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豪捂着嘴低下头去,才将满腹喷薄欲出的笑意强压下去,却见郎五爷已冷不防的窜下了书桌,手持着两根毛笔直朝着牢头挥打了过去:
“妖怪!接招!”
而那牢头似乎对眼下情形已十分熟悉,见郎五爷张牙舞爪的朝自己扑来,竟不躲不闪,一把将手中钥匙举了起来:
“大圣!小妖知错啦!宝物归你,俺这就去老君座下请罪!”
堂堂府衙大牢的牢头,竟然配合发疯的郎五爷演起了妖怪!楚豪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下大笑了起来,却忽觉肩膀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随即心中一凉:完了,又一道伤口裂开了!
牢头装模作样的出去了,出门前还对楚豪和郎世逸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心领神会,原来当郎五爷发起疯来,只要配合着演一出戏,便不会遭其打骂了!
见郎五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疯癫世界中,楚豪和郎世逸也学着牢头的样子,各自抓耳挠腮的扮起了猴子。此情此景,想来也当真让人心酸,楚豪和郎世逸如此装疯卖傻,也只是为了能多看郎五爷几眼,多陪这个命运多舛的老人几刻!
而郎五爷并未理睬眼前的两只“猴子”,而是蹦蹦跳跳的到了牢房门前,伸出头去左右张望了一下,“咣当”一声关上了牢门。
惊奇间,楚豪和郎世逸正欲开口,却见郎五爷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快步到了书桌前,竟抽出纸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
楚豪二人接过宣纸一看,只见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于纸上:别出声!
再看郎五爷,已全然不是方才的疯癫模样,双目炯炯有神,派头十足的靠坐在椅上,正朝着二人挥手呢!
二人皆楞了楞神,随即心中一喜,疾步到了郎五爷跟前。
“爹!你……”
“嘘……”
郎五爷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再度做出了噤声手势,见眼前二人皆会意点头后,才神秘的低声开口道:
“你们两个兔崽子,真当爷疯了?”
此刻,楚豪心中的惊奇远远大于喜悦,赶忙小声问道:
“五叔,您……您难道是装疯?”
“废话!世人皆夸你聪明伶俐,你怎连这都看不出来!”
闻言,楚豪心中惊奇间更兼一片迷茫,见郎世逸只顾抓着郎五爷的手,已激动得开不了口,便又问道:
“五叔,那……那您为何装疯呀!”
“是呀爹,您这是何苦呐!”
却见郎五爷神秘一笑,白白胖胖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我忍辱负重的装疯卖傻,就在等今日啊!”
楚豪和郎世逸皆一头雾水,正欲发问,只听郎五爷又道:
“楚豪,五叔一直在等着和你单独见面呐!”
“为何?”
“嘿嘿嘿,因为我无意间看穿了一个秘密,而这秘密又与你楚家有关!事关重大,此事绝不可让外人知晓,包括你佟三伯!”
楚豪更加惊奇,急欲了解郎五爷口中的“秘密”到底是何种大事,竟能让桀骜不驯的郎五爷不惜装疯卖傻遭万人耻笑。
郎五爷将脸朝前凑了凑,神情异常严肃:
“楚豪,我告诉你,当初害死鲁成泯的,是李树仁!”
“啊?!”
楚豪和郎世逸皆是一声惊呼,郎五爷赶忙伸手捂住二人嘴巴,狠狠道:
“嚷嚷什么!兔崽子要害死爷么!”
郎五爷收回手后,楚豪再次开口间已声音发颤:
“五叔,这等大事,可不能乱讲啊!”
“你个小兔崽子!拖泥带水的,和你那老子一个损德行!当初连慈禧老佛爷非但未让我给鲁成泯抵命,且还好吃好穿的厚待于我,如今都时过半年了,我有必要横生枝节诬陷旁人么?”
“那……那您为何说李先生是凶手?”
“呵呵呵,人算不如天算呐!本来我也一头雾水,可那日众人一起吃牢饭时,我无意间发觉了李树仁的秘密。”
“就是您……您吃粪那天?”
借着郎五爷的话茬,楚豪仍觉着有些腹中翻腾,开口间亦是有些那堪。
却见郎五爷倒是一脸淡然:
“不错!那日他趁人不备,偷偷将一张小纸撕碎掖藏到了角落里,他以为他做得足够隐蔽,却还是未逃过我的眼睛!于是我暗中将那几块碎纸收集了起来,重新拼凑后发现那纸上只有两个字!”
听闻至此,楚豪心中已然揣测出了个大概,却仍想从郎五爷口中得以证实:
“何字?”
郎五爷脸色一沉,眼神变得极为怨恨:
“砒霜!”
