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在乎!你可以拂袖而去轻松自在!可你想过别人的感受么?佛家讲究慈悲,你就忍心让亲友伤心难过?你想过鲁老夫人的思女之苦么?你想过你的兄嫂们有多痛心么?你知道我会有多难过么?你知道楚……”
芳菁再次忽然缄口,心里一阵懊恼,暗骂自己今儿个怎这般不会讲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一次,小凤稍微有些不淡定了,一丝局促在其眼中迅速闪过:
“可你们就愿意看我终日愁苦难当么?与其让我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为何不让我循了本心?”
“本心?你好好问问你的本心,你真舍得下一切么?你真舍得下楚豪么!小凤,别自欺欺人了!”
芳菁再不顾忌,她看见了小凤眼中犹豫,她明白楚豪始终是小凤的死穴。
“我有何舍不下他?”
不出芳菁所料,小凤果然卸下了那一脸淡然之色,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姐姐你听好,我和他是兄妹,我们今生今世都不能在一起!我和他已犯下了天大的过错,如今孩子没了,对我俩来说何尝不是解脱?就算念着旧情,我也应遁入空门,让他从此对我断了念想!他还要继承楚家庞大的家业,他还有青梅竹马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还有安逸荣华的前程,我怎能留在尘世做他的包袱?”
“你能说出这般话来,分明还对他有情!兄妹又如何?首先你们是一对爱人!上一辈留下的恶果,为何要你们来吞下?”
“正因我对他有情,才甘愿遁入空门许他一世安逸!以我万人唾弃之躯,换他大好前程,有何不美!”
见小凤情绪愈发失控,眼泪也已在框中转圈,芳菁暗暗得意,这正是她想眼见的结果!
随即,芳菁顺势挑高了语调:
“可你的这番心意,他会明白么!”
“我宁愿他不明白!我宁愿他恨我一世才好!”
“小凤呀,你怎么还在骗自己?当初你执意嫁入我家,他都不曾恨你,如今你真以为他会恨你、忘了你?”
见小凤已泪眼凄迷,芳菁顺势一把抓住其肩膀,紧紧盯着那一双泪眼又道:
“他若真想忘了你,早就躲起来了,又何苦被我弟弟打得几天下不了地!”
“他……”
小凤抬起泪眼赶忙追问,不想才一开口便被芳菁捂住了嘴巴,正惶惑间,却听芳菁不着边际的开口道:
“小凤呀!那尼姑庵多清冷呀!再说,你若真当了姑子,你娘得多心疼啊!听姐姐的,往后万不可作此念想啦!”
芳菁边说边朝小凤眨了眨眼睛,同时指了指窗子,小凤顿时会意,循着芳菁所指望去,只见窗后站着两个窸窣的人影。
“若非姐姐提醒,只怕日后真要后悔莫及了呢!姐姐放心,我再不会提出家的事儿了!”
“你我姐妹一场,何必言谢……”
……
窗外之人侧耳倾听了好一阵,听闻佛堂内传出的尽是豁然开朗之言,这才松了口气闪身离去了。
佛堂内,小凤紧紧抓着芳菁的手,泪痕未干的脸上尽是关切之色。
“姐姐,他当真伤得那么严重?”
“他正值壮年底子也好,所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虽说会吃些苦头,但休养一阵便会没事了。”
小凤点了点头,又欲再问,却被芳菁打断道:
“小凤你听好,我今儿个是被你娘和三哥找来劝你的,你切不可将咱俩所说的话透露出去呀!不然三哥会怪我的!”
见芳菁提起明灭时的一脸娇羞模样,小凤终于露出了笑颜:
“我懂得,姐姐放心吧!”
芳菁会心的点了点头,忽然一脸神秘的将脸凑了过来,低语道:
“小凤,你……想不想日日见到他?”
诚如宋芳菁所言,楚豪这几日当真吃尽了苦头。
在鲁家医馆横遭一通棍打后,鲁明灭先是为其简单处置了一下伤口,便连夜驾着马车将其送回了楚家店,当夜,楚豪便开始昏迷发热。楚四爷虽气恼儿子所为,却狠不下心来任其自生自灭,赶忙摸着黑将李树仁请到了家中。
次日醒来后,楚豪发现身上的伤口已尽数被缝合了,一身血迹也已被擦拭干净,口干舌燥间正欲下地找水,不想却撕扯到了几处才缝合好的伤口,当即疼得其龇牙咧嘴。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楚豪只能四仰八叉的置身榻上,吃喝拉撒皆须符雨伺候,后者虽满心怨气,却也是有苦难言。
幸而楚豪自幼习武,皮肉生得结实,不出半月,李树仁便来为其拆了线。大伤初愈后,因身上数十道伤口都在生肉,楚豪只觉着浑身处处都不自在,不敢挥拳舞脚更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动作大了,将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开。
这日,风和日丽。
楚豪在书房里抽着闷烟,只觉着这天气愈发炎热,自己稍有些动作身上便生出汗来,伤口便被汗水蛰得火烧火燎。正烦躁间,只见长顺蹦蹦跳跳的进了门来。
“你又要说啥坏消息?”
