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能相信青骊了吧,那个又美丽又强大,不可思议的青骊。
“卯叶在哪里?”身后突然传来的询问声,令一位身穿校服的少女脊背猛地一震,午后的天光浸没寂寥的朱漆长廊,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静立着。
位于后方的发问者上前一步——清浅的光线在幽暗中显得异常澄澈,鲜明的映照出青骊描画一般的五官。那染着淡淡青影的眸子呈现出某种不可思议的犀利感,而她此刻的语言却更加锋利直接:“把卯叶还给我,齐缣!”
站在她前方的少女整个人僵住了,隔了数秒,才缓缓转回身面对着青骊。薄明中显现出的,正是齐缣沉稳严谨的脸庞。她看起来毫不惊讶:“你说什么呢,白青骊。卯叶在哪儿我怎么可能知道?”
青骊端丽的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她不假思索地径直走上前来。这动作令齐缣本能的后退一步,但右腕早已被一把抓住,五指控制不住地在对方眼前摊开。
只见齐缣手心布满道道的擦痕红印,掌纹间散落着细小而坚硬的赭石色碎屑。
“真奇怪,那里来这么多铁锈啊……”青骊目光中蕴着含义不明的笑意,映着眼角的水晶花胎记,反衬得语调是那么冰冷尖锐。
齐缣正要开口解释,青骊的脸色却骤然变化,带着阴云般凝重的表情,她逼近对方:“这是北院门前栅栏上的铁锈吧!”
“胡说什么!”齐缣用力扭动手腕想挣脱束缚,慌乱间脱口而出,“我才没有把她们关在铁栅栏后面……”
意识到失言,齐缣赶忙住口。青骊却紧追不放:“不要再抵赖了,卯叶全都已经‘告诉’我了!”
“不可能!虽然梨以有点看出来,可卯叶明明根本就没认出我啊……”
“果然是你。”这一刻,面对不打自招的对手,青骊的话音如凛冽北风般呼啸着掠过,“都是你做的吧,齐缣——把我的书撕了丢到北院的是你,用照片把卯叶骗去那里的是你,把我重新系上的苇索解开的也是你!”
“别给我信口开河!”齐缣挣扎着连声辩驳,“红口白牙的说说容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整个学校里,一草一木都可以作证!”青骊用力别过齐缣的手腕,“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你既然让卯叶置身危险之中,也要有遭到报应的觉悟!”
这一席话令齐缣简直就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报应?疯了吗你,讲什么胡话……”
“不信吗?”一抹笑影掠过青骊眼角幽艳的水晶花瓣,“不信……你可以仔细看看周围,仔细听听大家的声音!”
仿佛呼应着这番话语,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就像从周遭建筑砖瓦的缝隙里渗出来那样,毫无征兆的从青骊的脚下涨起,一寸一寸地满过脚踝,淹没双腿,缓缓向她头顶蔓延,眼看着就已舔舐到她白皙的下颚,淹没那樱色的胎记,而青骊却像完全没有发现近在眼前的异变一样,凛然的青眸静如止水,依稀透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
齐缣还没反应出是怎么一回事,耳中忽然喧嚷起来,仿佛有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足音在长廊上荡起嘈杂的回响,纷纷扰扰中随即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些小姑娘没一个省油的灯,吃光了都不带冤的!”
“这个齐缣尤其可恶,不仅弄坏魂主结的苇索,还把别的小姑娘骗过去。”
“这也不能全怪她,她是受了‘那一位’的蛊惑,成了他操纵的棋子。”
“我看头一个可恨的应该是那个‘卯叶’,也不能没脑子到那种程度,‘其他魂主’好不容易把‘那一位’送出去,她活活又给带回来了!若没有她帮这个大忙,齐缣做的那些还不一定有用呢!”
“住口!”青骊一声断喝,“我不计较还没完没了了,谁允许你们说卯叶的坏话!”
仿佛是呼应着她的话语,齐缣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陡然间一片通明——只见校园的景色已然消遁无迹,惟有盘根错节、蛛网密布般的朱漆走廊鲜耀地熠熠生辉。
而曲廊上不知何时竟站满了衣袂飘举的“人群”,严格来讲并非实在的人形,而只是模模糊糊的轮廓而已。看起来就好像本身就在发光似的,这些人影周身散发着一种透明的虚幻感。
只有一个穿朽叶色衣衫的少年例外,他的存在感是如此真切。这少年生得眉清目淡,那肤色虽不非常白皙,但宛如古旧象牙一般润泽。然而就在他光洁的额角,却烙着一片刺眼的紫黑色烧伤痕迹。
这伤痕是如此惨烈,却不知为何,给这位少年苍白沉静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异样的妖艳气息。
忘记了礼貌,齐缣愕然地盯着这张残缺但却魅惑的面孔。少年却像是早已习惯这种露骨的注视似的,他娴雅地转身向青骊颔首,从容不迫的赔礼道:“小辈们不懂事,魂主可千万别计较!”
“既然司笈都这么说了……”青骊也收起了严厉的神色,淡淡地笑了笑,“还要多谢你告诉我真相,还让我知道了鳞纹宫那家伙的计划!”
