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凤衍突然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好奇,毫无疑问他的武功是绝佳,回绝他们时语气生涩,是一个少言寡语的高手,同时又是一个不见光的护卫,对主人无比忠诚。那么他的主人,那个化名景碧羽的小姑娘,是如何驱使动他的呢?这样一把利剑,是如何心甘情愿被一个看似普通的女人挥动的?
钟则右手拄剑,勉强靠着剑的支撑立在地上。前额已是汗滴如雨,两处剑伤分别在左手与腰间,左手那一剑削开了他的半只袖子,珊瑚一般红灿灿的血珠子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渗,将银衣染成狼狈的灰色,如果对方愿意,也许那一剑可以把他开肠破肚,然后将心脏剜出来。他忍着左手的剧痛后退几步,倒在凤衍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我的左手筋断了。”
然后,“我知道他是谁了。”
凤衍看着面前默立的黑衣男子,眼神里带着不解。“我们的人包围了这里,你们已经逃不出去了。”他在拦截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附近水面上和两岸山林的布防,自恃有把握不让凤扶兰逃脱。不说他已经中箭行动受限,就是行动如常也未必能全身而退——除非那人能从头顶插翅而飞。
小冰挽剑归鞘,忽然自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黑球来。用指甲蹭掉上面一个金属圆环,然后闪电般掷到地上。凤衍钟则警觉那可能是什么暗器,飞速倒退两三步的同时。黑色圆球嘭的炸开,一束火花伴随着尖锐的鸣叫冲上天空,炸出耀目的红色花朵。
他们瞬间明白了,那不是暗器而是通讯工具,那是呼唤援军的信号!
景碧羽咬牙把凤扶兰从床上架起来,走了几步又跌倒在地上——他眼眸紧闭着,毫无即将苏醒的征兆。
“醒来啊。”她用力拍拍凤扶兰的肩膀,你这个高冷逼,平时那么不可一世,这时候就和砧板上的羊羔一样。“快点醒醒。”她几乎要吼出来,医师们说麻药太少把你疼坏了,难道你就一点知觉都没有吗!她祈祷着能有奇迹出现,地上那个人突然睁开眼然后带她杀出去,或者干脆自己出去投降算了,不要这么让她费心啊,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救他回来,救人也会上瘾吗,为什么要带上他走,把他治好扔在那里报个信给南国皇室也好啊,可她已经把信鸽都抓住捶死了,就是为了封锁消息不让那些人知道你个丧门星被我救回来了。我这么伟大,也救不了你。你仇人打上门来啦,快点跑吧!
她颓然的把凤扶兰扔在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大不了去决一死战好了,小冰还在外边,如果死就死在一起吧,然后点火烧船大家同归于尽什么的也不错。
门又一次被暴力的撞开,魏朱盯着景碧羽足足看了三秒,然后猛吸一口气“我的天哪你怎么还不跑?大军打进来啦!”
一粒黑乎乎的药丸送进凤扶兰嘴里,牙关紧闭着撬不开,魏朱只好如同青楼痴汉调戏女子一样把他下巴捏开然后塞了进去,景碧羽看的心里七上八下,“这样真的能行?”
“强力避水丸,祖传老秘方。正常人除了在水下闭气个一时三刻没问题,不看成效看疗效。”魏朱非常干脆的把凤扶兰下巴一合,“就这么着把他扔下水吧,漂漂也能飘出那帮人的包围圈了,等他醒了能扛过荒野求生就自己走回家吧。”
“可他还昏着呢,那吃这东西也有用?”
“不知道,没给死人吃过,所以不知道效果。”
“?!那还不如让他淹死算了!你这不是庸医吗不负责任……”
“那你就把他交给外面那个穿狐皮大衣的吧,我跟你说这种人体质阴寒及其畏冷,通常都比较残忍阴暗,你要是放心也可以试试交给他,说不定一高兴就就饶咱们不死。你们家那个保镖要是能打得过这方圆五里的人,你也可以试试突围。”魏朱话痨一样分析着当前形势,没留神景碧羽已经把他手里的小瓶子拿过去从里面倒了一颗出来,“哎你干嘛?”
“我带他泅水,吸引开那些搜查他的人。你们见机就逃,去南国的分部汇合。”
“卧槽你这是坑下属,把我们扔这里就想跑?”虽然这么说,魏朱还是任命的把凤扶兰背起来,一边又从破烂道衫里翻出一副东西拍到景碧羽手里。“买一送一,万一大家无缘再见就当纪念品吧。小爷我继续回北国坑蒙拐骗,如果那帮人能大发慈悲放过我的话,我就给他们一人算一卦……”
景碧羽凝视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手铐。“不会吧,你没事经常跟青楼妹子玩刑侦cos?”
