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明白了！城主是想借汀州兵力削弱周承业的实力，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您再派兵一举平定汀城之乱！”石韬只是生性率直，毕竟不傻，姚夜午只轻轻一点拨，他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用意所在，站起来，重重一抱拳，“城主，您对石某有再造之恩，若非有您，我只怕早已冻死在北寒岛上了，哪还能活着回来见老母弱儿？且，草莽会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也任由您差遣！”
“石将军言重了。”姚夜午挥手示意他坐下，淡淡道，“我这倒有个计谋，想与将军分享一二，劳烦将军移步，过来说话——”
石韬目光一动，连忙走上前去。
窗外，月已西斜，宋禹站在月下，机警地四下巡视，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可疑的风吹草动，自从得知草莽会派出的杀手近日内便会抵达半月城后，为了防止重蹈当初魔月事件的覆辙，城中好几处要道便加设了巡逻的明岗暗哨，城主堡中更是戒备森严，不仅加固了各处围墙，堡中不分昼夜都有无数巡逻士兵来回巡视。
而此时，在永卿轩外莲花池的游廊上，却有一人郁郁寡欢地倚在栏杆之上，独自饮酒赏月，他便是孟州第一智囊，姚夜午的帅前军师蒙瀚。
自他追随姚夜午以来，这是姚夜午与人密议之时，第一次没有让他留下。难道，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了吗？是个那样生性多疑的人，在哪里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因而猜忌于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直如此小心翼翼地行事，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不过是想要自保，并未真正做过什么出卖他的事情，难道，就因为这样，姚夜午便对他如此不能宽恕么，方才在书斋之时，竟是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老天爷真的要对他如此残忍吗？难道他真的就要重新变回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许韩？
——他连想都不敢想！
一队巡逻的官兵从莲池旁经过，见湖畔的凉亭里黑乎乎地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如临大敌地包抄过来，走进一看见是府里的蒙军师，立刻恭恭敬敬得行礼退下了。
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却是酒醉心更明，往事如溃堤之水一般涌上心头，幼年父丧母亡的锥心之痛，而后寄人篱下的难言酸楚，爱情的夭折，奚婉清——
一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忽然微微动了动，唇角掠过一丝苦笑。这个曾经被自己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在手里的女人，有一天却还是被他没有一丝留念地抛弃了，只是，命运弄人，世界这么大，他许韩这一生还是绕不开奚婉清这三个字——
唉——
他轻轻一声叹息，居然恍惚听到了两声叹息，细细一听，莲池对岸又幽幽地传来一声回声般的叹息，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压低了的有些慌张胆怯的声音：“静柔夫人，这么晚了，您为何还要来这里？眼下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只有满池的残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呢？这里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不如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嘘~~别出声！前几日我听雨夕说，这个莲池一入夜，会有好多好多的萤火虫——”
原来是梓桐苑那个单纯地简直有些弱智的静柔夫人——奚婉清，呵，不对，他倒差点忘了，现在姚夜午给她赐名为顾小蛮，那个几年前便香消玉殒无福嫁进城主堡的女人的名字。
初时，他还有些难以理解为何姚夜午会对她这样一个简直算得上是残花败柳的女人如此宠爱有加，那次无意间在姚夜午时常翻看的一本书里看到了一张分明画得是奚婉清，却署名为顾小蛮的画像时，他才恍然大悟。
这么一看，她也挺惨的，晕晕乎乎地就成了别人的替身。
嘴角划过一丝复杂的冷笑，孟翰将一大口冰冷的酒灌进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的味道。
“哎呀，静柔夫人你小心点，那儿危险，别到湖边去，我们就在这边草丛里捉——静柔夫人！？哎呀，不好了，快来人啊！”
