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狂风暴雪肆意的洗礼着深山老林,楚豪忐忑不安的侯立在屋外,在鬼哭神嚎般的山风中瑟瑟发抖,刺骨的冰冷让其无处躲藏,冰硬的雪粒无孔不入的窜进其眼中鼻中,只觉得连喘息都艰难无比。
稍时,只见明月也推门而出。
“明月,你怎么也出来了?”
山风呼啸,楚豪的声音似来自天外,开口间,他不可避免的饮进一口风雪。
明月穿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后仍打了一阵激灵,闻言疾步凑到楚豪跟前,樱桃小口中吐出一股温热的白气:
“我爹说,他要用秘术救治姐姐,我是女儿身,是不能眼见的!”
楚豪伸手将明月与自己反转了个身位,为其背挡着狂风暴雪,强顶着身后毫不客气的推力,龇牙咧嘴道:
“啊!你们鲁家的秘术着实惊奇,可规矩也确实古怪,在潢南你还有个二哥和三哥,各自继承了一脉秘传,都是传男不传女的神技!”
“唉!老天让我生成了女儿身,终还是学不成我家的上乘医术啊!”
“你们鲁门三绝中,那鬼门神针不是只传女子吗?”
“那般神技,别说学过,我到今儿个才是头一次听说呢……”
风雪之中,二人艰难无比的相谈着,张口闭口间,已不知灌进腹中多少冷风冷雪。
忽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从山间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冰枯树干的断裂之声,楚豪正惊奇间,只觉背后的风势骤然加急,随即身体毫无防备的被风头推了一把,直直朝面前的明月扑去。
“啊!”
只听明月一声惊叫后,二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急风扫倒在地。
楚豪倒地之后,忽觉面前一阵温热,睁眼间,竟正好与明月四目相对,二人口鼻相贴,面颊之间已无丝毫间隙,唇齿猝不及防的纠缠在了一起,喘息间白雾随即融合,遮迷住了二人眼睛。
“明月,在下失礼!在下失礼!这……”
楚豪慌忙站起,全无料到会有此一遭,误打误撞的将明月轻薄了,连连道歉间竟忘了将明月扶起。
明月趔趄着站起身来,右手一根玉指紧紧横遮在唇前,左手死捂着衣领,低头侧目全然不敢与楚豪目光相迎,原本冻得惨白的小脸竟晕出了道道朝霞。
“不打紧不打紧,楚公子您是无意冒犯,不妨事不妨事!”
听闻此言,楚豪脸上的尴尬之色才有所消却,赶忙伸手拂去明月身上的泥雪,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深山夜雪,果真凛冽迅疾呀!”
明月双手紧紧环抱,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轻轻抬头凝望着高出自己两头的楚豪,随即竟一头扑到了楚豪身上!
楚豪瞬时呆如木鸡,张着大嘴双手悬在半空,低眼看着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明月,已不知所措。
“明月,你……”
“楚公子,您……您莫多心,我……这深山夜雪实在太急,再……再这样站着我们都坚持不住……我们不如……”
明月颤颤巍巍的已说不出一句整语,言至尾声竟羞得张不开嘴,索性将头往楚豪胸口一埋,双臂将其抱得更紧,笨拙的掩饰着此间羞涩,亦恰如其分的显露着少女情动。
楚豪这才明白怀中之人的心思,抬头看着这满山的狂风暴雪,呆立了许久,才强压住胸中跃动,缓缓的落下了手臂,小心至极的与明月环抱在了一起……
风雪嚣张,佳人有意,千山夜雪凄靡靡,君可知伊心迹?
……
二人闭目偎依相拥在风雪中,过了许久,才听见屋内有了异动。
楚豪先前见识过鲁雨城施展“无常神术”,那如千军掠阵刀剑相搏般的壮烈声响,始终让其无法忘却,可眼前屋里传出的奇异声响,又一次刷新了他对未知事物的认知。
只听屋内先是一阵杂乱的清脆声响,随即便是鲁老先生的连声嘶吼,犹如激战正酣般惨烈。若将先前施展“无常神术”的鲁雨城比作遥指千军阵的统帅,那此刻的鲁老先生,便如刺宋失手后力拼五百宋军的荆轲,遐想屋内的惨烈声响,仿佛是鲁老先生正拼尽全力迎战着千军万马。
战马仰天嘶鸣,战车激昂陷阵,长戟横竖相搏,兵卒拼死相杀。楚豪心惊胆战的竖耳旁听,全然不敢想象此刻屋内是何情形。
约摸着过了半刻时辰,屋内古战场般的声响逐渐消散,正当屋外二人稍松了一口气时,更加慑人心魄的鬼哭狼嚎随即传出。
这一次,已不再是空冥的车马剑戟之音,原本只有鲁老先生和鲁三娘的小屋里,竟横空多出十几人的吵骂之声!声声清晰无比,句句恐怖至极。
“鲁夫子,你这是逆天而行!”
