白白地错失了,这个不可救药的傻瓜,留着只会碍事!”

  没错,只要除掉强悍的夔龙魂主,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止霓见了。

  就在卯叶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只见霓见毫无征兆地猛然起身,劈手挥出,一把揪紧她的领口,而右手的虹光利剑则高高扬起,间不容发地劈刺而来……

  “不要!”卯叶反射性地想高喊,却被扼住咽喉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拼命扯住对方的左手,不顾一切地挣扎,眼看着剑刃的寒光飞速地逼近,无法躲闪、不可违逆……

  ——不能被他刺中,必须活下来。因为在梦的世界里,只要自己生存,青骊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呼应着这个念头,苍碧的光流突然自卯叶的周身澎湃地奔腾而出,汹汹然朝霓见直冲过去——青骊残存的力量依然如此强大。

  这一刹那,龙胆花色的海潮便席卷而来,整个空间便被这青天一般、深海一般的湛蓝彻底淹没了……

  然而加诸喉间的窒息感却并没有消散。

  此时此刻,卯叶清晰地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带着一点点绝望的凶暴,一点点自毁的疯狂,但每一个字却说得那么干脆利落——

  “你果然是我的孩子,当初没有把你生下来就好了!”

  那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低柔女声。

  ——是妈妈?

  ——是的。这是妈妈……在说话……

  ——原来,那一天……

  那天发生的事情,母亲离开父亲的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卯叶被回想起来,还不如说突然间像走马灯般全部呈现在她的面前:

  两三岁的自己拉住母亲的手,慢慢穿过吹着疾风的长巷。忽然母亲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幼小的自己,她的面影掩映在额发间,就像一轮遥远而朦胧的残月。而那长长的漆黑发丝垂落到自己面颊上,微微有些发痒,又微微有些凉意……

  为什么如此执拗而古怪地凝视着自己呢?明明看得那么专注,眼神的焦点却又微妙的游移着,难道……母亲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还想问母亲要说什么,可冷不防她一把就扼住自己那细弱的脖颈,苍白的唇间,逸出诅咒般的低语:

  ——你果然是我的孩子,当初没有把你生下来就好了。

  与残酷的语言同样残酷的,是不断灌注力量的冰冷指尖……

  难怪会看到父亲混合着惊愕、痛苦和焦急的表情,难怪他会毅然决然与母亲仳离……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因为生身母亲,要亲手杀死自己。

  这就是真相。

  卯叶还来不及体会回忆起一切的冲击,氤氲着霓虹的剑刃已猛然穿透青蓝屏障,从铺天盖地的光之瀑布中穿出,一下子刺入她胸口……

  没有鲜血飞溅出来,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卯叶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化为一团松散麻木的流沙,而胸口的剑伤就像沙漏的孔洞,那里正传来一股不明来由的吸力,将一切都收纳进去。

  ——自己身内的、身外的全部,统统化为齑粉,持续向这个伤口不断地坍塌……

  声音奔涌不歇,画面纷至沓来。卯叶的感官突然变成了失控的接收器,数量庞大的往事争先恐后地一拥而入——上课、放学、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涯,争吵、抱怨、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大家变着方法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情,却以为这就已经是世界的全部……

  就在快要被狂暴而杂乱无章的信息之流裹挟而去的那一瞬间,卯叶突然看见了霓见。

  好像一把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她连忙循着这唯一有意义的线索顺流而下:

  卯叶来到了某个清寒的黄昏。

  暗淡的夕照里,一身整齐校服打扮的霓见疾步越过长廊列柱的阴影,毫不犹豫地径直奔向北院门口。那时北院前方还没有建起铁栅栏,门扇上的独兽铺首、草绳“苇索”都历历在目。

  卯叶没来由地肯定——这应该就是三个月前,霓见出事之前的过往。

  只见霓见在北院大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平复因奔跑而紊乱的呼吸。随即站直身体,静静凝视向缠在铺首上的“苇索”,那眼神澄澈而宁静,却暗涌着不息的波澜。

  缓缓地、缓缓地,霓见抬起手,平伸向北院门上那代表封禁的“苇索”。就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暗紫色的火花陡然爆出,霎时在他手背上击打出一片燎泡。

  霓见惊呼着踉跄后退一步,灼伤的痕迹却以惊人的速度平复下去。与此同时,“苇索”轻颤起来,猛然绷紧,一瞬间分散为四条鲜明夺目的绯红绳索。

  ——和梦境中学校大门口悬挂的,一模一样的四条赤绳。

  此时此刻,北院大门上传来撞钟击鼓般带着共鸣回响的低沉语声,不出卯叶所料,这嗓音果然属于她熟悉的椒图。听起来界限的守护者正努力按捺着怒火:“请你收手吧,给大家都留个体面。”

  霓见却毫不慌乱,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从容地低头行了个礼:“我无意冒犯你,龙子椒图。只是我有很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想在动手前,把整个青轴书院里该放出去的东西全都放出去,免得到时候一发不可控制,伤及无辜!”

