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吹越大,窗帘高高扬起。
夏若希弯腰把孩子放在徐如英身侧,然后转身去关了窗户。
“景舜小时候睫毛也很长。”徐如英转脸注视着身侧熟睡的孩子:“忘记是听谁说的,说孩子小的时候用剪刀减掉他的睫毛,之后长出来的就会又长又浓密。”徐如英的声音很虚,但却是一段让她微笑的回忆:“于是我就给景舜剪了睫毛,那时候他才三岁,抱着我哭,不停地喊妈妈不要。”
夏若希坐在床边,不言不动。
“我说妈妈是为你好,这样你以后才能长得很帅气。”徐如英的目光从孩子脸上移开,定格在了天花板上:“可景舜还是说不要,他说妈妈拿着剪刀的样子很恐怖,他说他害怕。”
徐如英空凉出声:“我是妈妈,妈妈为什么会恐怖呢……于是我就追着他,我想知道原因,我想告诉他妈妈一点也不恐怖,然后景舜就摔倒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夏若希握紧双拳,指节一片青白。
“那天,家里没人。”徐如英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他爷爷去了公司,而他爸爸,一年半载都不会回家一次。我想要抱他起来,却被他尖叫着推开了手。他的额头在流血,我说宝宝妈妈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他说……妈妈,我讨厌你。”
“景舜说他讨厌我……”徐如英半呼的气息卡在喉咙里,狰狞出一句粗噶的气叹:“我的儿子说他讨厌我……”
夏若希眼前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似是纷乱交杂在一起,刺骨的冰凉自脚底而起。
“他怎么能讨厌我,他不能…”徐如英吞咽下一口酸涩,嘴角撕开几分笑容:“所以我跟他道歉,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可他还是用沾着血的小手用力推开了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想给他剪睫毛,我错了吗……”
“后来,景舜的爷爷赶去了医院,他扇了我一巴掌,说我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徐如英极慢的眨了一下眼:“对,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儿子,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于是我给他定了很多的规矩,我说,宝贝,妈妈都是为了能好好照顾你,所以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我甚至特意辞了舞蹈演员的工作在家陪他,我陪着他学习,陪着他吃饭,陪着他做游戏。我告诉他什么必须要做,什么一定不能做。可景舜是男孩子,偶尔也会不听话,我不能再容忍之前的事情发生,所以我用绳子捆住他,直到他听话为止。”
“再后来,景舜变得很乖。”徐如英目带欣慰:“他会完成我让他完成的每一件事,他会乖乖对我说妈妈我爱你。直到有一天,他的爸爸回来了。”
“父子两一起洗澡,景舜身上的捆伤被他爸爸发现。于是他爸爸质问我,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是为了让景舜,为了不让他再受伤。于是……我的丈夫像他父亲那样也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徐如英眼中的欣慰化成一片苍凉:“所以…我又错了……景舜崇拜他的父亲,就像我曾对他满目憧憬一样。我问他,宝贝,你喜欢爸爸吗。景舜又哭了,哭着跟我说妈妈对不起,他没有跟爸爸告状。我当然知道他没有,他是我的乖儿子,我相信他,然后我又问了他一遍,我说宝贝,你喜欢爸爸吗。景舜红着眼睛摇头,我说小孩子不能说谎,景舜就哭出了声,他哭喊着跟我说他不喜欢爸爸……可是每次他见到爸爸的时候,都是他笑的最开心的时候……”
徐如英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所以我说,宝贝,那你喜欢妈妈吗。景舜点头,却是不敢看我的眼睛,他说他喜欢妈妈。我说,那妈妈喜欢喜欢爸爸,你也喜欢爸爸好不好。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却又摇着头对我说他只喜欢妈妈。一周前,我刚教过他,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我给了他机会,可他还是不愿改正。于是那晚,三根绳子,景舜在哭到没声的时候对我说……妈妈……我喜欢爸爸……”
徐如英泪如泉涌,而床边的夏若希,手掌已然血肉模糊。
每一根指甲都深深埋进掌肉中,可她却像是全然无感。
“我知道,他崇拜他的爸爸,所以我尽可能的帮他,让他成为他父亲的样子。我给他看他爸爸以前的照片,听他爸爸最喜欢的歌,做他爸爸最喜欢吃的红烧茄子。我希望他能如他所愿,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我用一切我能做到的方式教育他,可是我的景舜却在某一天告诉我,妈妈,我要出国了。”
“我的儿子要离开我了……我将无法再照顾他……”徐如英一字一句道:“然后雪彤就出现了,她说,阿姨,我喜欢景舜。她说她可以让景舜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她说她可以帮我永远照顾景舜,她说她崇拜我,她希望成为我的接班人,不管是舞蹈,还是照顾景舜。”
“我不可能永远陪着我的孩子,我需要一个能够代替我继续好好照顾他的人,于是我告诉了雪彤关于景舜的一切,我用心将她培养成一个可以代替我好好照顾景舜的人。”徐如英胸口窒息,用力在喉间挤出字句:“因为这辈子……我真正拥有的就只有景舜……就只有我的儿子……”
夏若希垂目,连串的泪水狠狠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徐如英艰难呼吸,掺杂咸湿的气息散进空气中:“而你却出现了……于是我的景舜也变成了一个不再听话的孩子……你夺走了我的唯一……你让一个深爱母亲的孩子变成了不孝子……”
夏若希痛声一笑,仰头含住泪水,松开满是鲜红的手指起身。
“妈,太晚了,睡吧。”
抱起孩子的那一刻,夏若希突然听到了一声绝望中迸发的呐喊。
“景舜出国的那一天,我在家里自杀了。我拍了深可见骨的刀口给他,我说儿子,你回来……可他还是走了。”
夏若希在颤栗中一点点抬目对上徐如英的目光。
“你那位朋友说的没错,景舜对我的排斥早见端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