见楚豪沉头不语,郎五爷又道:
“楚豪啊,五叔心知你不愿相信,莫说你,连我当时都不敢相信,那洋人会做出杀人的勾当。可老天爷偏让我灵光一闪,竟将此事与先前你楚家的祸事想到了一处。”
“我家的祸事?您是说,我家遭匪那次?”
“不不不!是你家老太太暴亡那次!唉,当时我还和宋老四吵嚷于灵堂,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呀!”
郎五爷言语间毫不客气,直说楚老太太是“暴亡”,话至尾声当真带着几分愧疚之色。
“往事已矣,五叔无须再提了。可这与鲁大先生的暴死又有何关联?”
“我和宋老四吵闹灵堂,自然与此无关,不过楚豪,你现在琢磨琢磨,这两件事受害的除了你我两家,还有谁?”
短暂的迷茫过后,楚豪忽然心中一惊:
“鲁家!”
“不错!鲁家先是差点被你爹搞垮,随后鲁成泯就暴死于我家,而你我两家与鲁家本来无怨无愁,那……”
郎五爷忽然缄口,眼光无比睿智的打量着楚豪,似提点,又似期待。
“莫非是李树仁三番两次的祸害鲁家?!”
“不错!那洋人先是诊死你家老太太,嫁祸给鲁家后,又借你楚家之手欲置鲁家于死地,后来他又寻见了机会用砒霜毒死了鲁成泯,却让爷顶了这洋罪!”
郎五爷的一番推断有凭有据滴水不漏,几乎全然推翻了楚豪对过往之事的认知。
“五叔,如您所言,此事诚然蹊跷,可这也只是推测,你我皆无真凭实据证明李树仁才是幕后真凶,再者说,他与鲁家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才会接连使出这卑劣手段?”
郎五爷忽然目光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当时我正是有此疑虑,才未当众揭穿他的恶行!”
楚豪看着郎五爷突然消沉下去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其数次发疯的情形,先是朝李树仁投掷秽物,后来更是掐脖子、扇耳光,皆已明里暗里的将矛头指向了凶手,怎奈众人当时皆被心事所扰,净无一人看破郎五爷的良苦用心。
“所以您就一直装疯卖傻?可又为何偏偏只说与我?”
郎五爷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拍了拍楚豪肩膀:
“且不说这两件事与你楚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单说你对鲁家的情意,啧啧啧,那当真是深厚呀!故而五叔心里有底,你若知晓了此间秘密,定会不余遗力的去解开谜团!”
郎五爷的话,当真是说到了楚豪心坎里。
若不是鲁雨城“误诊”死了楚家人,父亲怎会对鲁家那般报复?自己又怎会与小凤爱得那么辛苦?
若不是郎家“投毒”害死了鲁成泯,父亲与鲁老夫人那段久埋于岁月的风流韵事,又怎会被翻腾出来?
若父亲不知鲁老夫人身份,又怎会与符六爷使计强迫自己成婚?又怎会惹得小凤含恨嫁入宋家?
若无之前的一切,自己的身世又怎会被人揭开?小凤又怎会落到如今万人唾骂的地步?
……
楚豪思绪万千,他原已经打算向命运、向世俗妥协,可郎五爷偏在此时将这惊天秘密告知了他,此刻,他只觉过往的林林总总皆轰然倒塌,在身后一片狼藉之中,再次寻见了一丝光亮。
“五叔,若那李树仁当真是幕后真凶,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会让真相大白于世间!”
郎五爷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眉眼间透露着心满意足。
“爹,那您还打算一直这么疯下去?”
郎世逸突然开口问道,言语间饱含愠怨与心痛。
郎五爷伸出两手,轻拍着两个后生的肩膀,抬头挺胸,眼神之中尽是坚定:
“爹宁愿疯癫一世,也要眼见真凶被绳之以法!”
经此一遭,楚豪与郎世逸皆已心思透亮,临出大牢,还听郎五爷“疯疯癫癫”的吆喝着:
“二弟三弟,降妖路上凶险万分,此行定要保密呀……”
从府衙大牢出来后,楚豪与郎世逸同车而归,各怀心事一路无语,直到了宋染坊胡同二人分别之时,楚豪才一脸严肃的对郎世逸开口道:
“兄弟,此事事关重大,只你我心中有数便可,切不可声张出去!”
“不消豪哥提醒,弟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眼下弟弟被公事所累,这暗中调查之事,还须多多仰仗哥哥了!”
“哪里的话!此事于楚郎两家皆关系重大,本是正道,还分什么你我?对了世逸,你在八里铺监工,有个事儿,为兄还得托付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