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心情矛盾的点了点头，楚豪忽然若有所思道：
“对了鲁老先生，今日在无量观中，我见那心禾师太似乎对我十分熟识，不知她是何来路？”
“心禾师太呀，她本也是潢南人，我还曾听西决道长说过，她先前还是西街佟家的大小姐呢。”
鲁老先生寥寥几语说得云淡风轻，楚豪闻此心中却打起了鼓：心禾师太是佟家大小姐？看她的年岁也该四十出头了，若真如此，莫非她是佟三爷的胞妹？可先前从未听佟三爷提起过呀！心禾师太，佟心禾，心禾……这名字怎么有些似曾听闻？哎呀……
楚豪突然忆起了一件事：
去年楚老太太临终之时满口呓语，好像提及过“心禾”这个名字，而听当时楚老太太的语气，貌似楚家对这个“心禾”十分亏欠，若心禾师太和楚老太太口中的“心禾”真是一人，那楚家莫非还做过对不起佟家的事？不对，这绝不可能，打从自己记事起，便眼见佟三爷凡事都力助楚家，若两家真有所嫌隙，关系哪还能如此亲密？由此便可断定，心禾师太就算是佟家人，也只是和那个“心禾”恰好同名罢了。
见楚豪许久未语，小凤知其心中有事，便开口试探道：
“豪哥，我见你一直闷着头不说话，是不是心中有事？”
楚豪微微一笑，一脸轻松的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听鲁老先生说起心禾师太的身世，心中牵扯出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楚豪虽神情自若，可眼中隐约的一丝黯然却逃不过小凤的眼睛：
“豪哥，有些话我已在心里犹豫了很久，这会儿趁着大家都在，我想说与你听听。”
“哦？小凤你有话便说嘛，何必掖在心里！”
小凤温婉一笑，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落回了楚豪身上：
“豪哥，我们下山吧！”
说罢，小凤心中便忐忑起来，目光楚楚的看着楚豪，却见后者对着自己怜爱的一笑，一脸淡然自若：
“好呀！听你的！”
楚豪此言，着实让小凤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楚豪会心中犯难，找出种种理由让自己安心养胎，却不料自己才说一句，他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事实上，楚豪自从无量观出来后，心中便生了此念，此中缘由也不外乎两点。一来，能让明月从此断了念想，也好解了鲁老先生夫妇思女之苦；这二来嘛，既然知道了明月确实对自己心生爱慕，那还不如当机立断的下山去，免得日后再生枝节惹得小凤不快。
“你们要走？”
见这二人一问一应如此默契，鲁老先生一时有些茫然。
“是啊鲁老先生，眼下明月因我们二人而不愿回家，晚辈心中着实不安，再住下去实在不妥。再说小凤的内伤已经痊愈，趁着她身子尚轻，我们此时下山寻一处安静住所，也好静待孩儿降生。”
说罢，楚豪和小凤相视一笑，万般柔情尽在不言。
鲁老先生转着眼珠思索了一阵，也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既已有此打算，那我也不好再留了，诚如楚豪所言，那就及早下山吧。”
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凤突然有些不舍：
“爹，女儿这次下山了，就不知何时再能与您见面了，女儿……”
小凤话音未落，便已开始哽咽，鲁老先生见状轻拉起女儿的手，面色慈爱的安慰道：
“傻闺女，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还这般粘人呢？再说，爹终究陪不了你一世，这往后呀，爹就把你托付给楚豪啦！莫要伤情了，听爹的话，明儿个你们就下山回潢南去吧！”
小凤突然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鲁老先生，实在难以理解父亲的话：
“爹，你要我们回潢南？”
“是啊鲁老先生，我们怎么能回潢南呐！”
楚豪亦是觉得鲁老先生是在说笑，讶异间，却见鲁老先生眉毛一挑，故作揶揄道：
“不回潢南，那你们打算去哪呢？”
“我们……”
楚豪当真未曾对此有所考虑，一时自然语塞，只见鲁老先生神色严肃起来，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孩子啊，你们还小，尚不知这世事坎坷，你们可知我和澜嫣当初一时冲动双双出走后，经历了多少苦难折磨呀！楚豪呀，莫说你才二十几岁，当初我都年过四旬，离家出走之后都是满心茫然呐！虽说不负儿女情长，却在无意之间让心爱之人跟着自己枉受困苦潦倒呀！”
