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鲁明灭又转头对宋芳菁道:
“明日我便以探病为由去会会天赐,没准能从其口中套出点儿什么!”
这场雨,是今年入夏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雨,整整飘洒了一天后,直到半夜才逐渐停歇。
次日雨过天晴,空气中仍留存着丝丝凉意,却也让一早出门的人们觉着神清气爽。而就是在这清爽的早晨,符六爷却怒气冲冲的叩开了楚家店的大门。
“四哥!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个说法!”
楚家客厅里,符六爷猛拍着茶案,怒不可遏的盯着愁容满面的楚四爷,一脸憎色。
半天,才听楚四爷重叹了一声道:
“唉!老六啊,你来找我要个说法,那我去朝谁要说法呀?楚豪再次闹出这事儿,我都快没脸活啦!”
“我不管!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今儿个或者你把楚豪那兔崽子给我找回来,或者我把小雨接回符家!”
符六爷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碗,毫不客气的摔了个粉碎。
按照常理,楚四爷才是这个客厅中唯一有权力摔东西的人,眼下符六爷此举,无疑是在打楚四爷的脸,谁知,楚四爷见状竟不怒反笑,还顺手递给符六爷一只花瓶:
“来来来,接着摔,老六啊,你若还觉着不出气,就把这楼上楼下连着前院车场都一把火点了吧!反正我是没脸做人了,倒还真不如死了清净!”
“你!……”
见楚四爷如滚刀肉般软硬不吃,符六爷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气恼间,又狠狠的对着茶案砸了一拳,随即扭过头去不再理睬楚四爷,只顾横眉立目的呼呼喘着粗气。
“不好啦!不好啦……”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叫嚷。
楚四爷和符六爷皆转过头来朝门口望去,只见符雨的贴身丫鬟流苏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客厅,略施一礼后带着哭腔道:
“四爷,六爷,大少奶奶好像……好像也出走啦!”
总之,符雨一大清早就没了踪影。
楚四爷到底是当家人,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冷静得出奇。在听完流苏的一番描述后,楚四爷竟先去了儿媳的卧房,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进了尚未叠好的被褥中。
“这被褥中余温尚存,想必她是今早才走的。流苏,查看一下这房里少没少什么物件儿!”
一番翻箱倒柜后,流苏气喘吁吁的答复道:
“四爷,只少了些散碎零钱!”
楚四爷这才松了口气:
“未带细软,想必她不会远走。安平,你只沿着东街,一直寻到东大营!喜子,你往南寻,一直寻到符家窑厂!顺子……”
楚四爷这才想起长顺已随着楚豪一起销声匿迹了……
……
实际上,符雨并非离家出走,只是一觉醒来觉着极为烦躁,便不声不响的沿着西街散心去了,她自然不知,此刻家中已快翻了天。
沿着西大街一直西行,便是“西卡门”,俗称“窑子街”。
符雨单手托着显著隆起的肚子,漫无目的的一路西行,不觉间,才发现已行至了“窑子街”。“窑子街”顾名思义,便是妓女的老巢,符雨一进街就看见那些矮趴趴的小平房门口,皆三五成群的站或坐着些浓妆艳抹的妓女。
商女不知亡国恨,她们对国家的鲁河日落似乎没有丝毫忧虑,笑也依然浪也依然。看着妓女们灿烂的笑脸,符雨竟凭空生出一丝羡慕,她们虽没有家,没有钱,只有一具任人驰骋的肉体,此刻却能笑得花枝招展,而自己虽是楚家这等金粉世家的大少奶奶,拥有着寻常百姓不敢想象的优渥生活,却未有一日能如眼前的妓女般开心的笑,若笑,也只能是一声苦笑。
直到现在符雨仍然不愿相信,那个两次弃她而去的男人,就是与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楚豪大哥。事实上,在很早之前她就应该有所觉悟,但她始终不愿甚至不敢承认楚豪移情别恋的事实,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把自己的一腔真情凄迷的缠绕在楚豪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幻想。她似看见命运之神刻薄狡诈的瘦脸,似听见自己的心弦噼噼啪啪崩溃碎裂的声音,此刻,她与楚豪的所有快乐记忆和曾经的所有美好憧憬,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在她的心上穿插。
情难了,君何在?她白天精神恍惚,夜里亦无法成眠,每每一闭上眼,便觉着天旋地转。每一日、每一刻,她都被情字折磨、欺骗着。
符雨不声不响、如若失魂的缓缓前行,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温着曾经的痛苦与欢乐,可怕的是,无意间把自己积攒在心底的压抑翻腾了出来,她忽然觉得,心中那些丑恶与美丽并存的画面,更有利于自己思考爱情。可结果却是,新旧伤疤一齐被重新撕裂了一遍,悲伤再次以一往无前的声势复活了……