这位名叫“司笈”的少年摇摇头,视线不经意碰到齐缣执拗的目光。他顿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满脸嫌恶之色:“我最讨厌的就是损坏书本的家伙——她也该尝尝被人撕成碎片的味道!”
“你住口!”齐缣大喊着。失控的情绪令她不由分说反手就拍向司笈,可还没碰到对方,手腕却被人一下子握住了。她反射性的转头看去,却从喉间发出破碎的惊叫……
近距离中占据她视野的,是一张平淡的少年面孔,说不上英俊也说不上难看,但是为什么,看起来就那么的诡异呢?
一瞬间齐缣反应过来——这是因为少年的眼眶里转动的眸子只有金色的眼白,完全看不到眼珠!
就是这样一张怪诞的脸,冲着自己,露出一个扭曲的残酷微笑……
和齐缣的尖叫声一齐响起的,是司笈惊惶的呼喊:“海生,不可以!”
而青骊动也不动,沉静如水地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金眼少年“海生”。
越过青骊的肩膀,慌乱中的齐缣还只见一股漆黑的水流倾泻而来,如同伞一样张开,像是要吞噬掉一切似的罩向自己……
而这股黑水,正出自金眼少年海生手中!
“这个人没有对我怎样!”司笈惊惶的呼声响起,他一把扯住金眼少年的手,黑水应声凝固。
海生不确信地转身查看着朽叶色衣衫的同伴:“你真的没事,没有骗我?”
“我当然没事。冷静点啊,海生,你不能再犯错了。”司笈越说越焦急,“在这里可不能乱来——忘了吗,之所以废掉青轴书院改建鳞纹宫,不就为了看守住你,不让你再重蹈覆辙嘛?”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放过我!”没有瞳孔的目光也没有焦点,但依然可以感觉出燃烧在海生眼底的怒火的温度,朝向青骊和齐缣,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司笈是我的老师青轴山长托付的,谁敢对他出手,别忘了我那四位室友的下场!”
伴着话音,黑水瞬间暴涨。
青轴山长、四个室友,黑色的怪异水流……
对于身为一中学生的齐缣而言,这些线索是如此耳熟能详……
还有那个异常厌恶撕书行为的少年。他的名字——所谓的“司笈”,也就是“文箱的主宰”的意思——主宰文箱的,不是书本还能是什么!
如此说来,这个“司笈”是书的化身?
“青轴山长”托付给“生徒”海生的珍贵“书本”,谁若擅动甚至毁伤,就会和他的“四位室友”一样,被“黑水”噬去灵魂……
这不就是那个怪谈吗——“禁忌转学生”的怪谈!
与“绝对不能打开的北院大门”、“夜半私语的古籍阅览室”、“无人走廊上的拍球声” 并称香川一中四大怪谈的“禁忌的转学生”!
就在齐缣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小的爆裂声响起,一连串珠光般的霹雳沿着漆黑水流迅捷地爆裂开来,霎时将其消弥于无形。而海生也像被大力推开似的,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
“这里已经是鳞纹宫供奉的神明的地盘了,几时轮到你这个被它镇压的怪物说话了?”只听得青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还是等我先解决了他,你再张狂吧!”
“说什么大话,你还不是一样进不了鳞纹宫神明——界限守护者的结界,连自己要保护的人都见不到?”
“不要胡说,海生!这位‘魂主’她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见青骊勃然变色,司笈慌忙一把拉住怪物生徒,拼命阻止他再激怒对方,“我们别再掺合了,撕书的人自然会有报应的,她已经逃不掉了!”
什么报应?什么逃不掉了?这是在胡说什么!
齐缣下意识的一步步地后退着,却只觉得眼角掠过一片光晕,耳中传来一连串抱怨:“撞到人家肩膀了!”“踩我脚干什么,没长眼啊!”
原来自己一不小心撞进了人群里,可完全没有碰到人的感觉啊?齐缣惶惑地低下头,却只见一双手则摆出推拒的姿势,正从自己胁下穿出,她吓得慌忙侧身躲避,半透明的模糊脸孔却直架上她肩膀!
齐缣发出不成腔调的哀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回青骊身边。却只听得对方悠然地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魑魅魍魉,邪妖物怪,只不过是瘴气幻化,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实体啊!”
眼前所见已再也不能用常识来解释,“禁忌转学生”的怪谈主角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个学校已经成为魑魅魍魉横行的乐园!
齐缣想转身逃跑,可双腿发软几乎完全不听使唤,她硬撑着奔出几步,终于脚下一歪整个人跌坐在地,连眼镜也远远摔开。
即使在滑倒的状态下,她依然挣扎着想逃离眼前的境地,可是黑暗像汹汹涨起的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再度遮掩发光的长廊,缓缓淹没她匍匐的身体,无声浸透她失色的面颊。
“小缣……”一声幽微的呼喊忽然想在齐缣身后,她反射性的回过头去……
青骊的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
此刻黑暗中只剩下齐缣孤身一人。
曾经像救命稻草那样的青骊,在这节骨眼上居然不见了,四周只剩下一片顽固而空旷的黑暗。
可明明应该伸手不见五指的,一个娇小畏怯的身影却鲜明地映入眼中,就像深夜的一抹星影。
那是蓠蓠。
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蓠蓠俯视着跌坐在地的伙伴,露出温柔的微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呼唤着:“怎么了,小缣,我们都在等你呢……”
我们……谁是我们?
