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只记得,房门外,安诺满面泪痕的等着她。
两人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凌景舜和谌勋在天亮时回来。
安诺上前抱住谌勋,不解释为什么她和夏若希此刻双眼红肿,只是哑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只剩两人,夏若希依旧沉声未发。
凌景舜坐在她身边,沾着清晨几分凉意的气息透过衣料渗进夏若希的皮肤。
“老公。”
“嗯。”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凌景舜双手向后撑在床上,下巴至脖颈绷出锐利的线条:“你想听什么。”
夏若希侧身倾倒,无表情的侧脸贴在枕头上:“你一夜没睡,刚好我也是,睡吧,一起。”
凌景舜躺在她身后,紧贴上去将她环进怀中。
“该记得的,我都没忘。”
不知过了过久,宅子响起一声悲鸣。
夏若希在凌景舜冲出房门的那一刻,才在脑中汇成了一个人名。
凌正国。
她晚了一步,却依旧看到了那副触目惊心的画面。
床柱鲜红,而徐如英的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姜翰从诊所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彼此无言,他立刻进了手术室。
夏若希没有去医院,抱着孩子一直陪在老爷子身边。
“爷爷,昨天,妈跟我说了很多。”夏若希低声道:“我知道景舜有很深的心里阴影,但我没想到……妈给他埋下的,是如此之深的怨念。”
老爷子无神盯着一点,混沌的双眼布满苍凉。
“丫头…”
“爷爷我在。”
“你知道我后悔,但你知道我后悔什么吗。”
夏若希咬唇,齿刃深埋进唇肉。
“我后悔当初为了利益,毁了我儿子一生的幸福。可我更后悔的,就是在景舜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扇了如英那一巴掌。”
夏若希全身的血脉顷刻间回转倒流,冲的她眼前骤黑一片。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老爷子苦笑一声:“如英从结婚起,就是一个人承担了整个婚姻,她生景舜的时候,正国在外面搞演戏,而我也在国外谈生意。无父无母,无丈夫无亲人,如英一个人在医院忍受了产子之痛。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难产大出血,连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协议,都是她自己签的。”
夏若希闭目忍泪。
“索性母子平安,正国也在一周后赶了回来。”老爷子接着道:“医生跟他说情况,于是他知道了,如英在最危险的一刻,对医生说‘让我活着’。”老爷子眼角泛着晶莹:“于是如英在经历生死之后,睁眼看到了深爱的人,而得到的,却是那个人用尽全力的一巴掌……”
“正国说她是刽子手,说她不配做一个母亲。”老爷子哽声道:“可他忘记了……如英孤独一人在产床上,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死挣扎……”
“正国走了,在如英的乞求中走的果决。再回来,便是景舜满月的时候。”老爷子抹抹眼角:“那时候,如英瘦的不像样子。没有奶水,就只能给景舜喂奶瓶,正国看到了,就说她只顾着自己舞蹈事业不顾及儿子,为了保持身材宁愿让孩子吃不上奶水。但其实不是……”老爷子痛声道:“如英怀着景舜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坐月子期间根本就吃不进去东西,严重的时候甚至连喝一口水都会全部吐出来……”
“……爷爷。”夏若希的声音模糊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既然您全知道……为什么不跟爸解释……”
“……因为我也怨她。”老爷子终是落了满脸的浊泪:“只有她能够解开束缚正国的枷锁,所以我逼着她,我想让她主动跟我儿子离婚……曾经我对她所做的一切,就如同之前她对你所做的那般……历史重演,成了现在这般下场……”
哀莫大于心不死。
夏若希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徐如英能够在凌家独自支撑到现在。
那些她对与凌正国的爱,早就在一次次的误会与巴掌声中被消磨殆尽了。
她那颗倔强未死的心,只不过是赌上了自己的愤恨、委屈、以及证明自己的决然。
而孩子,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她将他打造成了完全接受自己控制的傀儡,一丝一毫,都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一个东西,一个物品。
“爷爷,妈……不该成现在这样。”
老爷子双手掩面,指缝中渗出水汽:“所以这都是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啊……”
徐如英头部的撞击伤很严重,并且是连续多次致伤。
姜翰直接给出了最简明扼要的结论。
做好准备,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
夏若希叫来了林妈,让她在家照顾一老两小,谌晋安也回来了,寸步不离的陪着老爷子。
医院,姜翰带着夏若希进病房的时候,凌景舜出口第一句话,就是回去。
夏若希充耳未闻,固执上前抱住他:“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嗓子都哑了,要回也该是你回去。”
凌景舜在她怀中埋首,气息沉凉:“老婆,你听话。”
“我听话很多次了。”夏若希抬手轻抚在他后背:“现在该你听话了。”
谌勋就在门口,得了夏若希一个眼神,立刻进门。
“爷爷要见你,他有话对你说。”夏若希抵着丈夫的额头认真道:“先回去吧。”
凌正国一直沉默坐在床边,眼圈青黑,面容憔悴。
凌景舜走了,因为夏若希最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爷爷说,他对不起你。”
床边又坐下一人,与凌正国并排。
“小希,你知道了些什么。”
“妈说,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凌正国苦涩一笑:“她愿意跟你坦诚了。”
“妈受伤的前一晚,我们谈了很久。”夏若希握住被单上枯黄的手掌:“爸,如果我是妈,我也一定不会和你离婚。”
凌正国俯身,双臂手肘撑在膝盖上。
“你原本不欠她分毫。”夏若希嗓音凄冷:“可现在,她受过的伤,是你一辈子也还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