“啊!!!……”
内心的压抑再也无法被束缚,符雨突然仰头疾呼,过度的用力让她的腹中孩儿开始拳打脚踢的抗议起来,引得她一阵撕痛。
街边的妓女自然不知如何情况,有人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有的则含蓄的抿嘴暗笑,总之,她们都在笑。在她们眼里,只有一清秀的年轻贵妇,大腹便便目光呆滞的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就突然若狂若疯了;在她们眼里,这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笑话。
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之后,符雨捂起仍在撕痛的肚子,泪眼凄迷。她看不见街边妓女们毫无保留的嘲笑,抑或根本已不在乎,相比于陌生妓女们的嘲笑,伤她最深的,一直是那个她觉得最为亲近的人。
曾经爱得义无反顾,如今却被伤得毫无保留,物是人非,倒是连回忆都显得多余。
“窑子街”两侧小小平房渐渐远去,不知走了多久,迎面随风拂来了一阵泥土芬芳。符雨不知自己已走到了哪里,亦不在乎已走了多远,眼下虽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山岗树林,此间的安静闲适却让她舒服了许多。
清晨早已过去,薄云散尽,丽日蓝天,鸟雀争鸣,青绿色的林子中充斥着梦中才有的闲适静谧。
凸起的肚子,让符雨看不见已沾满泥水的鞋子,更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得累了,便缓缓的坐到了潮湿的树桩上。她摸着自己个头远超于同期孕妇的肚子,知道里面是一对双生子,在感受着生命传承的同时,亦对自己凄惨爱情的结晶发出一声苦笑。
“楚家弟妹,为何笑得这么凄苦啊?”
一声听起来都油肥不堪的男音,打断了符雨的千思万绪,茫然回头间,竟见宋天赐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符雨心中一惊,随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上心头,下意识的捂紧了肚子。
就在这渺无人烟的陌生林子里,她一怀有身孕的弱女子,竟撞见了与自己丈夫不共戴天的仇人,此间危机自是无以复加。
“你……你要干什么?”
符雨全身都颤抖不已,言语间已在暗中思考着自己将面临的最坏情形。
出乎意料的是,宋天赐看着大腹便便的符雨,并未显出一丝凶恶,反而对其报以了和善目光:
“弟妹,你无须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你也无须惊奇,我只是恰巧路过。”
符雨仍不敢轻易卸下心中防备:
“你来这做什么?”
“你又来这做什么?”
“我……我心里烦躁,想出来走走,迷了路。”
“你为何烦躁?”
宋天赐始终保持着和善的笑容,而咄咄逼人的追问,却让符雨觉着难以喘息。
是啊,为何烦躁?自己年轻貌美,夫君亦是一表人才,婆家娘家皆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还怀有身孕更成了所有人的宠儿,又为何烦躁?
符雨突然想哭,只因被宋天赐问到了痛处,可理智又时刻提醒着她,不能哭,你不知眼前之人是何居心!
“我被心爱之人抛弃,所以烦躁。”
人在面对真正的恐惧时,总会做出惊人之举,眼下符雨便是如此,直到话音落地,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坦白。正当其强装着一脸冷静,意欲等待着冷嘲热讽之时,却听宋天赐语气平和的说道:
“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们才会相遇。”
“你和我……”
话才说到半截,便被符雨生生咽了回去,的确,宋天赐当真算是与她同命相怜,戏剧的是,她的他和他的她,已是他的她和她的他。
“对,我们都是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可怜人!”
宋天赐倒是十分淡定,“可怜人”三个字说得尤其响亮。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可怜人!我……”
符雨竟突然情绪失控,话音未落已埋头啜泣起来。
宋天赐在另一个树桩坐了下来,特意与符雨保持了一段距离,恰到好处的让其逐渐卸掉了心中不堪一击的防备。
莫说符雨,此刻任谁在场,都会惊奇于宋天赐一反常态的和善,只听其淡淡说道:
“弟妹,哦不,我还是叫你符小姐顺口一点。符小姐,面对爱人的背叛,我曾经和你一样善于伪装,你选择了冷漠,而我选择了暴戾,其实,我们的心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任谁都看不见,漫漫长夜里的无尽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