齐缣的疑惑还没能问出口,眼角掠过的光影令她猛地转回视线——这次出现的是禾泉,她一步步的快速走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低语着:“我是九十六,蓠蓠是九十七、梨以是九十八……现在齐缣你也终于来了……”
一时间,齐缣有种恍惚的感觉,为什么禾泉和蓠蓠会在这里,似乎……她们不应该出现啊?
对了,她们不是失踪了吗!
而且为什么禾泉还没有来到自己身边呢?明明是咫尺之间,她走得又那么急,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完全没有缩短。蓠蓠也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跌倒在地仰视的关系,今天她看起来特别的高大……
不……不是!
这一刹那,齐缣陡然意识到不对:蓠蓠的脚与之间,赫然存在着一段差距,她的足尖自然下垂,也就是说——双脚根本没有碰到地面;而她的脑袋则怪异地耷拉着,好像正被无形的绳索悬住颈项!
悬挂在半空的蓠蓠,原地疾走的禾泉,她们笼着一层青气的苍白面孔上带着某种不自然的热切神色,将执着的目光牢牢的凝聚在齐缣身上,以唱诵咒语般的语调重复着:“来吧,你就是‘第九十九’哦……”
伴着这半是威胁半是蛊惑的声音,禾泉和蓠蓠的面容渐渐的不一样了,并不是有迹可寻的改变,而是像水渗透土层似的,被同一张隐隐透出的陌生面孔取代——齐缣并不知道,这面孔正是那位身着灰梅色长袍的苍老美人的脸相!
此时此刻,齐缣终于明白青骊所谓的“报应”的意义——学校已经不成为学校,甚至人间已不再是人间,异象世界已经泛滥到现实中来了!
凄厉地尖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持她挣扎起身,向无人的黑暗荒漠中奔去,可刚举步齐缣就惊恐地发现,“禾泉”和“蓠蓠”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阻拦住她去路。
少女们顶着一模一样的老妇“面具”,用如出一辙的空洞眼神锁定齐缣的瞳孔,同时微笑了一下,露出深渊般的幽邃漆黑口腔,随即缓缓伸手摆出邀请的姿势:“一起来吧,我不喜欢不合群的小孩……”
“不要过来!”这一刻,齐缣终于崩溃了,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呼喊,“你们想怎样!谁让你们都站在梨以那一边,都帮她说话!是你们活该,活该!”
无情的咒骂着,齐缣猛地伸手推向“蓠蓠”,然而指尖却没有遇到应有的抵抗,全部的推力因为没碰到目标而滑向黑暗的虚无,她整个人也踉跄着向前几步。
就在她动荡的视野里,“蓠蓠”的身体像被疾风吹散的烟云一样,骤然崩解,四散飘流而去。这变化随即波及到一旁的“禾泉”身上,倏忽之间,那看似坚韧的血肉之躯便分崩离析,融化成一抹动荡的浊雾……
“假的!原来全部都是假的!吓我?试试看啊!就凭你们?就凭你们!”语言的失控催化了行动的暴烈,齐缣一把扯下校服外套,像驱赶蜂群那样,朝往昔的同伴们的残影拼命挥动。
“禾泉和蓠蓠”顿时风流云散,无可奈何地朝高处升腾而去,被打乱的人形雾团在黑暗中拉起一缕缕升腾的轻烟……
带着近乎残暴的疯狂笑容,齐缣激烈的喘息着,慢下挥打的动作,循着烟气升腾的方向抬头看去,却在一瞬间崩溃似的瞪大眼睛……
朦胧曼舞的薄雾,还能依稀显现出蓠蓠和禾泉被拉长的面影,她们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容扭曲着上升,盘旋着没入一片有着参差边界的黯影——那是一张洞开的巨口,罗列着森然的獠牙,正无声地吞噬着少女们的残象……
齐缣瞠视着这完全践踏常识的景象——那巨口属于一张从未见过的兽面。暴目狮鼻,头顶棘角丛生,虬结的须发飘垂下来,与上升的烟气融为一体,一直披拂到齐缣脸颊边,倏忽之间那些丝缕剧烈扭动起来,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互相纠结,蜿蜒伸展……
——那些须发竟是由一条条苍白烟气凝结而成的长蛇!
空气腥得令人窒息,白烟兽面散布着蛇群的须发,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从虚空的高处缓缓降下,朝已经呆若木鸡的齐缣不断逼近……
“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黑暗之中,蓦地响起了清澈的语声。
一瞬间,如磐的黑暗里,冰冷的白烟间,照进了温暖澄明的光……
齐缣反射性地朝光源看去,那线微明却早已无迹可寻——这点光亮只是幻觉吗?然而就在这疑惑的片刻之间,兽面已经哮吼着,轰然向她重重砸了下来……
要被吞噬了!
