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口口声声说小凤腹中的孩子是冤孽,宁肯以死相搏也不容他现世,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我……”
楚四爷猛然抬起头来,仿佛意识到了方才有所失言,正开口间,那边的鲁老夫人却抢先放出话来:
“楚安和!你就是个自私小人!你拼死也要扼杀我家孩儿,就是为保住你那伪君子的名声!为了一时虚名竟能加害无辜胎儿,你还算个男人么?你还算个人么!”
“我……你……”
“你别说了!你就是个伪君子!今日有我鲁雨萍在,就算玉石俱焚,我也不容你伤我家孩儿分毫!”
“你……”
“闭嘴!”
二人说戏般的对峙,让众人皆听得迷茫,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鲁老夫人的独角戏。一向唇尖舌利的楚四爷,竟被鲁老夫人讽得连开口都难,而听后者表面上是句句恶言讥讽着楚四爷,大有撕掉其“伪君子”的面皮之势,隐约间却又似在掩饰着什么,好像生怕楚四爷说出她心中的畏惧之言,故而丝毫不给其开口的机会。
面对着鲁老夫人不着边际的恶言相向,楚四爷憋得满脸通红,有口难言间,只见其狠命的一拍大腿,愤恨难当的大吼了一声,震得众人皆心头一颤。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们皆欲逞口舌之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来这儿不是听你们聒噪的!”
佟三爷使劲敲了敲桌子,意欲止住鲁老夫人的连篇恶言,不想却引得后者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了自己头上:
“姓佟的!你也少在我眼前装正人君子!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为害我家孩儿而来!滚!都给我滚!”
“夏禾,你……”
话说德高望重的佟三爷,已经好多年未领教过被言语顶撞的滋味了,眼下横遭鲁老夫人毫不客气的一通恶骂,一时竟也颤抖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佟三爷巴望了一眼同样哑口无言的楚四爷,面面相觑间,二人一脸皆无奈的叹了口气。
医馆中终年不散的药香,悄然划过所有人的心头,清冽甘甜荡气回肠间,不知打翻了谁人心中的不堪往事,空惹出一缕尘埃是非。
楚豪听得三人一番言语,心中有所思量间更兼迷茫。
他曾听小凤提起过鲁老夫人的身世,可眼下鲁老夫人对佟三爷并不显亲近,看似还十分厌恶这个胞兄,而听其和楚四爷这一日的迷离对话,总觉着这二人有着莫大的交集,想来从前应是十分熟识的。父亲数次直呼鲁老夫人为“雨萍”,由此可见先前他和鲁老夫人之间,本不是如眼下这般交恶的。
可父亲为何执意要了结小凤的腹中胎儿?更还口口声声称之为“冤孽”?
楚豪趁着此刻那三人皆无言语,开口间无不谨慎的向楚四爷道:
“爹,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出,你和鲁老夫人曾有所交集,你心中有何难处,偏不放过我和小凤的骨肉!”
却见楚四爷听罢,眼中忽生出一丝惶恐,如被戳中软肋般面色大变,死死盯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半晌才颤巍巍的开口道:
“我……我和鲁夫人并无交集,你……你莫要胡乱猜疑!她腹中的不是我楚家骨肉,就是冤孽,冤孽!”
楚四爷口口声声中始终不离“冤孽”二字,听得楚豪愈发愠怒,正欲接问,却听佟三爷突然长叹一声道:
“老四啊,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呀!事到如今,你还想自欺欺人吗?既是孽缘,必生恶果,当初你若不与夏禾贪那一时之欢,又何苦有今日光景!”
“啊?!”
闻言,楚豪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待仔细思量了一番后,忽生出一声惊呼,只觉着心中天旋地转空空茫茫,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四爷。却见后者一脸绝望之色,近乎哀求的对佟三爷道:
“三哥!不能说!不能说呀!”
却见佟三爷眼中忽生出一丝狠戾:
“事到如今,还有何事不能说!难道非要弄得家破人亡不可?楚豪,你且听好了,你爹……”
“不能说!三哥你不能说!三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呀……”
鲁老夫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水奔涌着苦苦哀求,神色比之楚四爷更为惊恐。
楚豪见状满心茫然,不敢相信父亲和鲁老夫人竟还有过桃色际遇,可眼下见这二人皆是一脸慌张绝望,心知佟三爷所言定是事实了。
“都给我住口!事关人命,今日我必须要说!”
佟三爷无比坚决,突然转过头来对楚豪道:
“楚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么,听好喽!你的亲娘就是佟夏禾!就是鲁小凤的亲娘鲁雨萍!”
!!!