  “这是我的地盘,你休想打它的主意!”椒图的语气顿时阴沉暴烈起来。

  霓见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笑着眯起眼睛,环抱双臂眺望着北院大门上的兽头铺首,那神态仿佛在说:“只怕这就由不得你了!”

  就在这时,一阵明快娇憨的嘈杂突然横截进对峙的两人之间。纷纭轻盈的脚步声随即搅乱了长廊上的寂静,身为旁观者的卯叶看见禾泉、梨以、齐缣和蓠蓠正结伴而来,鱼贯抵达北院门口。

  然而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很快令她迷惑起来——少女们叽叽喳喳一刻不停的说话,可霓见明明就站在她们面前,这四个人却茫然徘徊着,不但没有一个上前和他打招呼,还纷纷都在抱怨着“为什么霓见还不来?”

  怪异的状况并不仅止于此。只见霓见瞥了一眼禾泉等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随即朝着北院门扉一挥手。

  若隐若现的绮罗霞光一闪而逝,“苇索”所化的四条赤绳顿时散开,蓦地凌空飞舞起来,缠绕向四位一无所知的少女,随即隐没入她们的身体中。

  刹那间,被海生杀死的四位生徒的模糊轮廓,竟与少女们的身影重叠!

  这就是不可触碰的“苇索”封印的真面目?难怪青骊会说这“苇索”的力量来源很古怪,那是因为这根本就是触犯了忌讳的、污秽而负面的封印之力!

  然而眼前的情势不容卯叶细想,只见暗淡的微光猛地划过禾泉四人的眼眸,她们的目光霎时变得空洞麻木,就像被什么附身操纵着似的,纷纷转身,沿原路缓步返回,而那些生徒们模糊的虚像则曳在她们身后,如影随形地紧随着迤逦远去。

  就在禾泉等人顺着走廊来到学校门楼的那一刻,就像魔咒被突然解开般,她们身躯轻颤,眼神蓦地一亮。

  紧接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四位少女继续抱怨着“等了很久霓见都没有来”,“这回是齐缣赌输了呢”,“算啦,还是我请客吧”这些话,像一群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飞出校门踏上归途。

  可是在她们身后,四位生徒的幻影却被遗留下来,微微一阵扭曲拉伸后,人形轮廓霎时恢复为四根赤绳,再度弹跃而起,悬挂在门楣上拦住了学校大门。

  就像卯叶曾无意间将椒图“带回”校园一样,霓见也利用人类的少女们,将死灵所化的“苇索”封印“带出”门去,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刻意安排。

  此时此刻,原本空无一物的校门外,赫然显现出霓见的身影。他侧转面孔朝着身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就在他眼神转向之处,竟凭空出现了界限的守护者——龙子椒图!

  少年椒图周身被氤氲的虹光包围着,他一边奋力突破着这层障壁,一边瞪着霓见,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快放我回去!如果害‘她’找不到我,我就咬碎你的骨头!”

  卯叶知道椒图所谓的“她”是谁,那正是他一直等待的人,与他订下约定的慈幼坊主!

  然而霓见却嗤笑起来,言辞间尽是一副胜利者的态度:“你还以为‘她’会来找你吗?那就让我送你‘回家乡’安心地等吧,死心眼的界限守护者!”

  这样说着,清澈安静的少年轻轻扬手,一层薄薄的光辉瞬间从对方脚下亮起,随即缓缓上升——椒图虽然一直都在愤怒地咒骂抗议着,却还是身不由己,像是被慢慢吞噬掉似的,自下往上一点点地消失无踪……

  只听“当啷”的一声脆响,一枚光润的铜铺首坠落在地。这一刹那,平坦坚固的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化为奔涌的湛蓝海波,瞬间吞噬了那枚铺首。

  难怪那天卯叶在学校门口看到这位彷徨不已的龙之子时,感觉到他身上浸透着潮汐的气息。那是因为被霓见算计的他,刚刚历尽千辛万苦从海之故乡回到这里,又因为那四条赤绳是青轴山长专门用来困住他的咒具,所以才无法穿越,徘徊着进不了校门!