“哦,那是情趣玩具。”
“……”
把两个人的手拷在一起后,魏朱放心的松了口气。“好了为什么总觉得你们其实这样谁也跑不了还会一逮逮两个呢……”他掐了一把凤扶兰雪白的脸,“啧啧,这色相。你说外面那个狐皮大衣哥不会是要捉他去当小妾吧。”
景碧羽:“那人叫凤衍……你可以去试试,万一是个gay你的春天就来临了呢,好了少废话,快帮我把他搬出去。”
钟则拄剑半跪在凤衍身边,咬着牙脸色雪白支撑着。他还不能撤退,即使左手的筋断了,如果治疗不及时可能无法永远无法举起剑来。他狠狠盯着对面的小冰,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轻开口吐出两个字,‘叛徒’。
他胸有成竹,那个一直以来听过的传闻不是假的,组织里数年前叛逃的培养人,执掌门缄口不言的秘密。上荒里所有的人除了一代代执掌和长老,所有的培养人都是孤儿或者从杀手罪犯里筛选而来的身世清楚的人,为了保持绝对的忠诚,在进入组织之前还会被强迫喝下药物洗去记忆,他默默的战栗一下。那种药水的腥味和凌迟的感觉他还一直记得。
为了保密训练所用的‘修罗场’都选在山里,而且防守经常犹如铁皮水桶般牢固,防止成员叛逃。但就是那样仍然有人逃出来了。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数年前逃出来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那个黑衣骨骼瘦削的男子,绝世武艺,一举一动都带着来自那个诡异潮湿的地方的气息。那种深刻的影响不可能轻易洗去,所以他才做了一个秘卫,这样才能隐藏自己。
钟则心里甚至涌上几丝欣喜,他无意中窥知了这样一个秘密,甚至连战败的沮丧都一并抹杀了。那个人的身手,不愧于当年数位长老的暴怒,谴责执掌放走了这样好的材料,简直是天生的杀手,屠戮的机器。执掌们只是支吾着说那人一定有叛徒作为内应,否则不足以逃出固若金汤的修罗场。何况那些培养人终日浸浴在血腥里,神智都是不完全的。他朦胧的看着阳光投在自己身上,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是类似的机器,机器败给机器,真是理所应当,或者罪有应得。
筋骨断掉的疼痛慢慢麻痹,钟则看着对面的小冰,眼神甚至带了几分羡慕。他居然逃脱了,逃脱了成为修罗的命运。居然拥有了自由,能释然的站在阳光下。或者他干脆已经忘记了?每个出自上荒的人都不会愿意记起在修罗场的生活,因为那简直凶残或者惨无人道。同一批的人被分为若干个组,有的只有一两个人有的却有十个,但是最后都只能活下来一个,为了生存只好互相残杀,抢夺活下来的机会和仅存的食物。在那之中不乏亲生手足,有人被逼疯,然后干静利落的被一刀了结,无人怜悯弱者,直接,残暴,简单。
凤衍洁净厚重的披风一角飘动在他视线里,毫无扶他一把的意思。在组织里他是最有潜质的培养人,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在这里不过是为保护地位高贵的皇者前仆后继的蝼蚁。即使一同出行会被称为‘公子’,他也深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那个地方送出的一个杀手或者护卫的存在,他也不是不清楚,上荒服务的,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真正的皇族血裔,上荒的领主,所有人臣服的对象。即使是长老见到也要尊称一句殿下,他与凤衍并立,别人大概会赞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可谁也不会明白,真正的差距,是一个只能刀尖舔血,一个却坐拥无双荣耀吧。
钟则并不知道,如果他的意识能发出声来,那么在场的人大概会一半大吃一惊一半如遭雷击。上荒二字诡异的在命运的转轮上某个瞬间得到了重合,他所服从的忠权王国,同景碧羽建立起的蛛丝一般扩展的江湖组织,居然拥有一个同样的名字——上荒。
“老头老头,我的麦芽糖呢。”小姑娘从窗口探出脑袋,“你有没有给我买来……咦,你在干嘛?”
形容枯瘦穿着灰色脏扑扑衫子的老头一把将床上罗列的所有东西用包袱皮盖起来,及时阻止了她的视线“哦哦,等会儿我带你去买,街口今天还出来了卖切糕的摊子,咱们再去买两块。。你就不能叫师父吗!”
“哦,师父。那咱们快走吧。”身高还没有窗口高的小姑娘从板凳上跳下来,但没忘记记住老头把那一包袱东西塞到了哪个缝里。
五天后的一个傍晚,趁着老头出门,她溜进老头的屋子把那一包东西翻了出来。“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她皱眉翻着,都是一些形状奇怪的铁质或木质的器具,有些像是开锁的工具,有一部分像是暗器,能趁人不注意嗖一下飞过来把眼珠子扎爆那种。等等,有发现了。
她拿着手里的一块牌子,只有两尺见方,拿起来有她手掌那么大。像是象牙的材料,很轻的釉质,鲜红仿佛火焰跳动的颜色,上面用复杂的篆体刻着两个字,上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