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尾声,鲁明灭故意拉长了声调,恰到好处的冲击着宋天赐心中的戒备。
只见宋天赐的额头上,已悄然挂上了一圈细密的汗珠,想必此刻心中定是紧张至极,而看其一脸的局促神色,更是恰如其分的暴露出了一股懊悔之意。
“呃……哈哈,三先生,咱们不聊那恶心之人了!诶对了,您最近和我家二姐相处得如何?”
宋天赐强行改变了话题,鲁明灭心中抑郁不已,暗自赞叹前者心思活络之余,更多的是在揣摩着,如何将话茬引到佟三爷身上去。毕竟在他和楚豪的推测里,佟三爷才是揭开李树仁阴谋的关键。
“唉!宋少爷你也莫要多心,就凭眼下你和我家小妹闹出的这番啼笑皆非之事,我和芳菁还哪有脸相处下去呀!”
言毕,鲁明灭故作出一脸忧郁之色。
不出鲁明灭所料,只见宋天赐听闻此语后,面色果真青红相加,双手互搓了半晌,才吞吐道:
“唉!三先生,你说这事儿闹的……我……唉!是我对不住你们俩!”
“宋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此事本就错在我家小妹身上,我作为其兄长,权当替她背罪啦!只是负了芳菁的一番真情啊,唉!”
鲁明灭作势一声哀叹,而后将头深垂了下去,却见宋天赐忽然眼中一亮,心中似灵光划过:
“三先生莫要叹气,我倒是有个主意!”
“事到如今,更还有何佳计!”
鲁明灭依旧垂头嗟叹。
“不如我去说服我爹,让他亲自登门和鲁老夫人好好谈谈,我和小凤也就算这样了,可您和我二姐那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听闻鲁老夫人是深明大义之人,我估摸着,此事应当会有转机!”
宋天赐倒是真心真意的在帮鲁明灭出谋划策,而后者心中所思的,却是如何将佟三爷引入话中。
本来,鲁明灭还觉着此事甚难,可就在听了宋天赐方才的话后,心中忽然一亮。
“唉!此事说来容易,令尊和家母皆是固执之人,事到如今,岂还会静心而谈?况且我家小妹前几日再度离家出走,家母因此已病倒数日,更是没有兴致谈论此事!”
“那……那该如何是好!”
眼见宋天赐已被自己哄上了道,鲁明灭眼中忽然“灵光一闪”道:
“诶,我不妨寻一位德高望重、又与你我两家熟识之人,去游说令堂大人和家母!”
“去哪能寻得这般人物!”
鲁明灭“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两手一拍欣喜道:
“对了!听闻佟三爷与令堂大人相交甚密,而家母与佟家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若能请得佟三爷出手,那……”
未等鲁明灭说完,却见宋天赐的面色忽然一沉,扬手将其打断道:
“三先生!莫在我面前提那姓佟的!若是还说,我就不再奉陪了,您请自便吧!”
相比于家中诸人,鲁明灭倒是活得轻松自在,首先,他不必为小凤担心,而每日又能借着出诊的当口与宋芳菁偷会半天,心中自然滋润。若说眼下唯一困扰他的,便是李树仁的事。
今日在宋家,宋天赐守口如瓶,最终让鲁明灭无果而归,这显然不是他的预期。于是,鲁明灭有些按捺不住了。
晚饭时分,饭厅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压抑,除了筷子碗碟间不时发出的清脆碰撞,无人言语。
鲁明灭暗中观察了鲁老夫人许久,终于找准了机会,对着那张非枯非荣的战斗脸开口道:
“二娘,有件事,我想说与大家听听。”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紧绷着的心弦倏然放松了下来,皆放缓了挥动筷子的频率,眼光朝着鲁老夫人漂移过去,却见后者依旧一眼不抬,直待将口中食物细嚼慢咽了下去后,才轻声道:
“有事便说嘛。”
鲁明灭暗中松了口气,放下碗筷,郑重其事的清了清嗓:
“今日我去西街出诊,遇见了宋家二小姐,她对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
“她说四儿受伤那次,无意间撞见李树仁偷偷为其配了一瓶药。”
鲁老夫人一声冷笑:
“郎中配药,有何稀奇?”
“宋小姐是学洋医的,她怀疑李树仁配的是瓶毒药!”