  而禾泉四人之所以会成为椒图最后的狩猎对象、捕捉卯叶计划的棋子,就因为霓见曾将她们当作转移苇索封印的载体!

  原来这也是真相,是三个月前“霓见”昏迷事件的真相。

  只是往事的拼图还不完整——霓见究竟是什么身份?不仅在强大的龙子椒图面前踌躇满志,而且还处处技高一筹;可是看起来稳操胜券的他,到头来为什么又会就此陷入漫长的沉眠?

  就在卯叶开始思考的一刹那,霓见径自转身朝她直走而来,两人的身影瞬间彼此穿越而过。

  卯叶反射性地紧跟着他转回头,眼前呈现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往事影像。

  昏暗的房间里洒满神经质的青白灯光,薄黯像灰纱似的到处悬垂着,模糊了影子和实物的界限。屋内板壁和地板的年代实在是久远,都微微有些扭曲变形了,却还要承载一排排整齐厚实的木架。尘封的隔栏上零乱地堆满了这个时代绝少会有人问津的笔墨纸砚、手枕水注之类的文房用具。

  这里是文具店?这种不知该用怀旧还是用不善经营来形容的文具店,很幸运的在香川城还保留有几家,但此地的陈设却让卯叶没来由地觉得熟悉,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

  “我一定能胜任的!”蓦地响起了霓见清冽而坚定的声音。

  思绪陡然被打乱,卯叶反射性地看过去,只见霓见一脸专注与郑重的表情,正在和谁交谈。而那个人靠着货架背向卯叶,一袭砂色衣衫,看起来几乎要消融在四处弥散的暗影里。

  “那么从明天开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砂色衣衫的人开口了,那是落叶般轻软干脆但却冷澹漠然的男声。

  果然没有错!

  卯叶只觉得一阵寒意倏地滑过脊背——地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声音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人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眼前的房间正是踯躅馆店堂,而说话的人,应该就是馆主白闲白先生!

  白先生和霓见居然认识,两个人还一起密谈什么“任务”?看起来关系都如此亲近了,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往事了,现在惊讶怀疑根本没有意义。卯叶拼命按捺住内心的动摇看过去,只见白先生轻轻拍了拍霓见的肩膀:“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任务很危险——不仅青轴书院的形势过于复杂,而且那孩子的‘魂象’是不仅仅是猛兽,更是厄兽……”

  霓见缓缓点了点头,语调中却透着源于自信的骄傲:“这我明白,所以在接受这任务之前,我已经做了全方位的准备。”

  白先生却似乎依然有些担心,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孩子两三岁的时候‘魂象’初次觉醒,她的母亲曾经强行封印,可她父亲却意外地闯了进来。他从此便误会妻子的精神有问题,最后两人只能以离婚收场。”

  霓见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据说那孩子的母亲也是这种厄兽的‘魂主’,从小历尽千辛万苦才压制住夔龙魂象。过上安定的生活没几天,没想到生出来的女儿却也是……”

  “虽有些小偏差,可那位母亲施加的封印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白先生沉吟着打断了这个话题,“可是三年前,一位‘七首烛阴’魂主失控暴走,强烈的共鸣影响了沉睡的夔龙……”

  三年前……这个时间点令卯叶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刚升入初中那一阵子,当时的自己反反复复地做着被父亲扼住脖子沉入深海的噩梦……

  “要在对付那位魂主的同时,分出精力来加固夔龙的封印,我实在力不从心。所以只能利用她的父亲……从头到尾他都以为那是带女儿出门遭遇的一次意外而已。”

  “那孩子当时被带去了事先布下结界的地方,可她父亲对所有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中途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孩子的性命可能都……”

  这一刻,白先生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开口:“那时候的情形你也清楚,我们实在没有力量对抗另一头厄兽了……”

  原来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不是父亲燕石,而是自己当成父亲一样信任的白先生!

  卯叶用力摇头驱散恶劣的心绪,好让自己能继续凝神听下去。

  “那孩子父亲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让女儿受到任何伤害的。所以明天我就会带那他离开香川,直到你完成任务为止。”

  卯叶近乎绝望的发现,原来连白先生和父亲一起去山里寻找香方古籍都是计划的一环,都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阴谋!

  这一刻,白先生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我再问你一遍,霓见,你一个人是不是能办妥——这次没有魂主能支援你,包括我在内,大家为封印那头暴走的七首烛阴已经元气大伤。而如今的事态已经相当危险,绝对不能再失手了!”

