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传来躁动声时,陈锦兮率先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脸色顿变:“爸!”
原来,陈父看到顾寒临后,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拳,而后还抓着顾寒临不要命似的又打又踹。
“顾寒临,不要以为你有权有势就了不起!我陈家虽然不如你地位显赫,但锦兮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平日里面色含笑的陈父,发怒起来竟然也这么厉害!
顾寒临自然不会还手,腹部被岳父大人重重用膝盖顶了几下,也只是本能地蜷起身体保护自己,至始至终连一句反驳都不曾有。
两人最终被医生拉开。
陈锦兮见顾寒临直起腰来,狼狈地抹了下嘴角,沉着脸不发一语。
那张英俊的脸庞挂了彩,看起来更多几分邪魅,几日不见,他瘦了好多,五官显得越发深邃俊朗。
“爸、妈,没有照顾好锦兮跟孩子们,是我的错,我不辩解。”虽然情绪不善,但顾寒临还是恭恭敬敬地喊着爸妈。
陈母双目猩红,双手搭在女儿肩上,沉痛地说:“你不要这么叫我们,承受不起。”
顾寒临不再说话,眼神阴翳地看了看轮椅上的女人,低声提醒:“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合长时间坐轮椅,对伤口恢复不好。”
陈锦兮愣了下才明白他在对自己说话,心脏咯噔一蹦,也默默地撇开脸去。
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待见,顾寒临尴尬地停留了几秒,便转身黯然离开了。
陈锦兮回到病房,在父母的疑问下,将整件事全都和盘托出。可想而知,女儿被人玩弄,蒙在鼓里欺骗,他们做父母的自然义愤填膺!
“傻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说,想没想过那天要是下不来手术台,我们当爸妈的连最后一面都不在你身边陪着,会多么心痛!”陈母抓着女儿的手,心疼万分,眼泪不停。
陈父虎着脸训道:“女儿这不是没事么,你说的什么话!有这么诅咒自己女儿的!”
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之中,听说陈锦兮已经决定了要离婚,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两老也没有劝解。
事到如今,心里有了疙瘩,在一起生活也不幸福了,倒不如分开。
往后的路,走一步是一步了。
*
顾寒临鼻青脸肿地去找宁易凡上药时,被兄弟语重心长地一番说教。
“虽然你欺骗了陈锦兮,但这几年对陈家的恩馈不是假的,他们怎么一点旧情都不念?而且陈锦兮现在弄成这样,也不是你一人的责任,要不是她自己那么……”
“易凡!”顾寒临低声喊了句,“不要说了。如果打我一顿能让他们心里好过一些,无所谓。”
“你啊!就是所有的苦痛自己扛,连解释都不屑!我都替你累得慌!”
他没有父母,很快就没什么亲人了,所有的苦痛不自己扛,还能指望谁?
龙凤胎出生,采集到妹妹的脐带血配型成功,可不幸的是,因为孩子早产,情况危急,采集到的血液并不足以支撑一个成人移植手术所需要的干细胞数量——医生说,如果短期内不能寻找到另一个配型成功的脐带血,那么依然无法顺利手术。
说到底,牺牲这么大,依然无法救活妹妹。
然而,命运同他开的玩笑还不止于此。
龙凤胎出生一周了,每一天都在惊险万分中渡过,原以为凭借先进的医疗技术可以挽救两个孩子脆弱的性命,可不幸还是发生了。
家属全都到达之后,医生脸色严肃语调很快地解释道:“哥哥在出生时情况就要危险一些,后来发现肺部感染,脑部轻微出血,我们都进行了及时有效的治疗,情况慢慢好转,但昨天又出现了一系列并发症,脑部出血现象也加重。刚才,孩子一度出现呼吸困难,陷入休克之中,经过紧急抢救,才又挽回一命——但目前情况,继续强撑下去已经没有必要,因为脑出血会带来很严重的后遗症,就算能救活,孩子将来也很可能是痴呆。你们家属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办。”
医生的话没说完,陈锦兮早已泪如泉涌,一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心痛成灰。
顾寒临的心情同样不好受,看陈锦兮哭倒在岳母怀里,他多想上前将她抱过来,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医生知道家属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便先行离去,留他们平复之后想想该怎么办。
陈父最先说话,沉重万分地道:“放弃治疗吧。孩子现在只能依靠呼吸机来维持生命体征,继续治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不如让他离开吧,也少受一些折磨。”
“不——”陈锦兮痛呼一声,抬头拉着陈母的手,哽咽地哀求,“妈,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想看看他——”
一直沉默着的顾寒临终于开口,眸光沉痛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是不要去了,看了心里更难受。”
才两个巴掌大的婴儿,浑身上下都被管线包围着,身体乌青,皮肤透明,连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眼都心痛难忍,当妈妈看了更是痛不欲生。
陈母赞成地点点头,“锦兮,不要去看了,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也一样心痛,可已经无力挽回了,那就让医生撤了呼吸机吧,让孩子少受一点痛苦。”
陈锦兮哭得几近昏厥,完全说不出话来,顾寒临探寻的视线看向两老,陈父双眉紧蹙眸底含着热泪,点了点头。
顾寒临转身去找医生。
“顾寒临!你不准动我的孩子!不准!”陈锦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叫起来,若不是陈母紧紧将她抱着,怕就要扑上去了。
“啊——”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陈锦兮癫狂一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向天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为什么……呜呜,呜呜呜……”
陈母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蹲下身拉着她的手腕强行按住,“锦兮!你要振作!锦兮!你还有一个女儿啊!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还要照顾女儿!”
顾寒临很快回来,看到陈锦兮双目无神地靠在轮椅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滑落,眸光瞥了眼两老,才暗哑心痛地开口:“医生把孩子清理好了,你们……要不要过去见见他?小家伙还有口气。”
陈锦兮眼眸一眨,耷拉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坐起身低声呢喃道:“我要去见见孩子……我要去看看他——”
陈母连忙安抚:“好,好,你别激动,我这就带你去,别激动——”
推着轮椅到了新生儿科室外,陈母突然顿住步伐,别过头去抹了眼泪,低声道:“寒临,你带锦兮进去吧,我实在是……”
那么小的孩子,受尽苦楚,还是要离开人间,陈母年纪大了,实在承受不住。
顾寒临自然明白,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接过轮椅。
陈锦兮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记挂在孩子身上,也没心思去跟顾寒临发泄了,就那么由着他推进去。
孩子还在保温箱里躺着,呼吸机刚刚撤下来,那些管线还连接着孩子瘦弱袖珍的身体,医生用一块小毯子盖在孩子身上,只留了脸部在外面,以免大人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而不能接受。
陈锦兮艰难地站起身,从保温箱那个圆孔探进手去,颤抖着握住了小宝宝红红瘦小的一只手。
真得好小好小,指尖接近透明,被她用食指勾住,三四个手指还盖不住她食指的一半儿。
眼泪干涸,她艰难地笑了下,用极轻柔极缓慢的声音问道:“宝宝,你感受到妈妈了吗?对不起……是妈妈没用,不能治好你。”
鼻头一酸,原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眶,又滚下热泪。
那么小的孩子,让人看一眼心脏都要腐蚀掉,此时却像是有了意识,嘴巴极轻微地动了动,像是要说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