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儿,你先把布给我,我自己来,这里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去给我拿药箱过来就行。”蒙瀚的脸色微微一变,终究强忍着没有说什么,疼得倒吸了口冷气,阴沉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咬着牙冷冷地对黎儿道,“别忘了拿镜子。”
“哦——”黎儿连忙答应着去了。
“蒙公子,你自己看不见,不如让我来吧!”见蒙瀚像是和谁赌气一般,在脸上一阵胡乱地乱擦,根本没有擦对地方,奚婉清立刻自告奋勇地走上前,不等他想也不想地开口拒绝,已经从他手里接过毛巾,轻轻柔柔地擦了起来,“哎呀,好多的血呢,只怕要留疤了啊——别动!这里还有一颗小石子嵌进去了,我给你拈出来——”
说着,她人已经俯身凑了上去。她离他离得很近,近得可以看得见她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的月牙形的倒影,感受得到她温热的鼻息轻拂在脸上的温度,闻得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这么多年了,她竟还是喜欢用茉莉花沐浴么?
那样熟悉而亲切的香味让蒙瀚的心有一瞬间有些微的恍惚,微微闭了下眼睛,平复着心底剧烈起伏的情绪。
“来了,来了,蒙公子!药箱和镜子来了!”就在这时,黎儿背着药箱端着镜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镜子一在桌上支好,蒙瀚立刻迫不及待地俯身凑了上去,然而,只往镜子里那张似乎刚被利刃划过千片万片支离破碎的脸看了一眼,他的脑袋立刻轰隆一声响,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是被池底的砾石蹭了一下,何至于伤重到这步田地?可镜子里那张纵横交错着深深浅浅的血痕的脸的确便是他!难道,难道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去救了这女人,竟要落得个从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了吗?
“呀!奚婉清,你赔我的脸来!你赔我的脸来!”一想起那女人刚才还那样语气里满是自豪地称另一个人为相公,蒙瀚心中便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狂躁地一声怒吼之后,手一挥,将镜子横扫在地上,扑上去竟是狠狠掐住了奚婉清的脖子,“我掐死你这女人!我掐死你!我分明已经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离你离得远远的了,你为何还要如此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不放?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
被那样猝不及防地攻击弄得措手不及的奚婉清,很快便因严重缺氧而瞪大了眼珠,额上青筋根根凸起,目光里布满不解和委屈,定定地望着这个前一秒还那样奋不顾身地跳进冰冷的深池之中救她的男人。
“哎呀!蒙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小姐呢?”吓坏了的黎儿,呆呆地傻愣了几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去掰他的手,却哪里是他的对手,眼见着奚婉清面色涨青,显然快不行了,急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是婉清小姐啊,是你曾经那样爱过的奚婉清啊,你真得忍心这样对待她吗,许少爷?你狠心将她一人丢在沙古村,已经杀死了她一次,难道,你现在竟还忍心再杀他第二次吗?”
一听到沙古村,蒙瀚的心跳突然骤停了下来,——连绵起伏的苍山,一望无际的稻田,他和她亲手盖得小木屋,篱笆上的牵牛花,不管当初带着她离开奚家私奔的初衷是什么,他和这个女人的的确确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两年,这些画面一幅幅闪现之后,被恐惧和嫉妒填满的眼睛一闪,终于看清了面前那张正痛苦地一点点扭曲的脸,心一慌,立刻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失态了,请静柔夫人原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掐她,一松开手,蒙瀚整个人也如虚脱了一般,斜斜地倚靠在桌角喘着粗气,虽是道歉,语气却冰冷异常,不过是担心她向姚夜午告状,“望夫人看在蒙某是因救您而受伤的份上,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咳咳咳咳”蒙瀚的手一松,奚婉清便捂着喉咙,痛苦地瘫软到地上,拼命地咳嗽,眼神却是倔强地定定望着面前的蒙瀚,挣扎着断断续续道,“你——你别着急,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你放——放心——”
“你能治好我?”听到她如此肯定的一句话,他表情复杂地定定看了她几秒,有些不相信地蹙起了眉头,“你不是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吗?”