  霓见的眉头闪过微妙的颤动,似乎欲言又止。他静静地凝视了对方一会儿,终于俯身行了个礼。当他抬起头时,目光中闪烁的尽是坚定的决心:“请你放心,白先生。我一定会拦住那头‘厄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曾经亲近信任的邻人,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如今用“厄兽”这样的词汇来称呼自己,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可自己却丝毫没有身为“厄兽”的感觉。

  自己是如此普通,普通到在任何学校任何班级中,都能找到同样不起眼的那个。承蒙白先生他们“看得起”,要大费周章设下这样的致命圈套!

  卯叶反射性地不断摇头,混浊而昏惑的水流却从脑海深处摇漾而起……

  已经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这一瞬间,卯叶脑中一片空白,乱流的往事画面骤然全面停止,然而这冻结般的沉寂并未持续片刻,伴随着雷鸣般的奔腾咆哮之声,碧蓝的强光呼啸着逆侵回来,她只觉得一阵心悸,却见一道霓虹从自己胸口砉然飞出,随即被翻涌的光流吞没。

  是青骊吗?她遗存下来的力量排开了已经加诸自己身体之上的剑刃。

  “居然被反弹回来了……果然是个麻烦的角色!”就在霓虹消失之处,传来了霓见咬牙切齿的声音。

  伴着话音,就像潜龙飞越出海面一般,少年颀长的身影披着闪烁的光之星屑一跃而起,直逼而来,右手中依然紧握着那寒光闪烁的纤细利剑。

  这一刻,蔚蓝光脉就像拥有生命一样,猛地折转向卯叶面前,远远弹开了霓见的突袭,随即簇拥着她升腾而起,抵达了对方无法攻击的高度。

  卯叶有数不清的疑问堵在胸口,此刻却只能俯视着霓见,发出支离破碎的高喊:“这到底是为什么!”

  重新支撑起身体站稳脚步,霓见慢慢仰起头,眺望着飘摇在高处的少女:“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不能让那头‘魂之厄兽’苏醒!”

  此时此刻,卯叶已经惊愕讶异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什么厄兽不厄兽的?这到底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冷笑几乎已经成为霓见的习惯了,“你以为椒图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他就是想以我之道还治我身,反过来利用齐缣她们四个布下局捕捉到你,借此来对付我,没想到他根本不是夔龙这头厄兽的对手,到头来玩火自焚。”

  “什么夔龙厄兽?明明青骊才是夔龙魂主,我最多只是‘双卯’之一……”

  “‘双卯’之一?你究竟把‘魂象’当成了什么……”

  “青骊告诉我,‘魂象’是人灵魂的本相,人的本来面目!”

  “总以为你早该所觉悟了,没想到你根本不动脑子!”霓见用力挥动长剑,凛冽的锋刃在空气中画出一抹绚烂的虹光,“那我来问你——你觉得那些幻兽,《山海经》那些书里的也好、民间传说中也罢,那么多的幻兽留下了数量庞大的记录,上古世界简直就好像是它们的天下一样,可现在却完全不见踪影,你说它们都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不相干的话题?卯叶恼怒的反驳道:“那些都是虚构的!”

  “所以说你从来都不动脑!”霓见无可奈何地冷笑了一声,“它们一直都存在。上至龙凤麒麟,下至花妖木魅,幻兽怪物、魍魉妖精这些彼岸世界的存在,全都是自然之力凝聚的化身,它们有象无形——可以呈现出形态却没有稳固的实体。所以……”

  ——所以幻兽们选择了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它们有的凭附在某些物体上,比如“司笈”那样的物寄精灵;有的则依靠人们的相信它们存在的意念而存在,也就是活在人们的信仰里成为神明或魔物,比如一直栖居在民俗系统里的界限守护者“椒图”;还有一些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可它们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在没有被觉察出来的状态下与人类共生……

  “……这些幻兽便栖息沉眠在人类灵魂深处,它们就被称作——‘魂象’。”霓见深吸一口气,以这句话结束了这段讲解。

  卯叶一时间瞠目结舌,霓见的话比青骊所说的更加匪夷所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种近乎奇幻设定般的说辞与现实联系起来。

  “你见过‘海生’了吧?”霓见毫无征兆的转换了话题。

  卯叶反射性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禁忌转学生”。

  “难道你就不觉得很奇怪吗?”霓见皱起端正的眉心,“‘海生’这个普通懦弱的学生,只是因为离开人世而已,就能变成毁灭整个学校的妖怪?”

  “那是因为他的心中怀着执念和怨恨吧?”

