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必完美,
马普尔2017-12-08 10:545,939

  人生适可而止就好

  有这样一种说法:人全身的细胞每七年会更新一遍。如果这是真的,每个人从生到死,这具肉身自出娘胎起都会更新过几遍。智慧的人,会通过每一遍更新,存留精彩的数据记忆,筛除掉曾经因错漏、莽撞和挫败而留下的印痕。不过,即使在今日能得以更新一个崭新的自己,仍要感谢曾经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这些元素聚合在一起,点点滴滴,塑造成为今天、目前、现阶段,这个自己。简·方达的自传便从始至终贯穿了这一思想。

  简·方达,美国好莱坞著名女演员,表演“方法派”的传人,两届奥斯卡女主角奖项得主,著名影星亨利·方达的女儿,知名反战人士,女权主义者,20世纪80年代风靡全世界的健美操创始人,其三任丈夫分别是法国导演罗杰·瓦迪姆,社会活动家汤姆·海顿,CNN创始人泰德·特纳。这本自传写于简·方达六十二岁的时候,当时她刚刚与第三任丈夫分手,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要通过写作来寻觅自我的时候,于是她拿起笔来,开始了艰难的写作,这本自传花了她足足五年的时间:“不管我们想不想承认,六十岁都是我们生活中的第三幕,也就是最后一幕的开始——我觉得可以通过六十岁这块路标来反思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幕和第二幕。我发现如果我能讲出真话,那么我的生活经历可能为其他女性提供一份路线图,她们借此可以调整与男人、与世界的关系,完善自我。”

  简·方达说她写这本书,想展示的主线是:“一个姑娘在成长的过程中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这使她变得异常脆弱,为掩饰自己总是取悦别人;这种病态如何影响了她的成年生活,尤其是影响了她和男人的关系;她又如何想方设法摆脱这种困境——直到人生的第三幕,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完美,人生适可而止就好。” 简·方达,生于1937年,她的父亲亨利·方达,是好莱坞四五十年代著名的演技派,其代表作有《愤怒的葡萄》《十二怒汉》《少年林肯》《碧血长空》,某种程度上来说,亨利·方达那张轮廓坚毅的面容,就是自从垦荒时代起根植于美国人内心的正直、善良、勇敢、坚韧的代名词。简的母亲在与亨利·方达相识之前是一个富翁的遗孀,二人迅速相爱结婚,生下简和其弟弟彼得。简的母亲生性浪漫,感情丰富,喜欢过热闹的社交生活;亨利·方达有着家族遗传的冷漠刻板,生活简朴,平时喜欢以绘画、园艺、钓鱼、编织竹篮和刺绣来自娱。

  简的父母在结婚数年后感情破裂。简最鲜明的童年回忆,是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一处空洞的大房子里。沉默的母亲常常去用纱网捕获蝴蝶,然后把蝴蝶关到玻璃瓶中用酒精闷死,再把蝴蝶的美丽尸体钉在墙上。父亲亨利以在剧院演戏为名,常年不愿归家,母亲每日做这件事情,常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在亨利正式向妻子提出“我爱上了别人,我们离婚吧”不久,简的母亲因情绪失控而住进精神疗养院,不久,她用藏起来的剃刀割喉自杀,这年,简十二岁。在她的回忆中:“外祖母和爸爸安排母亲火化,然后爸爸又赶回纽约继续演出他的《罗伯茨先生》,他一场也没有耽误。我认为这倒不是说爸爸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原因是爸爸不知道如何应付感情,或是面对痛苦。”

  是的,简·方达有一个生性冷漠、不善于与人交流感情的父亲。即使亨利·方达身为一个演员,他的职业是在观众面前,在舞台上,在摄像机前展现一个角色的喜怒哀乐。即使他一生都是一个演员,但方达家族中遗传自荷兰祖先的刻板、冷漠、封闭的个性,却深深浸染在他的骨髓里。他是一个优秀的演员,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曾有当时的作家如此描绘亨利·方达:“这个人想与别人交往,但又很难接近他;温和但却能突然爆发,对别人言辞犀利,对自己也决不姑息;身在笼中,与铁窗搏斗,但又惧怕光明,强烈反对外部限制,又将铁锁套在自己身上。他那张脸正是体现冲突的画面。”

