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全身血凝的那一刻,山本精一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位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在被死神环抱的那一刻,他只看见了一位英武挺拔的中国军人,抽动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对着身旁一老者微笑着说道:
“楚四伯,还是你英明,识破了这老狐狸的诡计呀……”
……
“大哥,这里似乎有道暗门!”
山本精一的办公室中,楚豪摸索着西墙上的一副壁画,轻叩了几下后,响声极为空洞。
符天武一脚踢远了山本精一逐渐冰冷的尸体,走上前来,先是效仿着楚豪轻敲了那壁画几下,随即侧脸贴在了墙壁之上,稍时,面色大喜道:
“老胖子,真有你的!这后面定是间密室!快,把这墙砸喽!”
墙本就不厚,符天武和野狼一人一把榔头,仅不轻不重的砸了几下后,便开出了一道裂缝。符天武大喝一声“退后”,随即就是一脚,一整块墙板倏然落地,尘土飞扬而起,呛得众人皆是一阵干咳,待烟尘净了些许,只听楚四爷忽然一声惊呼:
“心禾!”
墙壁之后,果真是一间极为狭小的密室,此刻,只见鲁老先生和心禾师太,皆是被两道烂布箍住了嘴,手脚被反绑着蜷缩在这密室之中。
楚豪和符天武赶忙上前,将二人背了出来,待身上绳索束缚尽除,只听灰头土脸的鲁老先生先开口道:
“楚豪?你……我……我这是在哪儿?”
声音极为沙哑,虚弱得似久病初愈一般。
“我是楚豪!我是你的女婿楚豪啊!鲁老先生,您安全了!”
“你咋会在这儿?是怎么找到我的?诶,你不是带着四儿会潢南了么,怎么……”
“这说来话长了,回头我再说与您听!鲁老先生,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说着,楚豪便欲上前将鲁老先生背起,却是还未动身,便被身后的楚四爷抢了先。
只见楚四爷似疯了一般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目标却非鲁老先生,而是上前一把抱住了心禾师太。
“心禾呀!这二十多年了,你去哪儿了呀!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暗中打听你的下落呀……”
楚四爷激动得语无伦次,自说自话间,泪如雨下。
却见心禾师太淡定异常,不知是犹未在惊恐之中抽出身来,还是惊讶于楚四爷的突然现身,先只是呆呆的打量了楚豪许久,待缓过神来,才缓缓的抬起酸麻无比的双臂,轻扶在了楚四爷的肩膀上。
这一简单的拥抱,在旁人看来,是极为生硬却又似万分熟悉、寡淡无比却又情深意重的。
楚四爷嚎哭不止,显然已是大喜过望,心禾师太呆茫了好一阵后,突然一声干嚎:
“安和!”
随即,将楚四爷紧紧抱住,破壁废墟的残烟轻尘中,二人相拥得无比紧固,似欲将对方深压入自己心中一般,情意绵绵间,只余深埋了二十几年的泪水相汇相融……
莫问前尘,这一刻,无天无地,无因无果,无道无名,只有你和我!
“心禾,这是咱们的儿子,我把咱们的儿子给你带来了!”
楚四爷忽睁开泪水凄迷的双眼,小心翼翼的将心禾师太扶起,将其引至了楚豪身前。
“儿子,快给你娘磕头!”
楚豪再也抑制不住鼻间的酸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膝自然而然的一软,便直挺挺的跪在了心禾师太跟前。
“娘,儿子给您磕……”
正当楚豪心满意足的将头垂下时,耳畔忽响起了符天武的一声惊呼:
“小心!”
余光所及,只见楚四爷闪电似的扑向了心禾师太,紧接着,便是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枪声。
楚豪慌忙跃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压在心禾师太身上的楚四爷,和其后背之上正在汨汨流血的黑洞!
抬眼间,只见符天武呆若木鸡,冒着青烟的枪口直指着门口。楚豪循而望去,只见王为一正紧握着一把手枪,一脸邪笑的仰面躺在地上,眉间,赫然多了一个弹洞……
“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日后再讲!”
鲁老先生轻拂掉了楚四爷的手,侧身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开口间,眼神忽明忽暗:
“待我稍作歇息,便为你施‘无常乱’续命……”
“我……我且先问你,若被你施了术,我……我还能否为我儿换血?”
“换血?换什么血?”
鲁老先生忽将眉头皱紧,一时还未理解其中之意,楚四爷见状,似也无力再开口言语,只是一脸乞色的看向了明月。
“爹,我来说与你听……”
稍时,待听完女儿的一番讲述后,鲁老先生先是充满感激的看了看符天武,接着将楚豪招呼到了身旁:
“把手伸过来,我且先为你把把脉。”
楚豪听话的坐到了床边,鲁老先生虚眯着眼睛探了其几处脉象后,面色倏然凝重起来:
“这……这真是祸不单行呀!”
