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过奖了,画门再神奇终究不过是虚无之物,哪比得上幽灵派传人林慕公子的妄行之术。”骆遥笑一笑,在林慕微微透着惊异的目光中,转过头轻轻对奚婉清道,“奚姑娘,不知你现在可愿意与我回去?”
奚婉清道:“当然,你既然做到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之前说过的话自然也算数,我们走吧,林公子,你保重,我们后会有期!”她向林慕微微颔首行个礼,转身一步步向那扇门走去。
林慕静静地看着奚婉清走进门里,在门即将合上的前一刻,他忽然不紧不慢地道:“骆公子,我看这门里似乎还空的很,还能容纳下好几个人,不知林某可否搭个顺风车,与你们一起回到六年后?”骆遥回头似笑非笑地认真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淡淡道:“有何不可?”
六年后,萃秀山。
虽然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之中过了好几年,但事实上奚婉清才离开这个地方不过半月而已,画轴中一年,世上只一日。在之前的战争中,孟州在曲罗国骆遥率领的大军的带领下,虽然很快地扭转了战局,但是却不小心身受重伤,其中斜插进左胸与心脏只咫尺之遥的一箭几乎要了他的命,在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迷迷糊糊地仅存的意识中只是不断地出现一个女人的脸,他很确定,那女人嘴角没有一颗痣,对,她的眼睛虽大,却并不像很多次出现在梦里的那样,透着活泼狡黠的光芒,它们大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委屈与哀怨!那个在颜夕镇相识的女子,那个闯进他的生命却又被他无情地推出去的女子,她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他,真的很想见见她!
他的拜把子的兄弟骆遥在病床前亲眼见了他的煎熬与相思,于是便自作主张要替他去找回那个叫奚婉清的女子,于是便有了前文所述的一幕。
奚婉清跟着骆遥回到萃秀山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那时,夕阳正以一个难以形容的角度斜斜地印在斑驳的砖墙上,奚婉清跟着前来迎接她的宋禹穿过曲曲折折的弄堂,在快要走出巷口的时候,一眼看见了背对着他们坐在树下的男子。他依旧是一袭白袍,长发不曾束起,长长地一直垂至腰际,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他专注的背影可以看出,他正认真地在看南边院墙下的什么东西。
“静柔夫人,宋禹就只送你到这儿了,您自己过去吧。”宋禹将手中那件大衣递给她,恭敬地向她微微躬身行礼,看一眼不远处歪歪地斜靠在睡椅上的吴夜遥,眼神夫人变得温柔而心疼,“静柔夫人,少主他因为脑部受了重伤,所以神智会变得有些与从前不一样,你见了千万不要害怕,他有时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一句话,并不是不理你。”
宋禹走后,奚婉清又在吴夜遥身后静静地站了片刻,她实在鼓不起勇气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去,对于他,她心中的感觉实在太复杂。当初在颜夕镇的井台边,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只是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他与她之间看上去似乎什么都还没有改变,但实际上中间真正相隔的距离只有两个人自己心中知道!他和她早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不可能再回得去了,哪怕只是回到最初初遇时那样彼此安静的心境。
“咳咳~”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吴夜遥咳嗽了起来,一边喊,“宋禹,你去哪儿了?我的大衣呢?!不是这一件,我不是叫你去拿那件衣摆上被静柔夫人用金线细细地镶边的紫貂大衣吗?”只低头看了看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色大衣,他便头也不回地不悦地训斥,见身后的人还是站着没动,他忍不住怒道,“你怎么还不去拿来?你!”