  自从童年开始,简·方达就下意识地取悦父亲,她希望父亲喜欢自己,她希望自己更像是父亲的孩子。但亨利·方达面对儿女永远以沉默对待,他毕生讨厌感情外露,也许他觉得如果释放出自己的感情,他就会被吞噬掉。这样的父亲造就了简·方达少女时代的焦虑,母亲早逝后,她缺少来自父亲的肯定,于是内心的脆弱与日剧增,她总是在想: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少女的她为了获得苗条的身材吃药物上瘾。她开始患得患失,得了暴食症,但为了保持身材,她选择吃完了再抠出来。暴食症跟随了她几十年,在精神越焦虑的时候,症状就越严重。

  在确定自己要成为一名职业演员后,简·方达师从当时的方法派大师斯特拉斯堡,虽然父亲亨利对方法派这一表演流派不屑一顾,但学习表演在某种程度上救治了当时迷惘的简:“身为女孩,成长过程中拒绝承认自己的情感,又有一位讨厌表达感情的父亲,通过表演我可以探索未知的自我——悲伤、愤怒、喜悦,而且不害怕将其暴露出来,我觉得完整的自我要比好姑娘的外表更能被别人所接受。”

  带着无法取悦父亲的遗憾,简·方达在法国拍摄《轮舞》,和此片导演罗杰·瓦迪姆落入爱河。瓦迪姆在50年代的法国影坛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物,处女作《上帝创造女人》捧红了他第一任妻子,性感尤物碧姬·芭铎;和芭铎离婚后,又捧红了后来被视为法国第一女神的凯瑟琳·德纳芙,在与简·方达相爱之前,德纳芙已经为其未婚生子。瓦迪姆一生酷爱金发女郎,三任妻子、一任著名情人都是影坛的金发美女,在其生前写有一部自传《三女性》,着重描绘自己与碧姬·芭铎、凯瑟琳·德纳芙和简·方达纠缠半生的恩怨情仇。

  罗杰·瓦迪姆对简·方达最重要的贡献是,将其塑造成60年代著名的性感符号。在科幻片《太空英雌芭芭丽娜》一片中,科幻和软色情的元素糅合混搭,简·方达在镜头前毫不吝惜地裸露身体,把自己变成电影史上著名的太空女英雄。

  在私生活中,为了取悦丈夫,简甚至答应他各种奇特的床上要求,包括参与三人性游戏,来向他表达自己毫无美国中产阶级的“局限性”。令罗杰很不满的是,每次简居然都跟前来参与性游戏的应召女郎聊得特别融洽。这些生活经验帮助她在电影《柳巷芳草》中找到饰演妓女的感觉,并因此角色获得第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罗杰对简的表现感到不满,究其原因很简单。他设置了游戏,原本以为简会以扭捏、不安或者半推半就的神态参与其中。却没想到生命力顽强的简,以她特有的方式,在整个荒诞的场景中找到了令自己安然的姿势——她和应召女郎彼此的畅通交流,令罗杰这个主导者觉得一切在失控。这也是简天生的强悍性格会在亲密关系中所造成的反弹。她与生俱来的强烈生命力,令她在尴尬的关系中反客为主。

  取悦丈夫,令简觉得安全,就像童年时她想方设法取悦父亲:“罗杰的朋友们都知道我在参与瓦蒂姆的性解放,我记得他的一个朋友说:‘简与众不同,不像大多数的女人,更像我们中的一员。’我听到后相当得意,就像在十岁时有人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越战爆发后,简受到法国著名左派演员西蒙·西涅莱的影响,开始关注政治,这令瓦迪姆不满。二人感情出现裂痕,简回到美国,开始参与到反对越战的活动中去,从性感偶像到反战人士,简·方达开始了她生命中第二段重要时刻:只身去越南,拍摄反战的纪录片,坐在越南军方的高射炮上,这个举动激怒了美国军方,使她得到了一个绰号“河内简”。由于与政府持不同政见,简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和刁难,认识了同样身为反战人士的汤姆·海顿。他成为简的第二任丈夫。在越南,看到满目疮痍的战争景象,看到越南人民在连年战乱中仍然具有的生气勃勃的笑脸,简内心受到触动,她归国后和汤姆参与到更多有关救助越战复员军人的事业中,并拍摄了反映越战老兵归国后种种遭遇的电影《荣归》,再次获得奥斯卡女主角奖。