“鲁兄,我……我儿的病,可……可还能治?”
楚四爷极为虚弱,言语间,每一字都吐露得异常艰难。
“能治!”
楚四爷的脸上忽涌上几分喜色,却也是一闪而过——
“也不能治!”
鲁老先生忧心忡忡,拉着楚豪的手始终未松开。
“为何?我……我愿为我儿换血!难……难道……”
“你还是省点儿气力,莫再讲话了!”
鲁老先生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俯视着楚四爷,又道:
“你被子弹射中了心肺,若没有我,此刻你早就在黄泉路上了!方才我用‘鬼门针’镇住了你的心脉,眼下你全身都脆如麻糖,一会儿,能不能承住‘无常乱’的戾气都很难说!”
言此,鲁老先生倏然一叹,再开口时,显然有些动情:
“就凭你眼下这身子,若想给楚豪换血,定然会一命呜呼。你救子心切不惜性命,这父母之心我自然能懂,但你也别忘了,楚豪他也是我的女婿,就算为了我闺女,我也不会眼看着他死于血毒!你放心,我定会想别的法子医好他的。”
鲁老先生的一番心底陈词,虽在众人听来是合情合理,却终究哄骗不了精明过人的楚四爷。
“鲁兄,你的一番好心,楚某……楚某感激不尽。可这……咳咳……可这等哄人的话,我这辈子听得……咳咳咳……听得太多了,你骗不了我的。我……我虽不懂医术,可也……咳……咳咳……可也心知楚豪的病,是疑难中的疑难,除了换血,是……是没别的法子的……咳咳咳……”
“你莫再说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不行也得行!”
“我才是郎中!这事儿由不得你!”
“我……咳咳……我是楚安和!我说行就行!你……你必须听……听我的!”
鲁老先生连连摇头,再不言语,叹息间再次转身望向了窗外。
窗外,风雨如磐,电闪雷鸣间,天昏地暗……
……
“不成!这不成!”
堂屋里,楚豪坚决不同意让楚四爷舍命救自己。
鲁老先生轻拍了拍其紧攥的拳头,并未多说,却闻小凤在里屋传话道:
“爹!楚四爷让您进来,他有话要说!”
楚豪赶忙随鲁老先生一起进了屋,进屋后,见楚四爷正与符天武耳语着。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我要和鲁兄单独讲几句……”
闻言,众人皆默契的出了屋,惟独楚豪站在床前,半步也不愿离开。
“天武,把……把楚豪带出去……”
符天武已行至了门口,闻声赶忙折身,拽了拽楚豪的衣袖:
“老胖子,走吧,咱们先出去!”
“可是……”
“哎呀,没什么可是的,走吧……”
在符天武的强拉硬拽下,楚豪忧心忡忡的看了看楚四爷,只得转身而去,不料才行至门口,忽觉后脖根一阵痛麻,随即眼前一黑失掉了力气……
……
不知过了多久,楚豪才昏昏醒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凤泪嗒嗒的脸,再望,只见鲁老先生等人正环立于床头,皆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而屋子的人另一边,一女子的哭叹声清晰可闻。
“我……”
楚豪才欲开口,却被小凤一下堵住了嘴,目光游离间见了符天武,他忽似想通了什么,赶忙拉开了小凤的手,动作间,全身酸胀无比。
“大哥,你……你为何打我……”
符天武双手环抱于胸前,神色肃穆至极,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去了,留出一个空位,让楚豪看清了屋子另一边的情形。
只见屋子对面的一方榻上,楚四爷气息奄奄,心禾师太坐于一旁,泪流满面。床边,鲁老先生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呆茫的看着散落一地的纸灰和青铜残片。
聪慧如楚豪,怎还会看不破此间发生过什么?
“爹!你为何这么做?!”
楚豪一声哭嚎,痛彻心底。这一刻,他明白了彼时符天武为何对自己施了黑手,这一切,定然是楚四爷的主意。
知子莫若父,楚四爷深知楚豪是何本性,于是,便说服了符天武,联合鲁老先生共同做了这个让楚豪心痛万分的计。此刻,楚豪才从昏迷中醒来,便已是面色红润,哭嚎间中气十足,楚四爷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知方才鲁老先生施术成功了。
“别说了!安和,你别说了!你不会死的!有鲁神医在,你不会死的!你还得带我回潢南!带我回去见我三哥他们!我不准你死!”
楚四爷笑得云淡风轻,身上似没有了丝毫痛苦,眼神中,也倏然起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