话在此处戛然而止,他回过头,看清楚身后那个逆光站在夕阳中的女子,晚霞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边,看上去那样美丽,却也那样地不真实。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终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奚婉清莞尔一笑,低声轻轻道:“起风了,你就先将就着披着这件吧,回头我再让宋禹送那件滚了金边的大衣过来,好不好?”吴夜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望进自己的身体里,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当她为他披衣的手轻轻绕到胸前系衣带时,他伸手一把抓住了,不顾她挣扎着欲抽走,轻轻抚摸着,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奚婉清以为他怎么了,一低头,竟然发现他不知何时连眼眶都红了,一时之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才听他低低地如梦呓般开口道:“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愿意见我了,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肯回来见我最后一面的!我当时还不知道为何你会突然那样生气以至于到了山脚都不愿意再上来见我一面,而是执意离去了,后来我听骆遥说了那事之后,我才知道,你一定是听到了那些话!对不起,桐儿,真的对不起,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那些话,那时只是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我一直以为我心中只爱小蛮一人,可是这段日子,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这段日子里,我才发现,其实,你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我的心,要不然,我从前总认为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至少我很快便可以见到小蛮,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很怕死,因为,我怕我死了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你又会爱上别的男人,你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有很多男人来献殷勤,一想起这些,我便觉得心中像咽了一把鱼刺一般,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地像是要死掉了一般!”
他一口气说下去,说到激动处,几乎连气都接不上来,奚婉清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便说:“夜遥少主,你想多了,如今,你最该做的事情是好好养病,而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你好了,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呢!你还没有把汀州人彻底打败,你还没有把你亲自从半月城中带出来的这些将士平平安安地再带回去,你还没有亲自率兵将如今占据着城主堡,耀武扬威的周承业赶下台,你还没有与你哥哥握手言谈,尽释前嫌,这些你都还没有做,怎么可以在这里垂头丧气,说些毫无斗志的话呢?”
吴夜遥听到这里,眼神里的神采忽然亮了亮,看着她,许久都没有再说什么,奚婉清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继续缓缓地引导:“夜遥少主,难道你忘记了吗?曾经你的理想是什么?是成为整个中原的霸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出,更何况如今的婉清区区一个女子?婉清从前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如今依然什么都不是!”
这番话自然有些自怨自艾,但更多的是对昔日遭受吴夜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冷淡待遇的怨恨,吴夜遥在上一次的遭遇战中脑部受过重创,因此思维便再不似从前那般敏捷,怔怔地听奚婉清说到此处,竟似真的又激起了无穷的斗志一般,眼睛里的目光也不一样了。
宋禹站在长廊不远处,忽然听到吴夜遥叫他,连忙一路快步走过去,还不等他开口,吴夜遥从睡椅上站起身,自从受伤后口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道:“去将我的剑拿来!这几日受伤躺在床上,已经好几日没有摸剑了,竟是将剑术生疏了不少,如此下去可不行,过几日就是与汀州的生死决战了,我怎么可以像个病人一般卧在床上?”
宋禹瞠目结舌地看看吴夜遥,又看看奚婉清,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奚婉清向他轻轻一笑,微微颔首示意后,转身悄悄离去。过了一会儿,宋禹在走廊尽头追上她,诧异地问:“奚姑娘,你刚才与少主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他会忽然变成这般模样了?”
奚婉清倚在栏杆上,看着渐渐西下的太阳,看一眼正在不远处山脚下砍竹子打算替她做一架纸风车的林慕,嘴角忽然浮起一个浅浅的笑,看一眼宋禹,轻轻道:“我不过是将他心中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摆出来,包括我,摆在他面前让他选择罢了,只不过,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他认为最重要的宏图霸业。宋禹,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护卫,有你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很放心,只是希望以后他不要辜负了你才好!”
宋禹脸色一紧:“静柔夫人,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又要走了吗?你真的不打算留在这里陪少主,要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看,你没回来之前,好多大夫都说他会一直这样痴痴呆呆记不起事情来,可是你这才回来,三五分钟罢了,他便连剑术都想起来了,你说,你怎么能走呢?而且,你这次回来连蒙军师都还没看到呢!”
奚婉清望着西边的余晖,只轻轻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少不了谁的,以后你就会知道。同样,有些人,也不需要再见了。”
别了,这一段故事,别了,与这段故事有关的人和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