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信手里是一张半圆形的纸,被他夹在修长的指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纸虽小,但是那字却排列整齐。
他将那张纸放到桌上,看着夏尤清,“我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是在苏家的老宅,被桌子腿压在下面,底下的人手脚不利索,剩下的那些已经找不见了。”
苏家老宅?
夏尤清将那纸拿过来,心里有些疑惑地看着上面写的东西。
“可认得?”顾怀信问道。
“这……应该是我写给苏扶砺的信之一。”
“上面只剩那么些字了,我看了许久都未曾明白你当时所想的是什么,”顾怀信问道,“你自己还记得吗?”
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但是只看上面隐约的字迹她也能想到自己当初说了什么。
因为上面能够看到陈忠与曹汉宝的名字,与苏扶砺给她的回信不同,当初她因为父亲而对曹汉宝存有不满,并不会以左茶相称,而苏扶砺每次都会认认真真称呼为曹左茶,或者师座。
“这里应该是我与子盏讨论当年曹大人在朝廷中对陈忠的放任,我当初未入朝廷,不能看出曹大人的难处,更因为父亲的原因对他多有抱怨……”
那位在到最后都为九州而死的老人,并不是她当初认为的如此无能。
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夏尤清眼中出现怀念,那一刻仿佛以前的生活渐渐在眼前展开。
其实如果不是中商的战争,她依然会因为李其瑞而离开长山户,甚至会因为假怀孕的事情而被绑上绞刑架,而中商的战争打破了这些,它让百官的目光落在了越来越危急的战争上面。
让她有时间能够……从容布阵。
“我曾经听李谦说过,他与你自小结识。”
顾怀信对于此并未否认,他直接点头承认,“确实。”
“苏扶砺呢?”
冷笑一声,顾怀信看向夏尤清,“你想问什么?”
“你如何下的去手?”夏尤清问,“李谦他曾告诉我,你与他关系并不曾恶劣。”
“恶劣?”顾怀信目光冷锐,他神色间出现细微的变化,变的让人心中寒凉,“这世间谁又能说是完全的善?难道就没有目的?”
“哪怕他有目的,你一个敌国的质子对他又有何帮助?”
顾怀信却并不相信,“你是想要引起我的愧疚。”
顾怀信的语气越来越冷,但是却并不如何可怕,甚至他周身的威压并没有如同那句冰冷的话一般让人没有回旋的余地。
“陛下……”
顾怀信抬起手阻止了夏尤清下面想说的话,他并没有让人发现他的情绪,“很多人从出生就没有办法选择很多事情,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会变的不可信。”
夏尤清没有听明白这话是何含义。
“不明白?”顾怀信说着,“我在九州甚至不如一个万人可以践踏的奴隶,李谦一个皇子,而且是能够得登大宝呼声最大的皇子,他刻意接近我所谓何意?”
夏尤清心中一冷。
顾怀信继续说着,“我不得不考虑。”
夏尤清曾经想过很多理由,甚至也曾为李谦不值,却忘记了站在顾怀信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当初的顾怀信身无所靠,他唯一的一个身份就是九州的质子,说的远些是中商放到九州的质子,本质上他也属于皇室血脉。
而李谦一个未来无可估量的皇子,为何会主动与一个一无所用的质子结交?
多年的质子生涯早已让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察言观色,更会将所有的怀疑隐藏在那张稚嫩的面孔之下。
只有毫无威胁,才是他在九州的唯一一条生路。
不知何时,顾怀信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由一位皇子之尊活的小心翼翼。
夏尤清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怪罪顾怀信,但是她却也未曾被顾怀信说服。
夏尤清站起身,显然不打算再说下去。
“陛下,我有些累了想要去休息。”
“嗯。”顾怀信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走出几步,李谦的逍遥洒脱的笑容突然从脑海中闪现,她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的顾怀信。
“陛下,李谦当初与你交好并没有什么目的,即使你有苦衷,但是在我的心中,你依然是九州不可饶恕的罪人。”
顾怀信反而冷笑一声,“不隐藏了?”