  越战结束后,为了协助丈夫参与议员竞选筹集经费,简·方达误打误撞参与了健身生意,她发现全美国有很多女性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在这种思路驱使下,她和事业伙伴研究出了有氧健美操,开设了连锁健美操俱乐部。她带头拍摄的健美操录像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推动了家庭用录像机在美国的推广。80年代《大众电影》杂志上,简·方达的形象就是烫着爆炸头,绑着额带,穿着亮闪闪的紧身健美服,双腿上还套着式样古怪的袜套。她的这个形象,对当时还在比较封闭年代的国人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代表着西方资本主义文明

  风尚。1980年,医生诊断患有严重心脏病的亨利·方达时日无多,为了与隔阂多年的父亲和解,简·方达说服好莱坞常青树凯瑟琳·赫本助阵,出演描绘老年人生活的电影《金色池塘》。电影开拍前,好莱坞所有电影厂都不看好这个项目,认定没人要看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拍成的电影。但简坚持开拍,因为她内心清楚,她和父亲长达三十年的冰冻期需要破冰。在电影中,她要和父亲展现现实生活中他们作为父女的样子:紧张、疏远,认为父亲不爱自己。她希望影片中父女之间的沟通也能是父亲与自己最终的结局。她知道表演生涯使父亲常年戴上面具,但只有在表演中,他才可以流露出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流露出的感情。

  《金色池塘》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它是1981年全美国票房最高的电影,影片中讲述的父女关系,是两代人之间普遍存在的问题。很多人都在大街上走过来拥抱简·方达,告诉她,因为看了《金色池塘》,他们和父亲的关系改变了。这部电影使得亨利·方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荣获了一生都未曾获得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项。由于他身体衰弱无法出席颁奖仪式,由简代替父亲上台领奖。这对父女,身为人夫为妻子、身为人女为母亲那场自杀阴云所产生的毕生隔阂,虽然仍旧存在,但终于来得及在亨利仍然存活在这个人世间的时候,能够有机会彼此和解。

  在简·方达五十一岁生日那天,丈夫汤姆戏剧性地向她宣布: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简回忆自己当时觉得生活的根基坍塌下去,毁灭来得如此突然。“我仿佛被抛入陌生的国度,我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听说被别人收养了。奇怪的是,我没见到领养人走过来。”简如实地叙述了婚变当时的感受:“我这辈子都没想象过还会在感情上经历如此的痛苦,也想不到这痛苦竟能在身体上表现出来。我感到血液正从毛孔里向外涌。如今我的心有一百磅重,有一把匕首正在里面搅动。将近一个月我无法大声说话,既不能快速走动,也不能吞咽食物。我无法承受别人的触摸,也不值得体验快乐,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从女儿和儿子那里,简了解到她在和汤姆多年的婚姻里备受压制,但她却不自知。女儿鼓励她:“也许你现在可以与那些被汤姆赶走的女性朋友度过更多的时间。你想过没有?汤姆不喜欢她们,她们知道这一点。他总是在压制你,而你却不知道。”

  在度过了震惊期之后,简冷静下来,对丈夫的愤怒也在消退,她不想走父母当年离婚时争吵的老路,她想处理好这件事。她承认这段失败的婚姻自己也有责任。汤姆和她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告诉彼此自己的感受,潜意识里他们两个人都想走出这场婚姻。接受了事实之后,简豁达地和汤姆离了婚,她整天与可爱的女性朋友们见面,听古典音乐,她的家成了闺蜜们的天堂,和朋友们骑车、散步,迫使自己忙起来,让自己的体内注入能够承受快乐的因子。

