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伤害
日剧《我的危险妻子》终于落下帷幕，编导和一众演员齐心协力，活灵活现演绎了一番从同床异梦演化到同室操戈进而同归于尽的婚姻生活。试问一对夫妻，如何终其一生，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维持假面婚姻，向外人随时演出恩爱和甜蜜？这是一道伪命题，甚至是一道送命题。
一开始的剧情，没法不让人联想起，前两年令很多夫妻含笑观看增进业务了解的电影《消失的爱人》：同样是丈夫有外遇对婚姻已心生厌倦，回家时却发现自己那个完美妻子神秘失踪，所有迹象都表明她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生死不明……《我的危险妻子》把貌合神离的这一对望月夫妻的日常，表现得更加极端：每天早晨，丈夫望月幸平连出于形式给妻子真理亚一个临别吻都会厌恶得浑身过敏发起荨麻疹。而真理亚每天会把幸平的衣服、手表、领带，一丝不苟地放在床头，鞋柜中连哪天穿哪双鞋都要标明记号，十足像个强迫症晚期患者。整座豪华独栋别墅雪白冰冷，井井有条，真理亚在这座豪华监狱中安静游走，不时抬起头来对幸平绽开一个标准的没有温度的微笑。
剧情延续到三集开外，编剧开始甩掉向《消失的爱人》致敬的套路，一路铺陈的人物关系开始遥相呼应：对门别墅那对貌似恩爱的大女小男夫妻，其实是女人用钱包养男人的关系；幸平那个曾经当过警察的前姐夫，对绑架事件所牵出的两亿日元赎金垂涎三尺；在咖啡馆当大厨的第三者北里杏南，表面上执着着自己和幸平的不伦之恋，实质上其实更在乎身为富家小姐的真理亚所继承的那两亿财产；那个深夜在酒吧守候着的老板，沉默着，却和真理亚有着深层次的默契。唯一单纯点儿的就是被真理亚当成炮灰备胎的绪方，他完全是出于对真理亚的爱慕，一步步配合着她，实施了所谓的绑架事件，并宁可承担所有罪责。
有些人走进婚姻之初就是各怀鬼胎，于是婚后往往会上演钩心斗角大戏。如剧中望月夫妇。丈夫幸平是觊觎白富美太太可以带来丰厚嫁妆，用她的钱可以住豪宅，开咖啡馆，剧中那两亿元象征着欲望。有了这笔钱，幸平可以恢复自由身，脱离令他窒息的婚姻；北里杏南渴望用它来实现自己本身的价值，证明自己远比真理亚那个富家小姐有才华；被警界辞退成为不得志的姐夫横路，想拿到这笔钱让自己和孩子过上好日子；邻居那对因包养产生真爱的夫妻，想得到那笔钱克服经济危机白头到老……所有人都认定自己之所以不幸福是因为没钱，只要有了钱，那么曾经的烦恼就会迎刃而解。哎呀，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天真？
所有人，都因为自己那一点点贪心，在黑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套路越玩越纯熟，害人和被害，真诚与伪善，尔虞我诈，交相辉映，反复上演。
很多人看了本剧，都很讶异真理亚何必如此想不开？何苦为了幸平这么一个蠢男人机关算尽？望月幸平既穷且蠢笨、自私、虚荣、怯懦，连耍出的恶毒手段都因为智商的问题显得毫无杀伤力。真理亚这个白富美，有钱、有颜、有头脑、贤惠能干，完全可以甩掉这个男人重新来过。可是她偏不，偏偏要为了他去说谎、去犯罪、去欺诈，甚至去杀人或者被杀……还记得毛姆在小说《面纱》里怎么说的来着：“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明明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因为她只能爱他。她深知他是什么货色，但还是爱他。在他面前，她的假面得到最佳演绎。卸下假面，他虽然讶异，但却也不得不全盘接受。这世界上哪儿还有第二个即使看到她的假面还没力气离开的男人呢？
真理亚毕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玩一场叫“完美婚姻”的游戏，她扮演贤惠完美的妻子。如果幸平胆敢不按照她的剧本一路配合乖乖演下去的话，那么她的世界就会全盘崩塌。为此，她不惜说谎、犯罪、欺诈、杀人甚至哪怕被杀。她所毕生追求的，就是让自己这桩假面婚姻天长地久地维系下去。
日本人写起剧本来真是符合“菊与刀”的两面精神，有多唯美，就有多残酷。有多梦幻，就有多暗黑。在这部剧中，人性的贪婪和恶意无法得到遏制，几乎所有人都在各怀鬼胎，面带微笑地努力把这场叫“美好人生”的大戏撑着演下去：我爱你，所以我会在你的晚餐中下毒，含笑看着你把筷子举起来；我爱你，所以我会拥抱你然后用电击枪把你电晕，潇洒带走那两亿元；我爱你，所以我会帮你杀人然后帮你分尸；我爱你，所以我们可以失去所有财产过苦日子，但这一切总会苦尽甘来，我会微笑着拿出一份保单让你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假面婚姻的荒诞之处：两个自私的人，两个天生活该是一对的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以爱的名义掠夺、控制、摆布、反噬，敲骨吸髓。最讽刺的是：早已心知肚明彼此本质上是什么人，明明厌恶恐惧至此，但却早已无力去别的地方，力气都用来防备彼此，最后只能绞杀在一起无法离开。既然已经决定开始履行责任和义务，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既然是自己精挑细选找好的伴侣，含着泪也要把这碗毒鸡汤先干为敬。快乐与否，安心与否，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演技一流，足以麻醉自己。其实，往往是这样的婚姻才会天长地久，五世其昌。因为婚姻的本质原本就是为了合法地生儿育女，合法地把私有财产传递下去。哪怕是天天在猜疑和提防中度过，但并不妨碍海枯石烂，白头到老。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但身在局中者其实也乐此不疲吧？因为他们忙着扮恩爱，忙着努力撑下去，忙着向外人证明自己这段婚姻完美无缺。对很多人来说，维持婚姻的体面，比认清婚姻的本质更为重要；在婚姻中戴好面具，睁大眼睛相爱，闭上眼睛伤害，才能自欺欺人地日复一日生活下去。
这种模式的婚姻故事听多了，只会赞同婚姻是坟墓。何止是爱情的坟墓，更是活力的坟墓，快乐的坟墓，一切的坟墓。很多人，就在这座坟墓中日日戴着假面相对，相爱相杀，白头到老。如同毛姆所言：人们把面具佩戴得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以为，在戴面具的过程中，自己原本那张脸，已经和那层面具血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