楚豪斜视着长顺,心气有些不顺,他觉着自己越来越厌恶长顺,甚至有些惧怕他了,原因无他,只因每每长顺如眼前这般突然出现,就准没好事儿。
却见长顺嘿嘿一乐,谄笑道:
“嘿嘿,少爷,这回可不是啥坏事儿,我来通传一声,您有贵客登门呐!”
“哈哈哈!你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嘴甜啦?诶,世逸,你如今打扮得可够洋气呀!”
郎世逸附和一笑,放下茶碗面色稍带着些惭愧:
“唉!豪哥你有所不知呀,八里铺修桥的尽是些洋人,弟弟穿成这样,也是为了好与他们打交道啊!”
“嘿嘿嘿!瞧瞧你,一句玩笑话,你还真上心呐?”
“豪哥,弟弟有多少斤两,自己知道啊!这监工之位,当初若不是豪哥你突然出走,哪能落到我头上啊。当时我爹疯成那样还入了监,我又断了腿,说来符六爷也是可怜我们郎家呀。”
说罢,郎世逸叹了口气。
“哎呀,行啦,都过去的事儿了提它作甚!瞧你这丧气模样,小小年纪能有啥事儿想不开?哥遭遇的事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也这般烦恼,只怕早就愁死啦!”
看着眼前挠头憨笑的郎世逸,楚豪直暗叹自己这话说得真是违心呐!
自己都快把天愁塌了,却还在别人面前装淡然,唉!楚豪啊楚豪,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了!
“豪哥,你与鲁小姐的事儿,只能说是命数,造化弄人强求不得呀!我本来忧心哥哥会忧郁愁苦,如今看来,是弟弟多虑啦!”
看郎世逸说得真心实意,楚豪忽生出一丝感动:
“难得让你惦记,为兄心满意足。唉!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这次回家,打算待多久?”
郎世逸闻言也轻松起来,伸腰活动了几下肩膀,貌似十分疲倦:
“工期紧张,明日一早便走。”
“呀!那当真繁忙。世逸啊,公事自然不能耽误,可也不能让自己太过操劳,这样吧,为兄下午陪你去茶馆消遣消遣如何?”
郎世逸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哥哥好意,弟弟心领了,不过今儿个是不成了,下午我寻思着去府衙大牢探视一下我爹。”
楚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暗中活动了几下身上正在长肉的伤口:
“也好!为兄和你一道去看看五叔!”
府衙大牢门前。
楚豪被长顺架着,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后,看着大牢门前的牌匾,忽生出一丝踌躇。
当初郎五爷一笑成疯,朝众人扔粪的不堪情形依然历历在目,不知这次又会演出何等闹剧?轻叹一声后,楚豪随着郎世逸进了牢门。
西街郎家,到底是世家贵族,诚如郎五爷这般被老佛爷亲自下诏收监的极恶之人,新民官府也是不敢轻易怠慢,不但为其设了单间,还安排了专人伺候。考虑到郎五爷是读书人,官府还颇为用心的为其置备了文房四宝,怎奈其已成了疯子,那笔墨纸砚倒成了被撕扯敲打的玩物。
尽管如此,官府依旧将疯疯癫癫的郎五爷伺候得舒舒服服,全然是一副让其在狱中颐养天年的架势。官府这么做,一来是忌惮郎家和佟家的势力,二来嘛,这郎家每月使进来的银子,都足够整个府衙一年的用度开支了。
故而,楚豪先前所忧虑的情形并未发生,待进了牢房,只见郎五爷养得白白胖胖,须发利落穿戴也是整洁考究,全然不似初入时那般邋遢,若不是其言行举止疯癫无常,当真和在郎府时别无两样。
郎世逸随手摸出一锭银子,和牢头道了谢后,一头跪在了郎五爷跟前:
“爹!孩儿不孝,连日被公事所累,竟有两个多月没来探望您了!”
说罢,郎世逸神色悲怆对父亲磕了个头,楚豪见状,也赶忙对郎五爷施了一礼:
“五叔,侄儿也来探望您了!”
却见郎五爷正襟危坐在书桌之上,手托着一摞书卷,虚咪着眼装腔作势道:
“二弟三弟,我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求取到了真经,终是不负佛祖所托呀!而今你我兄弟皆已修成正果,日后只等着被世人叩拜便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