  “你以为这是怪谈么?这世界上,完全没有带着执念和怨恨就去往彼岸的人能有几个?为什么偏偏海生却变成了妖孽?”

  “那是因为他的执念和怨恨比较深……”

  “不要强词夺理了!让我来告诉你——之所以海生会变成妖怪,是因为他也身为‘魂主’,他的‘魂象’是一尾名叫‘蜮’的幻兽。”

  “海生是‘蜮魂主’?”卯叶总觉得“蜮”这个词汇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霓见的语调却低沉下来:“海生的灵魂中,栖息着一尾小小的‘蜮’。那是一种三足龟,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实际上只是又胆小又害羞的水族幻兽,总是躲在幽暗潮湿的角落蜷成一团,战战兢兢的生活着,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感到危险,那时它便从口中射出有毒的砂水箭矢自卫……”

  一瞬间,被三位生徒狠狠压住的龟鼋形黑色不明物浮现在卯叶眼前——难怪会看见那样的“海生”,因为当时呈现在自己眼中的,正是他的“魂象”啊!

  “想起来了——古文读本上‘含沙射影’说的就是‘蜮’!”此刻她也终于回忆起来,“一旦有人走到它附近两三步之内,‘蜮’就会拿含沙粒的毒液喷人家的影子,害人生病甚至死掉,原来这么可怕的东西就长这种样子啊!”

  “可怕不可怕,是人类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下的判断。‘蜮’只是很胆小,一心想保护自己不被侵扰伤害而已。”此刻霓见的语调听起来竟有些悲凉,“当海生的生命意外终结的时候,融合了他的人格的‘蜮’却不会就此消失,反而失去了理性的控制,得以完全按照本能行事……”

  ——还不明白吗?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即使霓见这样说了,卯叶依然没有什么现实感。所有的问题都已经在她心里打成死结了。她反射性地捂住耳朵用力摇动脑袋:“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霓见的瞳孔倏地收缩,他的语音中骤然渗透出一种决绝的冷酷:“难道到现在你还是坚持认为……和自己没有关系么?”

  怎么可能呢?

  卯叶不是木石,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觉,甚至可以说她已经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霓见依然喋喋不休地对自己说这一番话的意义。

  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就算已经意识到也不愿承认。因为不承认就表示不存在,可一旦承认,改变就会开始,一切都将滑向彻底的崩坏,不可逆转……

  “还要我说得多清楚呢?”此时此刻,霓见的语调隐约掺入了一丝悲悯,“那就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吧:白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封印你的‘魂象’,绝不能让你魂魄中的那头厄兽彻底苏醒。现在懂了吗——‘双卯’?或者我该直接叫你‘夔龙魂主’!”

  就算不承认也不行了。

  卯叶再也无法逃避这个事实——白先生和霓见密谈中提到的“那孩子”果然就是自己,所谓的“夔龙魂主”就是自己!

  椒图这样称呼自己,然后是海生和司笈,现在连霓见也这么说;仔细想来,就连一直像亲人和导师一样照顾指引自己的白先生也如此认定,否则他不会在背后指使别人封印自己。

  霓见可以不计较,可是白先生却是她最信任的人啊!难道他过去的温柔也好,耐心也好,慈爱也好,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全都是虚假的吗?难道他一直都在演戏,为的就是等到某一天能成功封印所谓的“夔龙魂主”?

  可是他们都弄错了啊——为什么人们偏偏都一口咬定卯叶是“夔龙魂主”,能变成夔龙的分明是青骊才对!

  他们为什么故意无视青骊?还是刻意在抹煞青骊的存在?

  “我受够了!”卯叶失控地大喊起来,霎时间,簇拥着她的湛蓝光流骤然流转,如奔马白浪般成排涌向霓见,“什么‘夔龙魂主’,你们不要那么自说自话好不好,我根本就不是!那明明是青骊!”

  “到这个时候你还念念不忘青骊,那就让我送你们去团聚!”霓见挥动长剑,从正中猛地劈斩开光流,逆着奔腾之势朝半空中的少女飞身跃起。

  这剑光却斩开了卯叶心头的迷雾,让她清晰地地认定——跟眼前的人根本没法讲道理,他只是个凶手而已。

  这种面不改色的刺杀别人的刽子手,有什么资格制裁自己,又以什么立场封印自己?