“鲁老先生，凭我这一身力气，又略通些武艺，下山之后定会安置好小凤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那个火坑呀！”
鲁老先生轻蔑一笑，目光炯炯：
“楚豪呀，莫怪老夫讽你，想你一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小便被人侍奉，能有几膀子力气？如今乱世糟糟，你那一身武艺，只恐会成了祸根呐！莫说你身无长技，就凭老夫这等医术造诣，背井离乡之后也只能和澜嫣寄居于寺院，过了二十余年，才置下了这山顶茅屋一间呀！不错，你诚可不信老夫的话，下山后在市井之中花些银两置房置地，可这山下的世道，想必你一路之上也都有所见闻，哪还是个清平世界？并非老夫毒舌，若日后小凤遇见了当初明月那般的祸事，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如你一般仗义？”
楚豪越听越觉茫然，他当真未曾考虑得如此周详过，两月前古镇之中明月横遭东洋人非礼的那一幕，至今忆起都让他有些后怕，眼下听鲁老先生所言至此，已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鲁老先生见楚豪面色踌躇，心知其已有所领悟，于是握紧了小凤的双手，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楚豪，开口间似在拷问其心灵：
“楚豪呀，你是打算带着心爱之人归隐山林，去过那寒暑相欺穷困潦倒的逍遥日子么？”
“不不，我自然舍不得让小凤受苦！”
“哦！那你就是想与她流离于乱世，惶惶度日喽？”
“我们回潢南。”
“啊？”
小凤着实吃了一惊，睁圆了眼睛看着楚豪，实在想不通他此刻的用意。
却见楚豪一脸正色道：
“小凤，鲁老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此事确不该任意而为。时逢乱世，人人身不由己，我不能空凭一腔热血，就许你一个颠沛流离的未来！”
“那我们也不能再回火坑里去啊！当初一走，你我两家不知已乱成什么样儿了，如今再要回去，哪还有安生日子呀！”
小凤满心抵触。潢南、八里铺、家……两个月来她不知思念过多少回，午夜梦回间不知流过多少泪水，但她已不敢回头，她没有勇气去面对那难以想象的天翻地覆。她已为人妻，楚豪亦为人夫，如此形状的二人弃家私奔，已不知背负了多少难以想象的骂名，前尘已欠下太多情债，如今哪敢再回故土？
言语间，小凤已是哽咽，不舍、愧疚、恐惧齐齐涌上心头。
“小凤，我知道你有一颗随我浪迹天涯的心，我懂，一直都懂。你出身名门，品貌医术皆是人中翘楚，本应一世安逸幸福如花的女子，却能因我而抛家弃夫落魄天涯，抱得佳人若卿，我早觉此生无憾，还哪敢奢望上苍许我安逸前程？你已为我背负了太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再受这世道不堪呐！”
楚豪此语尽出肺腑，深情交融间，二人皆已泪眼朦胧。
“豪哥，小凤和你相守的每一日，都是上苍的恩赐，你我都已是苟且贪欢的罪人，又畏惧这世间何物！小凤不怕前路困苦，一心只想和你天涯相伴，我们不回潢南好不好，好不好呀……我不敢面对我娘，不敢面对我的兄长，更不敢面对宋家呀……”
小凤失落至极，任泪水尽情肆虐再不遮掩，双臂紧紧环抱于肩头，蜷缩在楚豪怀中瑟瑟发抖，此间若要形容，只恐天下再无可怜二字。
楚豪紧紧抱着小凤，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泪水，情意绵绵间无不动情的言道：
“情动至此，岂敢负卿？小凤你只须安心，回家之后的一切苦果，我定不会让你吞下一颗，所有艰难险阻，全让我一人面对！就算家仇再深，如今你已有了我楚家骨肉，我不信我爹和你娘还像先前那般无情，至于宋家，我就算跪上七天七夜也会逼得他们退亲！小凤，为了你，我从来不会有所顾忌！”
“好！好！哎呀行啦行啦，四儿啊，你也别哭啦，听爹说几句！”
一直未语的鲁老先生突然拍手叫好，楚豪的一番豪言，让其十分欣慰，他觉得楚豪和自己一样，同是为爱痴狂之人，相较之下，眼前的年轻人更多了一份敢于担当的勇气。
“四儿啊，天下女子之多，如你这般敢爱敢做者少之又少，而能遇到楚豪这样用情执着的男子，只能说是上天的冥冥安排，既是天意，你又有何畏惧？爹已是千帆看尽之人，诚敢断言你没有跟错儿郎，芸芸众生中，恐怕再寻不见这般爱你的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