“小*姐她原本已经忘记了那些医术的,但这几日不知为何她又重新捧起了从前的医书,看得如痴如醉,府里的祁大夫都说小*姐她的医术进步神速,是一日——一日——”突然想不起祁大夫说得一日千里这个词,黎儿噘着嘴费力地想了想,懊恼地一跺脚,“反正就是一日走了好多里路,都快追上他了呢!”
虽然姚夜午再三警告过她,从此在这孟州再也没有‘奚婉清’这三个字,有得只是静柔夫人顾小蛮,但私下里黎儿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小*姐,不管她还是否记得她,她认定她就是那个原谅了她曾经犯下的所有的错的婉清小*姐——也是她的亲阿姐。
而蒙瀚,他自然知道奚婉清的医术怎样,虽然奚全时只擅长卖药,医术实在不敢恭维,但他请了许多名医来教授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博采众长的奚婉清,尚在待嫁闺中之时,医术便已经在整个云城都小有名气。虽然,那位祁大夫夸她短短几日医术便与自己不相上下,明显是在讨好姚夜午,但,也绝不全是一派胡言,若奚婉清如此有把握可以治好他的脸,想必也定是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脸?可别说大话!”狐疑地审视着她那双看来单纯透明的眼眸,蒙瀚冷冷地道,“到时,你若是治不好,我便将你的脸也划成和我这脸一样,哼!”
“你的脸是因为我而受得伤,我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保证伤愈之后,你的脸上绝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只是——”奚婉清已经接上了气,不咳嗽了,只是惊魂甫定地怯怯看着他,目光里有隐隐的担忧,“只是,公子你的情绪如此暴躁易怒,难以控制,若再不及时吃药调理,长此以往,小蛮只怕公子你终有一天会心绪紊乱,七经倒流——”
“蒙某多谢夫人关怀,但,属下自己心中有数,此事便不劳夫人挂怀了——”不等奚婉清说完,蒙瀚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还是先医好我的脸再言它事吧!”
“那好吧——”毕竟只是因为失忆忘记了许多曾经经历过的炎凉世态,因而心性比一般人更纯净简单,究竟不傻,见他拒绝地不留一丝余地,奚婉清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叹息般地轻声对黎儿道,“黎儿,你去里屋那张绿漆小书案的第三个抽屉中取一袋用纸包着的草药和一个赤色小瓶出来。”
“是!”黎儿立刻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便拿着一包东西出来,递到奚婉清手里后,好奇地凑上去看她拆开,“静柔夫人,这是什么?好香啊!”
“这瓶里装得是玉露金凤膏,抹在伤口处,可以祛疤除痕,蒙公子,劳烦到桌子这边亮堂的地方来,我先帮你敷上这药膏——前几日我患了风寒时煎过药的药罐还在,黎儿你先去将这草药煎了。”
“啊——这药好生厉害,火辣辣地疼!”那乍一触碰到脸颊上的药膏初时只觉冰凉清爽,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竟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伤口处噬咬一般,蒙瀚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便要抬手抹掉,大声质问道,“你——你敢害我?”
“万万不可!”奚婉清来不及喊出口,手迅速地一抓,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脸色一沉,“蒙公子,你若如此不信任你的医生,小蛮实在难以继续为你诊治!”顿了顿,见蒙瀚脸色一滞,手倒是不挣扎了,只是愣愣地抬头看着自己,便又接着道,“这玉露金凤膏是治疗外伤的无上宝药,是前几日大食使者来城中拜见时,送给城主的,后来城主又将它给了我,据说只这么一小块,便要十万担粮食才换得来。但凡奇药秘方,总归有些怪异之处,你觉得难受那也是情理之中,但动辄便怀疑别人,实在不是大丈夫心境!”
那阵麻痒难忍的异样感觉不过持续了片刻,此时完全消失之后,伤口之处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舒服和畅快,蒙瀚自知的确是自己错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对不起——是蒙某多心了,还请夫人见谅——但,若让别人看见,实在有损夫人清誉,所以蒙某斗胆请夫人可否先松开卑职的手?”
闻听此言,奚婉清先是微微一怔,愣愣地低头一看,脸上立刻现出羞涩慌张的模样,正要甩开手,门外忽然传来黎儿急匆匆的声音:“静柔夫人,不好了,城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