  那又何必因此纠缠计较?对卯叶而言,此刻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摆脱霓见,救出青骊。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直觉让卯叶坚信,就算被全世界背叛,青骊也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卯叶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轻颤游移起来,一连串纤细流畅的光线在她指尖下联结出龙蛇飞动的图形符号,这些符号源源不绝,形成蜿蜒的琉璃色丝带,隐约浮现出可以识读的含义,写的正是:“正月刚卯既央……”

  这正是辟邪玉坠“刚卯”上镌刻的铭文。

  就在“刚卯”的咒文光带迤逦飞舞向天际的那一刻,卯叶的左手倏地扬起,随即也急促地疾书起来,桔梗色的光脉随即源源流出,结成另一条咒语之线,朝“刚卯”咒文的光带旋转缠绕过去。

  这桔梗色的咒语链呈现出“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固伏,化兹灵殳”一系列字迹,那是属于青骊的“严卯”咒语!

  转瞬之间,咒文便挥写完毕,青紫两条光带交织成双螺旋,一下子嵌入簇拥着卯叶的蔚蓝光流中,这一刻,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骤然响彻天地之间。

  流转的蓝光刹那间取得了实在感,折射出水晶般璀璨夺目的莹光——那是片片水晶花瓣状的鳞甲,清澄而灿然地反射着白浊的天色……

  混沌的空间里,猛地跃起一道绚烂的苍碧之弧线,那是蜿蜒飞腾的矫健龙身,双角犹如火焰之花的冠冕,在颔下卷羽长须的烟云中怒放盛开。

  随着纵生在面额上的青琉璃七目神光流转,蓝龙挥动腹下生长的虬劲独足,这一刹那,炽烈的紫电强光自它周身暄赫而起,辽阔空茫的天地间霎时被照得一片通明。

  在这震慑人心的雷电光芒之中,蓝龙咆哮着冲天而起,随即折转身体猛扑向霓见。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猛兽,霓见没有流露一丝惊惧的神情,可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沁出的冷汗却泄漏他心底的动摇。他眯起眼睛握紧长剑,咬牙切齿地喃喃低语着:“还是让它苏醒了——这头凶兽夔龙……”

  伴随着这语声,他掌心的冷泉般的利刃瞬间崩解,消散成为旖旎绚烂的光屑星尘。

  氤氲的七色光芒如伞一般曼舞着撑开,自上而下笼罩了霓见的周身。然而夔龙的攻击早已间不容发的袭至——万钧雷霆如狂涛怒浪,排山倒海地砸向那柔媚的光伞。

  霎时间,满天满地,腾起晶莹的尘雾。霓见和包围着他的光之伞一起,早已被霸道刚猛的雷光轻易吞噬……

  卯叶在夔龙飞绕之下凌空伫立着,愕然注视着闪烁不已的雾霭悠悠沉落,梦之空间再度归于寂静的混沌——难道……是自己消灭了霓见吗?是自己的意志指挥着夔龙抹煞了霓见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幽远的长鸣仿佛浸透乡愁的笛音,从天际线尽头袅袅传来。

  眼前突然一亮,卯叶只觉得苍穹瞬间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华美面貌——原来那是一道长虹蓦然穿透氤氲的云层雾气,婉转流泻而出,绮丽地辉映遍整片天地。

  然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定睛看去,卯叶发现这长虹并非横过天际的圆弧,而是曲折回环的彩练,它柔光叆叇,折转处浓淡有致。与其说是天象,还不如说是某种拥有生命的实在肌体,这虹之生灵逶迤着越过层层浓云屏障,首尾倏忽之间显现。

  那是一尾双头龙!

  龙的身体恰是实体化的斑斓霓虹,无足无爪也看不清鳞甲,飞扬的姿态流畅雍容,如悠然横跨天空的七色长桥。而虹桥两端不辨头尾,各生一首,都生着莲瓣形眼眸和鹰喙一般修长唇吻,而双角与两耳融为一体,羽翼般于颈后扬起,掩映在丝絮翻卷的须发之中。

  此时此刻,灰暗平淡的天宇陡然变了氛围,化为夔龙与霓虹之双头龙对峙的战场。幻兽们身前清晰地显现出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如今他们不需要凭藉任何外力,就可以如履平地般,轻捷而自由地漫步在神龙飞腾的空中。

  “难道霓见你……也是魂主?”卯叶脱口而出。

  “是的,夔龙魂主。”即使距离那么遥远,卯叶也能听见霓见的语声里透着骄傲,“这是我的魂象,霓虹的化身,最古老的龙族之一——‘虹蜺’!”

  ——这里很快就要变成‘魂主’们的角斗场了,还不趁早离开吗?

  ——三个月前“魂主”费了多大劲儿才把‘那一位’送出去啊。

  资料室里,司笈曾经这样劝诫过海生,原来他早已预见到此时此刻,如此的局面。而海生所指的,设法将椒图送出鳞纹宫的那位“魂主”,果然正是霓见!