这个念头滑过齐缣脑海的刹那,那丝薄明猛地化为眩目的强光,一股巨大的力量随之袭来——有人突然扑过来将她推向远处。
近距离中,齐缣看见镶着光晕的明净侧面:微微有些蓬乱的短发,灵动的双眸……
那是卯叶的脸孔,带着焦灼的表情,警惕地望向凶暴的幻兽。
兽面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低沉但却震耳欲聋。伴着这声嚎叫,它整个转向少女们的方向,倏忽之间,那交错的獠牙汹汹然逼近二人眉睫之前。
齐缣凄厉的惨叫声里,卯叶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再度反复地大声念诵起那意义不明的文句:“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
一瞬间,兽面前冲的动作滞住了,凝成它肌体的白烟突然间全面崩解,旋转着四下散开,倏地撤退到远处,随即再度融合成原本的形状,像沉入水底般,缓缓隐没入黑暗之中。
眼看着恐怖的对手终于彻底消失,卯叶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脚底一软跌坐下来,她撑住地面深深呼吸,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这段咒语……青骊让我想起来的。可是我只能记住这两句,没想到还真有用。还好你没事,可梨以她已经……”
这话音未落便被一阵激烈的笑声打断了,齐缣猛地跪坐下来,一把揪住卯叶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那交织着得意与绝望火焰的眼神,令她看来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梨以她怎么了?被这个怪物脑袋吃掉了?她活该,她自作自受!”
“你……你怎么了,齐缣!”卯叶一时被对方的反应弄懵了。
“都是梨以害的!”齐缣的指尖灌注着惊人的力量,“霓见是去了北院的!那天他还是遵守承诺去赴约了!可你知道第二天梨以说什么吗,她说她早忘了,因为过了打赌有效期根本不作数。至于霓见会变成那样,都是他活该,让我不要当回事!”
卯叶被她捏得痛到不行:“拜托松松手!你也知道梨以就是这样的为人——嘴上从来不肯服软,其实是在宽慰你……”
然而此刻齐缣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卯叶了:“我一直喜欢着霓见……我打算到死都不说的!可是梨以却敢拿这种心情打赌开玩笑,逼着我去约他!霓见出事还不都是她害的,我那么喜欢的人,却被她害成那样!我要让她……我要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卯叶难以置信地瞪着半疯狂的同伴:怎么能把责任全推在梨以身上?打赌明明是她们两个人的事啊?
“可是现在好了,现在她终于被吃掉了!”这一刻,齐缣的目中忽然闪过异样的光芒,“就快了,我做的一切终于快要成功了,我希望的事情终于可以实现了!”
“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卯叶霎时有了一种阴森的预感。
齐缣的动作骤然顿住了,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神秘的笑意,缓缓凑近卯叶耳边:“我在救霓见……”
“什么?”卯叶一时不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齐缣突然直起身体,投来灼灼的目光:“那天我和梨以打赌之后,就去拜托霓见了,拜托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北院附近露个面,哪怕转一圈也好!霓见他真是个好人,一开始还拼命劝我不要打这个赌,可是我就是不能向梨以低这个头!后来他终于同意帮我了,他说他一定会去的,而且他一定是担心我一个人去不安全,嘱咐我说必须找齐四个人一起去北院等他!”
卯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为什么……一定要四个人?”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听他的。”齐缣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睛,“让我来告诉你吧:那天我们四个去了北院,加上后来去的霓见,一共五个人——最后霓见陷入昏迷了。所以,现在只要重新凑齐我们四个,再找来第五个人做替代品的话,就可以把霓见他换回来!”
这些环节之间有因果联系吗?卯叶完全跟不上齐缣的思维套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是禾泉、蓠蓠、梨以和我四个,而第五个人的最佳人选——就是你了,卯叶,我要用你换回霓见!”完全无视对方惊愕的疑问,齐缣自顾自地缓缓举起手,扳着指头作出计数的姿势,突然间诡秘的一笑,“所以那天我对大家说再这么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我们永远都要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了,还不如让禾泉约你到北院门口把一切讲清楚。本来当时已经可以凑齐五个人了,已经可以成功换回霓见了!却没想到中途偏偏跑出个青骊……”
直到现在卯叶才知道,那天大家让禾泉打电话约自己到北院见面的主意,正是齐缣提出来的——明的是“摊牌”,暗的是让那个毫无道理的“救回霓见”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可是阴差阳错,当天在卯叶赶来之前,出现了全然在意料之外的人物——青骊。
“霓见那么讨厌你,用你换他回来,他一定会很满意的;你就替他做出一点点牺牲而已,也没资格有什么怨言!”齐缣自说自话地将霓见对卯叶的态度解释为“讨厌”,又自说自话地如此决定着。
“你疯了?你就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妄想,把大家骗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卯叶再也无法忍受齐缣自说自话的疯狂,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推开。
“才不是毫无根据的妄想!”齐缣激烈的反驳道,“这方法是有人特意告诉我的——‘他’打了我的手机说这是让霓见复苏的仪式!是昨天还是前天呢,或者大前天?不记得了……反正‘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就跟钟声一模一样。我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也证明‘他’说的就是真的!”
