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晟私人会所。
包间内,暗香浮动。
对面的男人还在叽里呱啦,瞄一眼腕表,叶暖年发现,他说了差不多整整一小时。
将一杯柠檬水推过去,她淡淡道:
“秦先生口渴吗?”
“唔……”抓起水咕噜咕噜灌下,只想着为兄弟当助攻的秦颂长口干舌燥,“谢谢。”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
他说得毫无章法,顺序错乱,叶暖年还是将大火之后的事听了个清楚。
叶方优的狠毒和复杂,慕庭深的醒悟和寻找……
说没有感慨是假的,可,与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秦颂愣住,随即慢慢开口:
“我想表达的是,他……活该,但……他爱你。”
***
老宅。
三楼卧房。
在慕庭深想尽办法的解释和保证后,闹情绪的Ann总算平复几分。
她躺在天蓝色薄被里,清澈如泉的眼睛写满疲倦,却还是不愿睡去。
守在一旁的慕庭深见状,心一抽抽的疼。
他知道,小家伙是在思念妈妈。
若不是完全没办法,他也舍不得将她匆匆带回。
“嗨,Ann,妈咪……给你取过中文名字么?”
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慕庭深柔声询问。
或许是天然的血缘亲近,Ann打心眼里还是很喜欢对自己耐心又宠溺的爹地。
对下午的无理哭闹,懂事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没有。妈咪说,她希望我平安快乐,所以叫Ann。”
“噢……”
想来,那场大火里,暖年受到的惊吓不小吧。
一想到三年前那具焦炭般的尸体,他深深的后怕。
“那……爹地给你取个中文名,好么?你随爹地姓。”
“好哇,爹地,你姓什么?”
Ann巴眨着眼睛,困意涌上,声音变得细细的,软软的。
“爹地姓慕。”慕庭深俯下身子,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嗓音温柔似水:
“这样吧,Ann,我们取名慕叶安,你觉得好听么?”
“慕……叶……安……”
喃喃重复着,小家伙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入睡梦。
修长手指替她轻柔捋好横在脸蛋的绒发,慕庭深缱绻重复:
“慕叶安,这名字,真好。”
***
虚掩的门外,秦颂意味深长的看向叶暖年。
她垂着眸,羽睫轻柔投落两圈阴影,心事全部掩藏。
“知道慕氏为什么后来更名为MY么?”
叶暖年摇头。
透过门缝,她侧眸望着里面坐在暖黄灯光里的男人。
他是那么的温柔亲近,一如从前自己的梦境。
这样的慕庭深,让她陌生。
秦颂笑笑,亦朝门缝里守着女儿的男人望去。
“他从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过,包括股东会。但是,我想,我猜得到他的心意。慕,叶,M,Y……”
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瞬间五味杂陈。
叶暖年蹙眉看向身旁的男人,MY,真是这么个意思?
恍然不觉的秦颂继续:
“本来么,这只是个猜测,刚刚听到他给Ann娶的名字,证实我的猜测没错。
他啊,从小内敛,用现在的话讲,闷骚。
知道么,暖年,他是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想你,念你,而且……”
“谁?”
一声低呵,话音甫落,慕庭深已至门口。
***
以为哪个佣人在说话,慕庭深没想到,拉开门看见的,竟是朝思暮想的女人。
他微怔,旋即,面庞有喜色涌现。
不过瞟见旁边的某位猪队友,他又冷了脸:
“你怎么在?”
颇为嫌弃的口吻,让自诩为神助攻的秦颂饱受万点伤害。
他装腔作势扮心痛状:
“拜托,暖年在这,不比我在这更奇怪吗?为什么不问她?”
“我的家,就是她的家,她来去自由。”
这话说得轻巧又自然,叶暖年和秦颂双双怔住。
“我去,你有异性没人性,迫不及待虐狗是吧?”