  简的离婚新闻见报后的第二天,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CNN创始人泰德·特纳打电话过来,问她:“你真的离婚了吗?那你喜欢跟我出去约会吗?”泰德·特纳,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美国式大亨,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白发男人,成为了简第三任丈夫。在成为特纳夫人后,简退出影坛,在佐治亚州着力推行预防少女怀孕运动。

  在与泰德结婚后一个月,简就发现泰德仍旧按照美国大亨的生活方式,背着自己跟别人上床。她愤怒了:“我坐在汽车里用车载电话劈头盖脸地朝他打过去,边打边想,我还没见到电影里有谁拍过如此精彩的冲突戏。”为了挽救婚姻,泰德和简在婚姻存续期间内,一直接受专家的咨询,“在婚姻存续期间,泰德没有违背诺言,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和特纳的婚姻生活,在简的回忆中是美满的:“直觉告诉我,对这个男人我可以向他全部敞开,以前我与任何人都不曾有过深度的灵魂沟通,但与泰德在一起的所有条件都具备,可以达到那种挚爱。我打定主意要把敞开胸怀后担心自己变得脆弱的恐惧丢到身后。我想使我们两个人都成为完整的人,互相关爱,互相交流,互相肯定,互相尊敬……回顾与泰德十年来走过的路程,大部分时光我都是幸福的,一年比一年更坚强,更有信心。”

  在简度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泰德慷慨地赠予她一千万美元的家族基金。但也是在六十岁生日宴会上,简跟大家一起观看了记录自己生活的录像。她意识到自己仍旧在某种程度上通过牺牲自己来取悦丈夫,性别角色和其中所固有的不平等的微妙力量,在简和泰德身上都留有深刻的烙印。“我最担心的事——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失去男人——正在发生。这结局不是我原来设想的,你想要的东西都不是对方想要的。这不是说你的同伴不好,只能说明他在生活中需要别的。我的幸福是短暂的,因为我发现身边的泰德正在凋谢,显然他不想与我同行,于是我们同意分手。”

  在简和泰德共同生活的最后一年里,泰德意识到分手难以避免,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能够代替简成为伴侣的接替者。“做最好的设想,做最坏的准备”一直是身为大亨的泰德恪守的名言,简不无讽刺地描写道:“我们分手那一天,新千年刚刚过去三天,他飞到亚特兰大把我放在机场。我开上租来的车离开机场前往女儿的家,替代我的人正等在机库里,准备上他的飞机。我坐过的位置上还留有余温。”

  六十二岁的简·方达发现自己又是独身一人。但她坚信在拍摄《金色池塘》时好莱坞第一代女权主义代表凯瑟琳·赫本对她说过的话:“是女人选择自己的男人,而不是相反。”她欣慰地发现,自己伴随三任丈夫成长,每次离婚虽然当时很痛苦,但毕竟是朝前走出一步,离婚并不代表失败,她从中重新界定了自我。

  独身几个月后,应好友的邀约,简参演了话剧《阴道独白》。“趁我没注意的时候,我的女性意识从大脑里溜出来,在我的体内安家落户。”在距离三年满七十岁的时候,简·方达完成了这本自传,在书的结尾她写道:“谢天谢地,我依然是没有完成的作品。我还有一幕没演完,在第三幕里我要清醒地生活。”

  时至今日,我们能看到她的确是这样努力去做的。她在美剧《新闻编辑室》仍可以出演气场全开的女老板。在2015年戛纳电影节红毯上,七十七岁的简·方达穿着一袭宝蓝色的范思哲长裙,款款而来,她身上洋溢着喷薄的生命力,仍然可以性感,可以浓烈,可以感染这个世界。

  身为著名演员的女儿,好莱坞曾经的性感宝贝,法国著名导演的性解放妻子,社会左派活动家的妻子,传媒大亨的妻子,反越战活动家,两次奥斯卡获得者,健美操发起人,女权主义运动的代表……在揭开如下标签后,简·方达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回归本源:“生命中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寻找路径,如何回家,如何恢复躯体,这是我六十岁之后才明白的。尤其要告诉女性,如何通过回归自身,找回平衡。”

继续阅读:第五章 人到中年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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