  “我是‘虹蜺魂主’。”霓见在双头龙流溢的光芒中凛然地朗声说道,“我之所以会接受白先生的任务,不是出于好恶也没有任何目的,更不是因为与你有什么怨恨;而是为了告诉大家我是一个真正能独挡一面的魂主,证明‘虹蜺’并非行将消亡的虚弱幻兽!”

  就因为这个?以纤丽的虹蜺挑战凶暴的夔龙,只是在显示这种上古龙族依然强大?

  可是这对现实有什么意义?自己首先是卯叶,而对方首先是霓见,难道这幻境中的一切比真实的生活更加重要,值得抛弃人与人的感情,彼此欺骗算计,甚至兵戎相见?

  ——朋友无视自己,母亲要杀自己,父亲想保护自己却力不从心,同学拿自己当靶子当垫背,连自己最信任的白先生都是骗子……

  卯叶只觉得围绕着自己的世界在一点一滴地,无声无息地慢慢崩塌,而自己得以立足的唯一支点……

  ——是青骊。

  只有青骊可以相信,只有青骊可以依靠,自己……只有青骊了!

  “把青骊还给我!”卯叶放生高喊着,呼应着她焦急的怒火,夔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再度裹挟着雷光闪电,猛冲向双头龙虹蜺。

  斑斓的虹蜺清吟着,卷起霞光的漩涡,迎向狂暴的苍蓝雷龙。可它既无獠牙也无利爪,那雍容优雅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那头猛兽的对手。

  可情形却在瞬间急转直下——混沌冷寂的空间里,突然灌满某种熟悉而生机勃勃的嘈杂声。只是一眨眼,日常校园的景象便全面铺展在卯叶眼前。

  教室中秩序井然,操场上人群奔跑,校门口的传达室里,老门卫甚至还在悠闲的打着盹。这一切都和日复一日平凡的学校生活毫无二致。

  所有事都一般如常,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唯一不同的是,夔龙和虹蜺这两头矫健飞扬的幻兽正彼此追逐撕咬着,卷起阵阵远雷、丛丛云岚,毫无顾忌地在校园上空盘旋……

  早已存在了千载万年的幻兽们即使殊死搏斗,那威仪依然堂皇恢宏,呼应着霓见和卯叶这两位魂主的意志,以它们雄健的生命轮舞出磅礴的交响。

  电光石火之间,夔龙悍然投射出一丛强劲雷波,虹蜺绮丽的身体上顿时绽开一串炽烈的火花。双头龙顿时痛苦焦灼的翻卷起身体,然而那头雷兽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它嘶吼着猛扑过来,挥动独足一把攫住对手的身体,那切金断玉的利爪瞬间嵌入肌骨……

  天地间顿时响彻了虹蜺幻兽痛切的长吟……

  破碎的虹光和散逸的闪电霎时弥漫开来,虹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穿过漫天光雨,径直坠向教学楼,眼看就要正面相撞……

  卯叶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失控的龙身就已像雾气般,直接穿透了建筑。根本不曾引起任何碰撞毁坏,虹蜺便已轻捷地掠过楼宇,再度飞腾上天空,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来如此,虹蜺是霓虹的化身,它本就不是浊重的物质,而是天际离合的神光。

  然而爆裂的声浪却在卯叶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轰然响起,却只见夔龙紧追受伤的对手疾驰而来,缭绕在它周身的雷电四散纷飞,有的直接就落向了贯穿整个学校的朱漆长廊。恍如被击断背骨的蛇一样,长廊的屋脊断裂,次第成排坍塌下去。

  正在教室里上课的人们被这不正常的巨响惊骇,顿时混乱起来,有人甚至冲向教室窗边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夔龙正穷追不舍地奔袭向虹蜺,它的身体紧贴着图书馆旁边的空隙,险险地擦过,可长尾却不可控制地扫向了教学楼的阳台。就在那里,好奇的学生们正蜂拥而出!

  “快停下!”卯叶惊恐万状地高喊着,可夔龙却早已收势不及……

  霎时间,砖石木屑飞溅,烟尘四下腾起……

  卯叶的惨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教学楼的半边已被龙尾砸成了一个幽深漆黑的凄惨破洞。

  可是没有人声。

  完全听不见人们的尖叫、哭喊和求救。渐渐沉寂下去的废墟中,残破的轮廓影影绰绰的从灰尘烟雾里浮现出来——伫立在眼前的的确是被大半摧毁的教学楼,可楼内却空无一人、阒然无声……

  眼前的景象令卯叶的心情在庆幸与惊愕间纠结:还好没有任何伤亡,可是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半空中落下霓见沉着的声音,“这就是‘虹蜺魂主’的力量。世上有成千上万的幻兽,可这样举重若轻地转换时空,却只有虹蜺办得到!”