晴天霹雳。
楚豪如烂泥般跌坐在地,全身心血如数涌向百会,眼前一片斑斓璀璨光怪陆离,此身如已不在清平人世。
“你和鲁小凤是亲兄妹!你们的骨肉不是冤孽又是什么!”
此刻,楚豪心中的挣扎已是由生命本能支配,思维能力已经僵硬到了极点,佟三爷恰到好处的提醒显然是致命的一击,楚豪原本还可勉强维持的喘息,就此被粗暴阻隔,恍惚间,他只觉身体如落叶般翻飞旋转,坠入了一种万劫不复的黑暗。
世间何为伦理?何为生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到这世上本就是无法选择的选择,死也只得任由它去死。世人在茫茫红尘中总是自作多情的创造着悲歌,梦梦焉、昧昧焉,可悲可叹亦复可耻。而可悲可叹可耻有为何物?人皆在无始亦无终的尘世中花开花落,而岁月却亘古如斯……
“不!你骗人!豪哥是楚家人,怎会和我是兄妹……”
正当楚豪已近乎麻木到无忧之境时,忽然被小凤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神魂归窍猛然抬眼间,只见楚四爷已如木鸡般呆茫,眼神空洞的望着哭抱在一起的鲁家母女。
“闺女,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别信他的话!不是真的……”
鲁老夫人如雨后海棠般失魂落魄,无依无靠的搂着小凤,勉力编织着吹弹可破的谎言。
“不!你骗我!你骗我!你和我爹一样!你们都想杀死我们的骨肉!”
却见佟三爷面对楚豪突如其来的狼哭鬼嚎,未显丝毫退缩,反而冲上前来一把拉起其前襟,脸上显露出藏匿了许久的凶猛霸气:
“我为何要骗你!你就是我的亲外甥!你问问你爹楚安和,当年他和鲁雨萍做过多少苟且之事!我告诉你,若非我一时慈悲,你早就不在这人世了!”
说罢,佟三爷一把甩开楚豪,直将其推了个人仰马翻,却见楚豪又一跃而起,竟也一把抓住了佟三爷的胸口,咆哮道:
“别人怕你,我楚豪不怕你!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吗?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佟三爷从未如此狠戾过,只见其顺势掐住楚豪青筋暴起的脖根,亦如雷霆般吼道:
“那你问问他们二人!让他们告诉你这是不是事实!”
吼罢,佟三爷再次将楚豪狠狠摔在了地上,而楚豪却未如方才那般再次跃起,只摇晃着一双祈盼的目光,在楚四爷和鲁老夫人之间游离。
却见那二人皆目光闪躲,楚豪满心昏暗间,恰与小凤的一双泪眼四目相接,忽然,他畏惧了,他惭愧了,他分不清这是幻是真,他不敢面对这世间沉沦!
“啊!!!”
一声悲怆的嚎啕后,楚豪飞也似的逃出了鲁家医馆,身后,泣声幽幽。
一时间,一个让人忧心的事实横生出来:
楚家人之间陷入了冷战。
……
烟雾缭绕的书房内,楚豪咕嘟咕嘟的抽着闷烟,正埋头于《道德经》中。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
楚豪苦念着玄之又玄的道文,以期有所解脱,奈何心中却始终不得清净,浮想联翩……
他和小凤经历了那么多风霜雨雪,却走到了眼下毁纲乱常的地步;他本以为能抱得佳人逍遥一世,却不料自己父亲竟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他本期望小凤有喜后能让众人妥协,却不想那腹中胎儿竟是兄妹间造出的“冤孽”……
自己的人生如此离奇,当真比戏文都精彩,若是被说书人听了,拿到茶馆一讲没准还能赚个钵满盆盈……
思绪至此,楚豪不觉一声苦笑,烦躁的合上了道家经典,满心苦楚,欲哭无泪。
窗外,五月的阳光依旧明媚,旧燕还檐落花重开,殊不知,叹息之人已无过往之心。
“少爷,我能进来不?”
书房外,长顺的声音含糊不清。
闻声,楚豪忽生出一丝古怪想法,自己的满心愁苦愠怒正愁没个地方发泄,这长顺来得正好呀……
“你有啥事儿?”
长顺进屋后,楚豪随即有些失望,本想待其进屋后,找个不愉快的话茬在其身上发泄几拳,可眼前之人鼻青脸肿的可怜模样,着实让他更加抑郁。
前几日被楚四爷老拳相加、打掉一颗槽牙后,长顺与人说话时一直哼哼唧唧:
“少爷,您少抽点烟吧,别人冷着您,可看您这样顺子我心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