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科,龙凤胎躺在保温箱中,浑身都埋在那些管线里。小小瘦弱的身体光溜溜,双眸紧闭,小手小脚细弱的只如大人的一根拇指。两个孩子都只在屁股上穿着纸尿裤,皮肤皱巴巴,有的地方红红的,有的地方又是青乌色。
医生解释,刚出生的婴儿是这样子的,何况他们还是早产。
顾寒临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心头钝钝麻麻地痛,这么小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受这样的罪,还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如果这一幕被锦兮看见,肯定哭得肝肠寸断。
良久,男人转身离开,悄然抹去眼角的泪。
猩红潮湿的眼眸看向医生,他哑声询问着孩子们的情况,医生面色严肃地解释说:“暂时情况还在控制之中,但后续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不好说。哥哥的情况更差一些,能不能存活下来,得看造化了。”
顾寒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新生儿科,茫然走出几步远后,突然想起什么,又走向另一个方向。
宁易凡看了眼,明白过来,默默跟上去。
*
陈锦兮是在第二天早上才醒来的。
眼眸睁开,看着陌生的环境,听着耳边的嘀嗒声,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堂。
直到,一道声音惊喜传来:“顾太太,你醒啦!”
眼珠缓慢地转过去,映入眼帘的影子从模糊变清晰,小护士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高兴地说:“顾太太,医生刚刚给你检查过,说你今天应该会醒来,没想到这么快!顾先生昨晚在走廊守了一夜呢,刚才听医生说你的情况稳定了些,他正在换无菌服,马上就会进来陪你。”
小护士语速有点快,陈锦兮理解的比较慢,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病床边已经又靠过来一人。
顾寒临穿着蓝色的无菌服,连头上都带了无菌帽。那张俊脸因为连夜的疲惫而露出浓浓倦意,整个人透着一种哀伤颓废。
陈锦兮刚刚醒来,体力不支,看了他一眼连生气动怒的欲望都没有,艰难地转过头去,视若不见。
小护士悄然离开,顾寒临又往床侧走了几步,低声喊:“锦兮。”
陈锦兮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也不想为了他再气自己,不值当,因此只是淡淡问道:“孩子们怎么样?”
顾寒临没想到她还会跟自己说话,脸色顿时精神了几分,“孩子们在保温箱住着,哥哥和妹妹,暂时情况还好。”
龙凤胎?
陈锦兮意外极了,心里跃起几丝欣喜,若不是身体这般,她定要起身去看看。
看在孩子的份上,她更不想跟这个男人计较了,但也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苍白的容颜转过来,陈锦兮平静坦然地看向高大英俊的男人,开口的语调也平声静气:“顾寒临,我们夫妻一场,如今闹成这样,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离婚吧,两个孩子归我,财产划分,你看着办吧,愿给多少给多少。”
她不会骨气到说出“不要一分钱”的话,因为抚养两个孩子需要大量精力和金钱,而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有义务承担这些。她没必要为了赌气而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罪,有钱总归能生活的好一些。
顾寒临面色一僵,眸色沉痛地聚拢,“一定要离婚吗?”
“那不然?”陈锦兮精神不太好,连冷笑都少了那份气场,“难道还要我们继续秀恩爱,同床共枕?”
“可是,完整的家庭对孩子们成长要好一些。”
“那也是父母感情和睦的情况下——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生活在一起也是貌合神离,对孩子们的不良影响更大。”
她一醒来思维就这样清楚,连离婚都想好了,还有这么多话等着自己。顾寒临僵在病床边,浑身石化定住,脑子里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爱覆水难收,再多的挽留也不过是让对方更憎恶自己。
诚如一首歌唱的——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如果离开他能让她快乐起来,那么所有的痛都让他一人承担吧。
僵立了好像一个世纪之久,顾寒临拳头微微缩紧,凝固的心脏渐渐血液回流,他才暗哑地吐出一句:“好,我同意离婚。那一处房产归你,财产分割这方面,我一定会给出让你满意的数字,以后孩子们的抚养费我也会按月支付。”
“好。”原本以为他会纠缠不休,陈锦兮心里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谢谢你,让我做了两年多的顾太太。恩宠是你给我的,可伤害也是你给我的,所以从今以后,我们就好聚好散吧,恨一个人太累,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这番话如同一巴掌甩在脸上,顾寒临身体晃了晃,语调沙哑到钻进了嗓子眼里,“对不起,锦兮,是我伤害了你。”
*
顾寒临默默离开了。
陈锦兮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泪水盈满眼眶,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他答应离婚了,按说她应该感到欣喜,可为什么心底的痛依然像世界末日到来一般,漫无边际的荒芜和黑暗。
医生进来给她又检查了一遍,而后语气神态放松:“顾太太,恭喜,你的各项体征已经较为平稳,可以转出ICU了。不过你的身体太虚弱,还要卧床静养一些日子。”
陈锦兮礼貌地笑了下,“谢谢医生,以后不要叫我顾太太了,叫我陈小姐就好。”
医生跟护士一愣,面面相觑,不过很快明白过来,点头道:“是,陈小姐。”
下午,陈锦兮转到了VIP病房。
短短几天,却天翻地覆,她躺在床上,只觉生无可恋。
唯一能让她欣慰的就是一双儿女,心里祈祷着孩子们一定要安然无恙,她一定会努力做好妈妈,一定会给他们所有的爱——没有父亲,也一样能幸福快乐。
云姨守在病床边,不多话,只是在她有需要时起身帮忙照顾。
顾寒临真得没再出现,但偶尔,她会听到走廊里那道熟悉的声音,想必他也在医院守着。
守着就守着吧,她身体这样,没法去照看两个孩子,这时候孩子们需要他这个父亲关照。
一连几天,顾寒临都会去找医生了解陈锦兮的情况,如果她在睡着,他会从门上玻璃朝里面看看,静静伫立。
偶尔夜里,他一觉醒来先去新生儿科打听下两个孩子的情况,而后鬼使神差地会潜入病房,在床边呆呆地坐上个把小时。
这段感情走到今天,关心她、陪伴她已经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虽然坐在病床边看着昏暗中她的睡颜,那种不能亲近的痛苦会让身体划过战栗般的疼痛,可他竟变态地享受着这种痛楚——总比心头麻木再也呼吸不到她的气息要好。
陈家人到底是知道了这件事,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陈锦兮正坐着轮椅准备去看看孩子们。
快一个周了,她日夜惦记着,此时终于能看到孩子,她兴奋地不知所以。
可是,看到那小小两个肉团子可怜兮兮地躺在保温箱里,心脏快速泵动的起伏都能清晰看见,她又瞬间泪如泉涌。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们,对不起——”一颗心被愧疚自责淹没,她沉浸在剧烈翻滚的伤痛中,连家人来到她身后都不知道。
“锦兮——”陈母喊了一句,看到保温箱中的孩子,嘴唇也颤抖的厉害,泪水瞬间滑落。
陈锦兮听到声音,蓦然一怔回过头来,抬起泪眼顿时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妈!”
陈母抱住女儿,陈锦兮坐在轮椅上,脸庞埋在母亲怀中,双手紧紧揪着陈母的衣服,“妈……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让他们受这样的痛楚——”
母女俩抱头痛哭,陈父红着眼眶站在一边看了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顾寒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