  ——在许多国家的神话传说中,横跨天际的彩虹一直都是连接不同世界的桥梁和道路,而双头龙虹蜺作为古老的龙族幻兽、霓虹的化身,同样也能够穿梭于真实与梦幻,甚至翻转操控不同时空。

  “那刚才的学校和现在的学校,也都是……梦吗?”卯叶茫然地仰起头,寻觅着与虹蜺一起游弋在天际的霓见,而夔龙则转回头盘曲在她身后,摆出保护的姿态,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一切都是梦。”霓见的身影终于被锁定,他的语声也随即传来。

  那澄澈如水的少年与绚烂陆离的虹蜺在半空中嬉戏般的旋舞着,苍穹顿时变成了宽阔无边的舞台,次第上演着同一地点的不同画面——平凡而喧闹的、沉睡着人形空壳的、空空荡荡废墟般的,魑魅魍魉一本正经的上课放学的,人类与精怪浑然不觉地交错杂坐的,此岸与彼岸生灵自然而然的说笑交往的……

  ——每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发生地点却一模一样,都是香川一中,青轴书院的古建筑群。

  “三个月前,我接受封印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如果一时无法控制,还是让夔龙苏醒了,万一就在学校里,课堂上……”霓见的语声犹如画外音的说明,“如果真的弄到这一步,那你曾经梦见的那些可怕场面就会全部化为现实。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只能抢先把一切拉进梦境……”

  “梦境?谁的梦境,你的?”这番说词已经完全超出卯叶的理解能力了。

  “没错。”霓见的语气依然那么平淡,平淡而理所当然,“为了减少对现实的破坏,我把现实时空引入并且禁锢在自己的梦境中,所以在你们看来,反而只有我一个人陷入沉睡。”

  “你是说……从三个月前开始,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你的梦?”卯叶迷惘地喃喃低语着,“禾泉她们,变成飞虫或者被吃掉什么的全都是假的,还有椒图和坊主,司笈和海生,全都是梦,全都不存在?”

  “他们并非不存在——梦境只是现实不同方式的反应而已。”霓见扬起手,虹蜺的一首便徐徐靠近,而另一首则盘旋守护在他身侧,“梦境中的大多数人,还是沿着自己日常的行为轨迹在前进,直至回到现实也不会察觉。禾泉四人是我为了解开北院封印布下的钥匙,所以她们身上才会出现异变,这一切可以被视为一场噩梦;而对于椒图和海生这些彼岸世界的存在来说,梦境和现实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本质区别。”

  原来如此——难怪司笈和海生会说:一定要坚信,只要卯叶存在青骊就会存在。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霓见的,梦只是梦,只是意志构成的世界,虚幻的剑刃对现实中的青骊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但谁也不能预料“虹蜺魂主”霓见,会在他亲手构建出的梦之世界里做什么手脚!

  “那青骊呢!你把青骊藏到哪里去了?”意识到这一点,卯叶急不可耐冲向霓见,夔龙如离弦之箭般,敏捷的跟上来将她载起,轻而易举地飞越过半个天空。

  “青骊?”霓见站直身体迎向猛扑过来的夔龙,语气中却多了一份微妙的意思,“怎么 ‘双卯’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伴着话音,一座漫长而纤狭的虹桥猛然从他掌心架起,朝卯叶的方向急驰而来。

  卯叶还未及做出反应,夔龙便早已以电光阻截,虹影在半空中与紫电正面相撞,霎时散出满天晶莹光雨,一张四四方方的硬纸片悬停在星尘之中,随即竟像拥有了意志似的,蝶一般轻盈地翻卷着,飘忽地向卯叶飞舞而来。

  制止住跃跃欲动的夔龙,卯叶抬手抓住那张硬纸,却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青骊的照片,经历了那么多,童年时代的自己和她依然在褪色的相纸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对物换人非、时光飞逝浑然不觉。

  不……不对!

  这一刻,卯叶突然觉得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她下意识地拿近照片仔细看去,却只觉得冰冷彻骨的海水再次一点点的、一点点地自脚下涨起——

  怎么会这样?泛黄的旧相片上虽然有两个身影,但严格来说……却只有一个人而已……

继续阅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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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兽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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