钟声……一般的美声?
卯叶只知道一个这样的嗓音,那就是白烟兽面的魔性之声!
——看来告诉齐缣这离谱方法的“他”不是别人,正是那苍白炎光所化的怪物!
如果没有猜错,这一切根本就是这头魔兽的诡计——为了让自己重获自由,它利用了鬼迷心窍的齐缣;说什么让霓见复苏的仪式,这分明是让它猎取第一百个最后人选的祭礼!
因此即使当时出现的不是卯叶而是青骊,也还是集齐五人满足了仪式需要的条件,使得白烟兽面的谋划强行启动——第九十六的禾泉、第九十七的蓠蓠、第九十八的梨以……她们正一个接一个地沦为它复甦的祭品!
而意外地卷入仪式中的青骊,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齐缣你根本就是被骗了!”想到这里,卯叶愤怒地咬紧牙关, “霓见到现在也没有苏醒不是吗?你这样做根本救不了他,反而会害了大家啊!”
“住口!那是因为青骊这家伙总是妨碍我!想掺合进来吗?那就试试看呀!”齐缣怒吼着,劈手揪住卯叶的前襟,“所以我扯了青骊绑在北院门上的草绳,丢了她的东西去北院,又顺手推了你和梨以一把……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个个都想破坏我和霓见!你比那几个更碍眼,假惺惺装得好像没事人一样,肚子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所有人里就数你最可恶!”
伴着话音,齐缣的手猛然袭来,那瞬间的力量大到不可思议。卯叶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腥气直冲脑门,猝不及防被一把按倒,脊背重重撞在地面上。她反射性的拼命挣扎,额角的头发却被狠狠拉扯,剧烈的疼痛令她差点掉下泪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齐缣哪来那么大力气?
卯叶奋力想掰开对方的手,从惊恐疑惧中投去慌乱的一瞥,却只看见满眼纠结涌动苍白……
难怪会有这么熏人的气味——这哪里还是朝夕相对的同学啊,齐缣全身上下都被扭动的白烟之蛇包围着,就在她身后,洞开着一张獠牙森然的巨口……
那张白烟兽面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逼近,并且完全控制了齐缣!
她松开卯叶的额发,不顾对方的反抗,双手合拢扼紧那纤细的咽喉,嘴里还不断发出含混的低语:“不要怕……会有一点点辛苦,可是一会儿就好了……我是第九十九,而你就是‘第一百个’……不可取代的‘第一百个’……”
卯叶熟悉的嗓音渐渐变化,成了少年的美声——醇厚但却低沉,如在耳边撞响的巨钟一般令人心悸!
——九十九和一百……禾泉是九十六,蓠蓠是九十七,梨以是九十八,齐缣是九十九。
——而自己,正是这怪物布下圈套,最终要捕捉的“第一百个”!
——捉迷藏的游戏里,数到一百“兽”便会出动,那只要满足一百个人就行了,管他究竟是谁呢?明明青骊已经意外卷入,可为什么白烟兽面偏偏如此执着,认定自己就是那个“第一百”?
——而一旦数到一百,那这头白烟之怪兽,就可以在捉迷藏的游戏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是彻底的“自由”吗,是无穷的“力量”吗,还是……
卯叶不敢也来不及去想象,令如此可怕的怪物翘首期盼,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白烟之蛇一层层附着在齐缣的双手上,缓缓的游动下来,层层缠住猎物的颈项,须发已经将两人团团包裹住。卯叶依然挣扎不已,却只觉得后脑像被坚硬微温的金属慢慢罩扣死,知觉正渐渐远离……
白烟兽面,即将得到它不择手段想攫取的“第一百个”了……
——“父亲总该教过你点什么吧……”
——“如果他什么都没做,那就让我来教你吧。”
——“给我想起来,否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我什么都记得,可是卯叶却连想都不愿去想!”
——“立刻给我回忆起来: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
渐渐沉入混沌的意识中,隐约回响起遥远而响起凛冽的语声,就像一阵冰冷而爽利的朔风,骤然吹散了卯叶脑中浊重的雾霭,那是青骊曾经说过的话语!
正月刚卯既央——这咒语般深奥的文字仿佛已在自己灵魂深处沉睡了千载万年,只是之前从来就没有想起的必要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卯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们在苏醒、在萌动、在呐喊,只等一个火种,只等一声召唤……
可是被白烟兽面控制的齐缣却执拗的收紧双手,将卯叶的意识拖入昏黑的深渊,只见她慢慢靠近对方耳边,用少年的低音悄然耳语着:“是你带我回来,是你给我声音,也是你让我看清了你的‘本相’——所以从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第一百个’就是你。我控制那些人,费尽心思安排一切,就是为了最终得到你。有了你,魂主又算什么,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要对抗的不仅仅是窒息的晕眩,卯叶要面对的还有更加混乱的漩涡,她已经明白了——那延绵不断的数字链本身就是一个预先设计好的圈套。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禾泉她们的异变也好,变成“妖怪追踪器”的手机也好,周遭发生的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件,全都是这白烟兽面的安排。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怪兽的“第一百个”必须是自己,为什么它处心积虑要得到如此平凡的自己,又为什么得到了自己,它将所向披靡?