“把Ann还给我。”
懒得理会他们两,叶暖年开门见山。
“暖年……”
秦颂想劝说,却瞧见慕庭深做出噤声的手势。
他转头,温和看一眼卧房内睡得正香的小人儿,压低声音道:
“她累了,别打扰她休息。走,去下面说。”
说罢,他动作自然,又不容拒绝的牵住叶暖年的手,朝楼梯口去。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还是记忆中的感觉。
就像好多年前第一次牵到他的手,当时才十几岁的她,开心得整个晚上睡不着。
可能是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又可能是本能贪恋这一刻的温度,叶暖年竟然没有反抗。
完全被忽略的秦颂站在原处,默默望着两人登对又贴近的身影,对自家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么轻而易举牵手了?
哇靠,撩妹技能不错啊!
***
客厅。
繁复复古的水晶灯盏投落一簇又一簇光芒,柠檬水味道若有若无的飘散。
沙发处,慕庭深和叶暖年面对面而坐,两人久久没有开口。
“我记得,你喜欢喝柠檬水。”
很久,眉目间溢满柔情的慕庭深开口。
他看上去四平八稳,冷峻如昔,其实一颗心早已忽上忽下八百回,比第一回去谈上亿的大case还紧张。
天知道,他有多怀念,多期望眼前这一幕:
能够静静的、近距离的、真实的看着她,而不是在梦中,她飘忽得好似一缕游魂。
没想到,他还记得。
小心掩饰好自己的错愕,叶暖年端起玻璃杯,新鲜柠檬的滋味滑过唇舌,潜入心脾。
“怎么样?”见她只抿了一口,慕庭深向前倾了倾身子,“回来后,我吩咐茶水房每天必须制作新鲜的。”
叶暖年心头一动,盈盈抬眸:
“每天……所以你算准了我会来找你?”
清冷疏离的语气,让慕庭深跌宕的心冷静几分。
他端详着眼前出落得越发动人的面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三年,她早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女孩,而是业绩斐然,独挡一面的玛利亚金牌员工。
脑海里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他优雅坐直:
“是,你不可能舍得Ann。”
“呵……”叶暖年不怒反笑,“有什么不可能舍得的呢?我可是个狠毒,自私,不配为人的女人。”
***
每一个形容词,都是曾经自己嘴里吐出去的。
慕庭深微愣,眉心慢慢拧做一团,面容暗淡恍如夜色。
嘴角嚅动,他似乎想解释。
许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目光深深的凝视过去:
“对不起。”
他的神情变了又变,察言观色的叶暖年还以为又是暴风骤雨,却不想是道歉。
强压下心湖荡漾出的水花,她佯装淡漠:
“我接受。现在,把Ann还给我。”
“Ann是我女儿,身为爸爸,我有义务也有责任陪伴她,所以……”
“你的女儿?”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叶暖年眼前仿佛又燃起那场大火。
除开医生,没有人知道,因为那场大火,这些年她连火都不敢靠近,甚至不敢拧开厨房天然气。
“Ann哪天出生,体重多少,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知道叫爹地,第一次生病,第一次独立走路……这些,你知道吗?”
眼前的火焰越烧越烈,说到激动处,叶暖年握拳起身。
“你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爸爸?”
她急促的呼吸和质问像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在本就在疼的心房。
慕庭深起身,越过茶几。
见他靠近,叶暖年一边后退,一边继续:
“OK,这些忽略,慕庭深,你告诉我,一个想彻底让我们母女消失的男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爸爸?”
火光冲天,挺着大肚子被绑住的她很快失去意识。
是早预感不妙的林青岩冒死砸门冲进来,疯狂掐她的人中,让她恢复几分神智,再把她背出去。
他们浑身缀满零散火星仓皇离开时,翡翠山庄里,正飘着悠扬动听的婚礼进行曲。
当时,仅存一丝意识的她告诉自己:
叶暖年,够了,真的够了。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持续多年的爱,就埋葬在火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