众人听罢,皆是一惊,饭厅中瞬时划过一阵唏嘘之音,鲁明灭暗自得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在决定将此事透露给家人之前,鲁明灭在语言组织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首先,他不能暴露楚豪和小凤的行踪,思来想去,便假了宋芳菁之口,其次,此事牵连甚广,虽说他和楚豪已将此事推测到了一个骇人的高度,却不能就地一股脑的讲与众人。于是,鲁明灭选择讲出了李树仁毒害小凤的那一幕,只因此片段最与鲁家息息相关。
鲁老夫人果然面色有变:
“三儿,这等事可不能信口开河!”
“二娘,此间虚实暂且放在一边,只是在和宋小姐道别后,我突然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鲁明灭故意卖起了关子,目光扫视了一圈,只见众人皆已放下碗筷,面色各异似各有思考,总之都被鲁明灭带入了剧情。
鲁老夫人有些烦躁: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要说便说,不说赶紧吃饭!”
“呃……是这样的,在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先前咱们与楚郎两家的争端,结合宋小姐的心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李树仁一直在暗中祸害咱们鲁家!”
鲁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直直盯着鲁明灭问道:
“你为何会有这般猜测?!”
“我也只是灵光一现,想到了在这两件事中,其实受伤最重的,一直都是咱们鲁家,巧合的是,这其中一直有李树仁的参与!”
鲁明灭恰到好处的止住了口,在给了众人充分的思考时间后,又道:
“虽说这只是一个猜测,但真正可怕的是,这一切经得起反复推敲!咱们不妨设想,李树仁先是暗中害死了楚老太太,再嫁祸给咱们家,以此引出楚家的激烈报复,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一场洪水让咱们家转危为安,李树仁便又不甘心,借着宋郎两家的世仇,他找准机会对大哥投了毒!”
言此,鲁明灭再次缄口,紧紧盯着大嫂鲁雨荷不放,后者果真有些激动: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不择手段的祸害咱们家,到底是何居心!”
“雨荷,这只是三儿的猜测!官府早已查明,成泯是被郎家害死的!郎家家规森严,那李树仁哪来的机会下毒!”
鲁老夫人不失时宜的提醒着鲁雨荷保持冷静。
而鲁明灭却有意趁热打铁:
“二娘,这正是李树仁的高明之处!他与西街诸大户都相交甚好,早已骗取了人家的信任!况且我还听闻此人一向心思缜密,他若是心怀不轨,便定然有法子付诸实际!”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猜测!三儿,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是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咱们鲁家已被你妹妹折腾得千疮百孔,你就别再另生枝节了!”
鲁老夫人洞悉了鲁明灭似乎另有心思,赶忙声色俱厉的喝止住了众人心中已如天马行空般的猜想。
鲁明灭暗叹了一口气,直怪自己将话讲得太过锋芒毕露,以致话意未至,便已夭折在了鲁老夫人的断喝之中。
然而鲁明灭的此番惊人言语,却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了,这边鲁老夫人仍在愠怒的看着鲁明灭,一旁沉默不语的鲁雨城似想到什么,突然眉头一皱开口道:
“二娘,你且莫急着责怪三儿,眼下我亦想起了一件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鲁老夫人更加烦躁不安,转头没好气的呛声道:
“你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却见鲁雨城的一脸严肃之色,未因鲁老夫人的呵斥改变分毫:
“我所想到的和三儿的不同,绝非肆意猜测,而是一桩陈年旧事!”
眼见众人再次屏息侧目来了兴致,鲁老夫人正欲喝止,却被鲁明灭抢先开口道:
“二哥快说说,你想到了什么?”
在鲁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注视下,鲁雨城从容言道:
“记得与李树仁初次见面,是在楚家店,当时我只顾关心楚老太太的病情,并未对其多作留意,可他的一双眼睛,却始终让我觉着似曾相识!”
“眼睛?”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接问到。
鲁雨城眼光微抬,空咽了一口,心中似掀起了一阵波澜,无往不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出了他的心底:
“对!就是那双幽暗深邃的蓝眼睛,让我终生不敢忘却……”
……
十几年前有一翩翩公子,生性风流不羁,仗着一身高明医术,在鲁南一带行医游历,轰动一时,人称“阎王敌”。可正当其声名鹊起之时,却一夜之间不知所踪了,在其失踪之地,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传出了其羽化登仙的故事,而其中隐情,只有其自己知道,那是一段他始终不愿回首的记忆,那是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