然而呼吸越来越艰难,思维越来越混浊,意识就如游丝细线,随时随地便会崩断,而卯叶即将跌入那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决不能让它得手!
——为了青骊,也为了所有可能因为这怪物而陷入危险的人们,自己决不能落在它手里。
——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这是此刻卯叶唯一的念头。无法反抗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翕动嘴唇,挣扎着念诵出青骊烙印在她记忆深处的句子:“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
“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固伏,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赤疫刚瘅,莫我敢当。”如同回声般,黑暗中凭空响起冰晶一样的语声,以古雅的音节敲击着黑暗的障壁,霎时间,天地间回荡起玉响一样的清音。
这正是青骊曾经念诵过的“四言古诗”,那神秘而威力无穷的咒文此刻又再一次响起,如此真切,如此接近!
伴着语声,琉璃青的电光蓦然亮起,在虚空中急速蜿蜒舞动,渐渐纠缠交织,银钩铁画般的文字旋即燃烧在黑暗的幕布上,薄薄的光晕随即扩散开来,连接成一个半透明的长匣形空间,如同参天矗立的玉柱,而龙蛇飞动的光之文字则瞬间凝定成镌在这玉柱上的铭文。
转瞬之间,半透明的四面柱体陡然扩张,光之洪流决堤般漫过卯叶,瞬间将白烟兽面远远弹开。
而齐缣则裹挟在蛇群之间,身不由己的被席卷而去,一起消失在泛滥的光明中……
卯叶还没有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只见玉柱中央骤然奔涌起灵动而暴烈的闪电,煊赫的清辉中央隐现出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那是青骊披着雷火,曳着光华,如同英勇华丽的战神般翩然降临。她飘舞般轻盈地接近,清泠的语声滴落进卯叶浑浊的脑海中:“卯叶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我……是你的?是你的什么?”卯叶不由自主脱口低语。
“是我的封印。”青骊低垂下颈项,朝卯叶伸出手。她眼角的水晶花形胎记沁出薄薄的嫣红,“真是抱歉,让卯叶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久等了。可是你在界限守护者的封锁中,如果没有你的呼唤,我就无法跨越结界来到你身边。”
“为什么我呼唤了,青骊就能跨越结界?”
“因为卯叶是我的封印——只有当你念出铭文,‘魂象’才会苏醒。”
“魂象?”卯叶几乎是反射性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却在下一瞬间脱口尖叫起来——白烟兽面不知何时挣脱了电光的屏障,露出林立的獠牙,挟着黑暗再度猛扑过来……
“没错,就是‘魂象’。”青骊娴雅的一挥手,奔雷曳起闪电迎头向兽面劈去,而她的语音依旧沉着平静,“‘魂象’就是灵魂的本相,是你真实的面目,是潜藏在你生命深处的原初力量。”
虽然青骊的动作优雅轻盈,但看得出一点也不轻松。而白烟兽面咆哮着,拱起额头的鬣棘,迎向激射而来的雷电之刃,半明半昧的空间内瞬间腾起一阵烟尘。
一些棘角虽然在电击的威势下碎裂崩散,化为飞灰,然而兽面却完全没有停止猛冲的趋势,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疯狂的奔突而来。光之玉柱也在这重逾万钧的冲撞下渐起片片星屑,倏地变得淡薄。
它变得更强了!得到了“第九十九个”的齐缣,这怪兽离最终的“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看着不断消散的玉柱屏障,卯叶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青骊却目不斜视,只是遥望着疯狂的兽面,她的双眸如薄刃闪着寒光:“我不会让它带走你的!”
“可是……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快点想起一切,此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只有卯叶才可以!”
“为什么是我!”这一刻,卯叶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喊起来,她挣扎着站起身体退开一步,眺望向对峙着的白烟兽面和青骊,“你们到底要我怎样!你们一个是妖怪,一个‘魂象’什么的比妖怪还厉害,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必须是我,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易觉察的惊愕与失落瞬间掠过青骊的眼中。
几乎与此同时,卯叶耳畔响起一阵近在咫尺的轰鸣和咆哮——她惊恐的发现玉柱的屏障已彻底消失,自己与青骊已毫无阻隔地暴露在兽面之前!
几乎是反射性的,青骊一下子卯叶拦在的面前——在图书馆的时候,青骊也曾这样舍命保护过自己,生死关头的互相回护是那么自然而然,如同不假思索的本能。
一瞬间,兽面的棘角在眼前无数倍的放大,伴着尖锐的呼啸,迎头撞了上来……
铺天盖地的白烟如混沌之海翻卷的浊浪,几乎吞噬了感官中的一切,青骊朗彻的语声却依然如一道强光,穿透所有障碍直接共鸣在卯叶耳中:“请你快点想起来,全部想起来——你本来就记得的,因为那是属于你的咒语铭文!”