一道幽暗空冥的苍老男音,突然盖过杂乱的吵骂传出屋来,音调暴戾如来自地狱一般。
屋外的楚豪和明月皆惊恐至极,谁也不敢想象这发声之人是谁,山风愈加紧急,雪势愈加凶猛,二人如两尊冰雕般矗立不动,身下积雪已快覆至膝盖。
“白老大,多说无益,我苟延残喘至今,早已是逆天而行,如今还会管得了这些?”
屋内鲁老先生突然一声大吼,吼声悲壮如泣山河,语调坦然尽是无悔。
楚豪闻此,已是惊得连眼皮都不敢眨动,白老大?难道鲁老先生此刻在与无常对话?难道他也在施展“无常神术”?
逆天而行?难道鲁老先生的医术竟能神通到逆天改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鲁夫子,你在药师佛祖坐下已久,岂还看不破天理?”
正当楚豪惊恐间,只听鲁老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阴暗,刺耳之余仿佛划穿天际。
“哈哈哈哈!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动手吧!今日我亲手便了结了这因果!”
随即,屋内本来昏暗的灯火突然明亮开来,鬼影绰绰间,只见一道剑影闪过,窗纸之上倏地留下了一片殷红。
“鲁夫子!你竟敢手刃鬼差!如此逆天而行,我等即刻让你魂飞魄散!”
“那就来吧!”
鬼音落地,屋中方才的灯火通明瞬时消弭,火烛尽灭,一片黑暗。
“呯!”
一声炸裂传出,随即便是一声惨叫,楚豪无比清楚的看到,一道黑烟穿窗而出,直直的冲上夜空,消失在了深山夜雪之中。
“砰!”“砰!”
接连又是两声炸响,数道黑烟如同先前一样冲天而去,随即地动山摇,楚豪下意识的抱紧了明月却已为时已晚,二人齐齐摔进了积雪之中。
明月紧紧的蜷缩在楚豪怀中,眼里的惊恐已化为空洞,唇齿战栗不停,近乎失去了哭泣的本能。
莫说明月,楚豪此刻已不知恐惧为何物,屋内,鲁老先生正与黑白无常拼死相搏,眼前的狂风暴雪不再真实,耳畔哀嚎的是山风还是鬼风?自己到底身在人世还是地狱?鲁老先生到底是人还是鬼!
“啊!!!”
楚豪一声大吼,这是他全无意识的一声爆发,这是面对恐惧,生命本能的自由宣泄。
突然,屋内鲁老先生一声惨叫,随即便是鲁三娘的哭喊。楚豪正惊愕间,风雪肆虐的夜空中忽然响起阵阵药师佛号,声声梵咒划破天际:
“南谟薄伽伐帝,鞞杀社……”
楚豪忽觉风雪俱停寒意顿消,如置身在了阳光和煦的春日之中,黑夜瞬间消散,周遭光亮如白昼,正座山峰沐浴在了一片琉璃圣光之中。
一道金光划破天际而来,楚豪眼前一阵离花,随即全身失掉力气昏死了过去。
哦,鲁老先生。
啊!鲁老先生!
楚豪猛打了一个激灵,忽然忆起了昨晚的一切,随即从温热的被褥中窜出,半蹲在床头警惕的看着呼呼酣睡的鲁老先生。
“噢……嗯嗯……”
鲁老先生呓语着翻了个身,嘴巴空嚼了几下,显然睡得十分香甜惬意,突然,其眉头一皱,猛的睁开了眼睛。
“呀……”
楚豪又是一惊,下意识的向后一倾,不想一脚踩空摔下了床。
鲁老先生也是一惊,赶忙扬起身子,睡眼惺忪一脸疑惑的看着楚豪,嗓音有些沙哑的试探道:
“楚公子,你这是……”
屋中空气还是冰凉得紧,只见鲁老先生开口之时,嘴边随即腾起阵阵白气,楚豪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床上这位是个活人!
“鲁老先生,您昨儿个……不是死了么……”
话刚出口,楚豪马上觉出失言,眼下鲁老先生好端端的在床上坐着,怎就被自己说成死人了?
“啊!鲁老先生,晚辈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
昨晚的一切都太过惊心动魄,而眼下这情景又与记忆严重冲突,一时间,楚豪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额……啊哈哈哈……”
鲁老先生看着满嘴磕磕绊绊的楚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顾无奈的冲其憨笑,二人尴尬的对视了一会后,鲁老先生才坐得端正起来,拍了拍身旁尚带余温的被窝道:
“楚公子,你……你先回来躺着,有啥话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