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禾,你修了二十几年的道,怎还会看不破生死?我楚安和这辈子,与谁也没做过折本的买卖,如今用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儿子,嘿嘿,连阎王爷都算计不过我呢!”
“爹!你别死!我不要你死!”
楚豪猛扑过来,一头跪在了楚四爷跟前:
“咱们一家三口刚刚重逢,你怎能忍心撇下我和娘?小雨,小雨就要临盆了,你还没见过你的孙儿呢!爹……”
窗外,暴雨倾落如注,屋内,楚豪飚泪如雨。
楚四爷显然已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刻,此刻面色红润,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暴戾,朝小凤挥了挥手:
“鲁大小姐,我楚安和对不住你呀……”
“四爷……”
看着楚家父子生离死别,小凤本就心如刀割泪水凄迷,眼下闻此一言,哭得更为厉害:
“我从未记恨过您,您不会死的,我爹……我爹定会有法子的!”
小凤哭诉着,转头望向了始终呆坐于地的鲁老先生,泪眼婆娑间,目光楚楚,似将此间的一切愿景皆付于了后者。
鲁老先生仰面叹息,终还是未吐出一字,小凤霎时绝望,却听楚四爷又对其轻声唤道:
“鲁大小姐,我……我就要走了,想必是无缘眼见你和楚豪的喜事了,你……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此言一出,小凤一愣,楚豪亦是一愣,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看着哭得似一瘫烂泥般的楚豪,和萎坐于榻上随时可能撒手而去的楚四爷,小凤心中忽是一阵颤抖,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似春水解冻般涌入了心底。
“爹,爹!爹你不能死呀!我是楚家的媳妇儿,我还未孝敬过您一天呢……啊!!!您不能死……”
“我楚安和知足了!心禾,咱们下辈子再做夫妻!”
在众人的哭挽声中,楚四爷倏然一叹,含笑着,紧握着心禾师太的手陡然松了下去……
“爹!爹……”
“安和!”
“楚四伯!……”
众人皆哭喊着扑上前来,正当此际,惊人的情形出现了。
只见已安详闭眼的楚四爷,竟又睁开了双眼!
“鲁兄……鲁兄……”
楚四爷似强憋着一口残息,微声唤着鲁老先生,后者行医一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死状,见此,忽似有所顿悟,赶忙闪身到了塌边。
“你还有何心愿未了,快讲出来!”
鲁老先生紧紧掐着楚四爷的手腕,以玄妙的手段为其争取着最后的光阴。
“有件事……我必须亲口告诉你……”
楚四爷无力的伸起一根枯枝似的手指,对着鲁老先生勾了两下,后者会意,赶忙侧身上前,将耳朵凑到了楚四爷嘴边。
只见楚四爷双目上翻,喉咙间剧烈起伏,再开口间,微微抬起了下颌,似在刻意维护着其一生都未曾丢掉的骄傲:
“我……我曾经和……”
却是话未说完,便断了气,至此,楚四爷走完了他五十多年的风雨人生。
传奇破灭,日月黯淡,人间苍白,悲歌委婉。
鲁老先生终还是不知,楚四爷在最后时刻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一脸茫然间,却见众人似对此间隐意早已了然,逝者已矣,爱恨情仇皆成前尘,鲁老先生心里明白,见此,也只是轻叹了口气……
的确,有些不堪回首的秘密,就应当被始终埋没于薄情岁月里。
众人伤情不表,但见楚四爷安然而卧,一双剑眉始终高挑着未曾弛下,脸上,亦浮着一丝与生俱来的不羁……
一世浮沉,一世风流,一生寂寥,一生骄傲。
安生的出世,多少让笼罩于重重悲情中的楚家店生出了几丝喜色,四夫人似也因此从丧夫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从孙子出世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照顾儿媳的重任,一个月来,除了往返于自己和儿媳房中,家人已几乎见不到四夫人的身影了。
思绪至此,楚豪的心忽沉重起来,楚家阁楼的一头,是日日交心的婆媳二人,而另一头,住着在楚家毫无名分的小凤,当此间,她在楚家的位置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轻叹一声,楚豪正欲起身去找小凤,却见长顺不紧不慢的走进了书房。
在经历了楚家店的种种变故后,长顺似也稳重了起来:
“少爷,安少爷在车场等您呢,说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
楚豪点了点头,望着窗外凄凄迷迷的秋雨,眼中闪过几丝忧虑……
……
“啥?这……这也……”
车场的账房里,楚豪直勾勾的看着安平手中的一张大红婚书,竟有些结巴了:
“这也太……太突然了些!事儿倒是好事儿,可……可我总觉着有些不是时候呀!”