必须想起来,否则青骊就会有危险!
虽然她也许是比白烟兽面更加强悍可怕,虽然一切尚在迷雾之中,卯叶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但是如果自己必须选择,如果自己的选择可以决定一切,那她决不会选择让青骊遭遇危险!
这一刹那,火种点亮了!
深奥古拙的文字宛如烙痕猛地复燃,在卯叶脑海激荡起炽烈的高温,这股炎流翻滚着席卷过意识的深处。如同泉水挣脱冰冻,日光驱走黑暗般,字字句句自卯叶心中自然而然地奔涌而出,化作完整的音节,令她脱口高喊——
“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
被这铭文咒语的唱诵声刺激,不等念完,形成兽面的白烟陡然间狂暴旋转,孤注一掷地呼啸袭来。
卯叶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只力大无穷的巨掌猛地扔了出去,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可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随即堕入一种没有了上下左右之感的失重状态之中。这一刹那,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被留在原地,颓然僵立,如同朽木皮囊……
难道是灵魂离体?
若不是情势如此危急而感觉又如此真实,卯叶都会因为自己这个荒诞的念头而笑出声来。此刻她只顾得上手忙脚乱地朝留在原地的那个“自己”溯洄而去。却只见眼前涌起一片缭乱的白影——那兽面竟凭空出现,又一次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同涟漪般光影离合,白烟兽面的形象渐渐扭曲、渐渐缩小,就像被无形的手揉捏雕塑一样,显现出匀称的形象——那是人类少年的轮廓,但似乎还不那么稳定,时时与兽面的虚影交错重叠。
卯叶没来由地觉得这少年的残像似曾相识!
一时间忘记此刻的处境,她停下动作愕然地眺望着那虚幻的薄影,看着它由澹泊变得浓稠,由透明变得清晰,清晰到连微卷的头发都纤毫毕现。
这一刻,卯叶看清了那风神萧散的容颜,那铁色的眸子,崭新的笔挺的校服,甚至连袖扣的饰扣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錾着崭新梅花的铜扣,和别处的不同,很别扭的用粉红色的线缝着……
空气中,一瞬间荡漾起潮汐的气息,如同辽远的乡愁一般,将一望无际的海的幻觉带到了人们的眼前……
“为什么……是你!”凝视着对方,讶异的语声滑出了卯叶唇边。
——眼前的人,正是卯叶前些天从校门口带回来的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转学生少年”。
他的袖扣还是自己给缝上的,那粉红色的线就是当时恶作剧的结果。只不过此刻,少年早已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张惶无措的态度,从姿态到语调无不透着从容。
他轻轻抬手伸向卯叶,随即摊开五指,同样的一截粉红线头躺在他掌心里:“谢谢你帮了我的忙——我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他送出鳞纹宫,偏偏那家伙又封住大门截断了我的退路。前天多亏你带我回来,拿栗子糕供养我、还把声音还给了我。”
这线头,不会是缝扣子的时候让少年他咬在嘴里的那截吧?当时卯叶在少年穿着的衣服上动针线,按照香川的老规矩得让他咬着线头,不然就会变哑巴的。仔细回想一下,自邂逅之起就一直没开口的少年,的确是在缝好扣子之后才开口说话的……
原来那一刻,这古老的民俗无意间拥有了仪式的含义,赋予被封印的“少年”以声音。
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白烟兽面的声音,就是这“转学生少年”声音的超重低音版啊!
“不要过来!你是妖怪吧?”见对方正走近自己,卯叶大喊着慌忙后退。
“什么嘛!”少年反射性地停住脚步摇了摇头,“带我回来的时候明明很亲切的,现在却说人家是妖怪。而且你有资格说别人是妖怪吗?”
“我……我怎么了?”卯叶反射性的低头审视自己有何异状。
“当时我就说你不完整,没想到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少年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不过不用害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你们都会没事的……”
“都会没事的吗?”卯叶迷惑的皱起眉头,“那么青骊呢……”
“那种东西不必去管了!”少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话头,“你应该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吗?”
应该……和“转学生少年”在一起吗?
理由又在哪里呢——明明改变了自己一成不变生活的不是他,明明让自己面对真实内心的不是他,明明哪怕舍弃生命也要从危险中解救自己的不是他!
“不是!”断然否定着,卯叶目不转睛的面对少年,一字一字地给出了她的回答——
“正月刚卯既央,零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蠖刚瘅,莫我敢当!”完整的咒语,如此自然、毫无障碍地流淌出卯叶喉间。
少年的面色瞬间改变,猛地朝卯叶扑去,却无法阻遏这风生水起的变化——终于可以完整的念诵出来了,这属于“卯叶”的全部铭文!