孟翰原本打算喝完最后一口酒，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在听到黎儿的惊呼声之后，若非心念一转，突然想起这莲花池甚是荒僻，这三更半夜地除了巡逻的兵卒，再也不会有人来，而等到刚刚从此处经过的巡逻兵一炷香之后再赶到，只怕噗通一声掉到水里的奚婉清早就化作鱼仙了，他也不会想到要去救那个已经成为别人的女人的女人。
“快来人啊！救命啊！——许少爷？你怎么在这里？”乍一看到从暗影中出现的脸色阴沉莫测的蒙瀚，黎儿吓了一大跳，然而不过短短几秒，立刻便被另一种更大的恐惧取代，指着水中还在挣扎的奚婉清，跳着脚急道，“许少爷，你快救救小*姐吧！你知道，她根本不会水的！”
静静地看着水中那个惊慌失措地胡乱拍打着水面，反而将自己往莲池更深处推去的女人，蒙瀚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心中暗暗长叹一声之后，水性不过勉强自保的他，纵身跃进了入冬以来冰冷如铁的深池之中。
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奚婉清上了岸，顾不上理会一旁又急又怕地大声嚎哭的黎儿，将她平整地放在岸边草地上，手忙脚乱地解开她领口最上面两颗衣扣，长吸一口气，俯身凑到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
“哎呀，许少爷，你快看，小姐她醒了呢！”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昏迷的奚婉清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口中吐出了不少池水，幽幽地睁开了眼睛，黎儿立刻欢喜地叫了起来，竟忘记了蒙瀚曾经的叮嘱，直到蒙瀚冷冷地回过头，对上他像是要杀人一般的眼神，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吞吞吐吐地道，“对——对不起，许少，啊，不，蒙公子，我一时欢喜，忘记了——”
“黎儿，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幽幽醒转过来的奚婉清缓缓地从地上坐起，晃晃脑袋将耳朵里的池水晃出来，眼珠翻了几个白，左右茫然地看看，终于注意到了一旁一声不吭的蒙瀚，惊奇道，“咦，怎么多了一个人？黎儿，他是谁？”
“静柔夫人，方才便是这位蒙公子救的你，若不是他，唉，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啊！”黎儿拿出手绢拭去她脸上的水珠，忽然想起从前在云城奚家之时，有一年，奚婉清也是失足跌进了湖中，也是许韩恰好从旁边经过，跳进湖中将她救起，今日情形与那日何其相似，只可惜已是事过境迁物事两非了，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叹一口气，“静柔夫人，您的衣裳都湿了，我扶您回梓桐苑吧。”
“那蒙军师呢？他的衣裳也湿了呢——”被她搀着走出几步的奚婉清，忽然想起在夜色中别过了脸，一直不肯正面看她的蒙瀚，回过头对着他的背影道，“蒙公子，天气寒冷，我苑中红泥小炉烧得正旺，灶上还有一壶好酒，不如先进去暖暖身子再走吧？”
“看好你家小姐，以后别再让她乱跑了——啊！”蒙瀚还是没有回头看她，冷冷地站起身，脚下一虚，竟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此时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
原来，方才急于下水救人，天色太黑，他又没有看清自己与湖岸的距离，纵身跃下时，竟先直直地摔在了因水位下降而裸露在外面的湖底尖利的砾石之上，蹭得满脸是血，当时见奚婉清就快没入水底，一着急，竟丝毫没有觉得疼，此时一静下来，竟只觉得头晕目眩。
“蒙公子，你——你受伤了？”只往他血肉模糊隐约还有几颗砾石嵌在上面的脸上看了一眼，黎儿便吓得再不看看第二眼，慌慌张张恳切地道，“这里离梓桐苑近，不如先随我们进去包扎一下吧？”
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让蒙瀚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支撑着走过这条长长的游廊，再穿过一整座后花园回到住处，更重要的是，他急于知道自己脸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略微一沉吟，便默默点了点头，从黎儿手中拿过那盏昏黄的灯笼，独自一人走到前面去了。
莲花池离梓桐苑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很快，三人便回到了苑中，夜色已深，其余的下人都已经熟睡了，蹑手蹑脚地进到奚婉清的房中，关上门，还未点灯，奚婉清便摸黑去屏风后换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黎儿已经点上灯，打了盆水小心翼翼地在给蒙瀚擦拭脸上的血迹。
“啊~~公子，真是对不起，连累你受这样重的伤——”奚婉清守在一旁，苦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因强忍着剧痛而眉头蹙起，紧紧咬着牙的蒙瀚，秀眉微蹙，歉疚地道，“一定疼死了吧？——明日我一定叫相公好好赏赐于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