安平正襟坐于茶桌另一旁,开口间冷峻无比,隐约着真有几分楚四爷的影子:
“有啥不是时候的?咱家明星早已是待嫁之年,郎世逸又一表人才,人品胆略皆无可挑剔,才子配佳人有何不妥?况且,郎家与咱们楚家世代交好,又门当户对,如此圆满的婚事,就算爹还在世,也不会摇头的!”
说罢,安平轻叹了一口气,追思于楚四爷,楚豪看在眼里,也随之叹了一声:
“唉!平哥,话是如此,情理亦是如此,可我总觉着此事还是延到明年好些,眼下咱们家的事儿还不够多么?明星是咱们楚家唯一的女子,这多事之秋的,怎能嫁得圆满、周全?”
“兄弟呀,你说得这些,为兄岂会不懂?唉,事已至此,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了,这个,你自己看看吧!”
安平长叹短吁,目光中始终透着焦虑,边说,边回身取来一摞账本,放在了楚豪手边。
账本是今年新做的,楚豪却发现其中的纸页早已焦黄,显然是被翻了又翻过的,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安平修改过的痕迹。粗略翻完一本后,楚豪便有些坐不住了:
“平哥,咱楚家店的生意,都如此惨淡了?”
“岂止惨淡,说难听点儿,眼下已是入不敷出了。”
安平轻抚着已被自己翻看过无数次的账本,再开口间,忧心忡忡:
“更要命的是,咱们下个月还要还奉天银号的借款,我略算了一下,连本带利,会超过二十万。”
“二十万啊……那咱们家……咱们家还存有多少现银?”
“算上这一大家子人的日常开支,咱们所能动用的所有现银,加在一起也不到八万。”
闻言,楚豪着实大吃一惊,他从未料到,家中的形势已这般严峻。这些年,他经历过许多风浪,却从未对钱财发过愁,只因楚四爷生前全盘掌握着楚家店的一切,所有账目存银一概不让旁人知晓,这让楚家所有人都形成了一个共识,若是缺了银子,只需去账房取拿。如此一来,楚家的银子在所有人看来,似乎是永远花不完的。
而眼下,当真正的家底浮出水面,一切,真当从长计议了……
“平哥,那……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爹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我也无能为力。不过……”
安平忽咧嘴一乐,而露出的,却也只是一丝苦笑:
“不过眼前就有一个让咱们家翻身的机会!”
“难道你是说……”
楚豪直指着茶桌上的大红婚书,话刚出口,便被安平挥手打断了:
“兄弟,莫再说了!你的心思为兄都懂,可你就不想听听,这次郎家出了多少彩礼么?”
未等楚豪接言,安平便张开一只大手:
“五十万!若有了这五十万,我保证能在三年之内,将楚家店开到奉天去!……”
楚豪又是一阵心惊,郎家的财力他是知道的,能拿出如此数目的礼金,倒也未让他有太大意外,只是一联想到眼下楚家的现状,总让他有种“卖妹求荣”的古怪感觉。
“可我还是觉着,咱们这么做,有些对不起明星呀!咱们……咱们……”
“咱们哪里愧对明星了?她是你妹妹,但也是我的妹妹!难道你想说,我是在卖自己亲妹妹?”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唉,平哥,咱们家已到了这般落魄地步,此时若收了郎家的彩礼,我始终觉着不是滋味儿!”
“事到如今,咱们还装得起么?兄弟呀,难道你真以为精明如郎五爷,会看不出咱们楚家的窘境?郎五爷之所以这么做,抛开为郎家择媳不说,多半也是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帮咱们家一把呀!”
一番理论后,兄弟二人半晌无语,默坐间,频频互视……
权衡再三,楚豪终还是选择了面对现实,随即,一个新的问题冒了出来:
“那明星会乐意嫁进郎家么?”
安平暗松了一口气,点起两支烟,递给了楚豪一支:
“先说,那郎世逸是个好儿郎,再者,明星也并不厌他。兄弟,你放心吧,我已经寻到了适合之人,去和明星讲这桩婚事了。”
“你怎不早告诉我?”
楚豪忽有些不快,赶忙又问:
“你找了谁?莫不是小雨?她尚在月子里,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