可意想不到的是,这所谓的“咒语”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一片宁静,一片黑暗,一片波澜不惊……
周遭的一切竟完全没有任何改变,此刻的卯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挥动缭绕着白烟的手臂,不断逼近自己……
就在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一股琉璃青色的巨大光流猛然激越地涌来,横扫过她眼前,狠狠撞开“转学生”少年。
这突然出现的奇异景象令卯叶大惊失色,视线不由自主地循着那半透明的蜿蜒光流而去,却只见就在自己身边,光明与黑暗交割的寥廓无边虚空之中,舒展着排浪一般庄严而剽悍的巨大躯体。
卯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龙啊……
此时此刻,真真切切,“龙”这种传说中的神圣幻兽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湛蓝的巨大龙兽周身缭绕着炽烈的电光,面额上纵生着一排七只碧琉璃般的眼睛,火焰花冠形的双角轻盈地向后扬起,颔下披拂着丛丛云雾似的卷羽长须。那勇猛矫捷的身躯以想象不到的柔韧与优雅,灵动地盘曲飞舞着,深海般湛蓝的鳞甲呈现水晶花瓣的形状,不时闪耀出炫目的荧光,与周围的紫电交相辉映。
而最令卯叶惊诧的还是龙兽胁下的独足——和画像上经常看见的龙不一样,这头蓝龙只有一只脚,五爪有力的曲起,如同宝石般坚硬而辉耀,仿佛天空大地都不能抵挡它信手一挥。
似乎也意识到眼前急转直下的状况,转学生在半空中悬停下来,蓦地扬起左手,那五指瞬间化为那张凶暴的兽面,百倍的膨胀开来,须发张扬飘舞,鬣角和獠牙恣肆戟指,看起来是在积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最后力量,毫不示弱的逼近高傲的蓝龙。
“这些……到底是什么啊……”卯叶眯着眼睛,茫然地喃喃低语着。
“夔龙。”近距离中响起了青骊的声音。卯叶下意识的地下寻找,却根本看不见她的影子。
“这就是‘夔龙魂象’。是你的铭文将它唤醒!”碧青的独足“夔龙”昂起了下颌,悠然抬手,这一刻卯叶分辨出,青骊的语声正出自它的口中!
青骊……就是夔龙?
可是还没等卯叶弄清眼前的状况,独足夔龙便曳起碧青的电光向白烟兽面扑去,剽悍的身躯如长索般缠向猎物。
少年左手的兽面却蓦地消失,蓝龙徒劳地绕过他纤细的手臂,正逡巡间,却不想竟在刁钻的角度受到攻击——白烟兽面出其不意地从它的颔下撕咬过来。
原来这怪兽在攻击到来时便迅速撤离了少年的左手,随即间不容发地在他右手出现,瞬间巨大化,伺机对夔龙施以致命一击!
然而夔龙的身躯却有着意想不到的灵活柔韧,仿佛早已遇料到对方会出此一招,它不避反进,抢先撞开对方化解它的攻势,那蓝宝石似的利爪随即挥出,猛地攫向对方的眼眶!
伴随着悠长凄厉的嚎叫,剧烈的疼痛令白烟兽面瞬间爆发,狂暴地挣脱夔龙的束缚,它的左眼霎时暗淡,那庞大的躯体也急速收缩消散,还原为少年修长而单薄的身影。
他捂住左眼,摇摇欲坠的悬停在半空中,以残存的右目锁定夔龙,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你为什么要妨碍我!明明已经得到‘第一百个’了,明明我都已经自由了!”
“卯叶不是你的第一百个。这个世界上,卯叶只有一个!” 青骊的淡然语调发自夔龙口中,却在卯叶心头落下一阵骤雨。
“决不允许!我决不允许你妨碍我!”少年的周身汹涌起苍白的烟尘,他失控的呼喊着,“因为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卯叶忍不住上前一步——为什么他会这样说?到底谁是受害人,谁又是加害者?难道有哪里弄错了,这化身为少年的凶暴残酷的怪物……其实正在保护什么?
“只不过是头‘椒图’而已,就不要自不量力了!”凝视着白烟中的少年,夔龙的眼中露出于青骊如出一辙的冰冷笑意,它缓缓握紧五指,“曾经是高贵的龙之子、界限的守护者,现在居然已经堕落成吃人魂魄的妖怪了!”
雷电旋转着凝聚成耀眼的光珠,旋转在湛蓝夔龙的掌内,“青骊”的视线横过幻兽眼角水晶花形的鳞甲,决绝而淡泊、从容而流畅地扬起独足,将那夺目的光珠投向奄奄一息的对手……
这就是最后的一击了!但是卯叶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绝不是抹煞了少年“椒图”的存在就可以解决那么简单!
“等一等啊!”身体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行动了。卯叶迎向雷光之珠张开双臂,拦在椒图少年之前。
夔龙第一次发出了惊吼,可这攻击已成离弦之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却只见少年倏地移开捂住受伤左眼的手,原以为销声匿迹的兽面突然间从他眼眶中猛扑而出,白烟霎时漫卷成潮水——那不是雾气的幻觉,而是真真正正的洪涛,就和卯叶曾经在图书馆走廊上遇到的奇异漩涡如出一辙。
转瞬之间这滔天的巨浪便汹涌着席卷而来,一下子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