夏尤清收回目光,“陛下恕罪。”
“去休息吧。”
顾怀信没有怪罪,他直接挥了挥手让夏尤清离开。
离开了那间屋子,夏尤清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小时候曾经听闻母亲讲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地上的亲人,那么她认识的那些人,此刻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星星?
夏尤清站在月光底下,将天上的星星一颗颗看过去,看的眼睛都要酸疼了,却依然没有找到属于李谦的那一颗。
无论是李谦还是苏扶砺,他们早早离开了这个世间,没有了凡俗的纷争,没有了凡俗的牵绊,连九州在他们的眼中似乎也已成为前世了吧?
夏尤清心中难过,却无论如何都不知应该如何诉说。
她明白的,顾怀信是九州的罪人,但过不了多久,无论是史书还是百姓都会感谢他,甚至会真心服从他的领导。
顾怀信是一个让人信服的帝王。
……
……
诗会那天,夏尤清由婢女服侍着起得很早,她穿上由缂丝局的师傅亲手制作的成衣,每一个线条都细腻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水云秀如同天边的云彩般,勾勒出夏尤清苗条纤细的腰部线条,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如同云朵般歪在头畔,两鬓如同两柳随着走动而拂过面颊。
唇边抿上口脂,两颊两抹嫣红,修长的手指带上惜玉雕琢而成的指环,而她的面上却清清冷冷,只是眼光扫过,就忍不住让人拜服。
郭甫看到夏尤清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他下意识弯腰一拜。
“夏姑娘。”
“嗯。”只是扫了郭甫一眼,夏尤清抬手,就有人扶着她上了轿。
直到这时,郭甫才缓缓松了口气。
刚刚夏姑娘的气势太强了,他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位陛下。
不对,不是另一位陛下……
原来这就是九州的清嫔娘娘,能够以女子之身撑起九州的天空,甚至让九州能够从一个死局缓缓恢复的清嫔娘娘。
陛下对清嫔娘娘既忌惮又欣赏,几次看着娘娘的手稿抄本入睡。
郭甫知道,这位清嫔娘娘在陛下的眼中是不同的,尤其是当陛下真正的接触到了清嫔娘娘后,看着她即使身处恶劣的坏境依然能够活的自如,甚至能够想到从容脱身。
这些……大概都是曾经在九州为质的陛下特别羡慕的吧。
到了诗会的举办地,随着外面的“落轿”喊声,夏尤清从沉思中回过神。
丁雪衣已经在诗会的外面等着了。
“喂,你不是不想让我出来吗?为什么又让我在这里等着?”
丁雪衣站在门外,看到夏尤清脸上一喜,又紧接着绷起了脸。
夏尤清笑了笑,“不想来吗?”
事实上,直到下轿看到丁雪衣的时候,夏尤清才知道丁雪衣被叫了来,她不确定是谁叫的她,大概是郭甫。
只不过一向的从容让她不会将心中的惊讶显露分毫,她扭头看向轿子旁跟着过来的郭甫,“辛苦郭大人了。”
这句话是试探,如果真的是郭甫将丁雪衣叫来,那这句道歉郭甫会懂,如果不是,那这一路来的护送也能说得过去。
郭甫点点头,“陛下的吩咐,夏姑娘无需在意,在缂丝局当中夏姑娘就对丁姑娘多有维护,陛下查到这些并不难。”
原来顾怀信已经知道了……
“你们在说什么?”
丁雪衣问道,夏尤清跟郭甫说话的声音都不高,即使丁雪衣站得近她也只是听到了一些。
“走吧,进去参加诗会。”
夏尤清笑着,她并未解释,看到丁雪衣身上的衣服,夏尤清了然,“还是谢谢你为我制作的成衣。”
丁雪衣脸一红,却高高抬起头,“我是回缂丝局自己想做一套自己喜欢的衣服,给你做只是顺便。”
丁雪衣的口是心非往往在很多时候让夏尤清心中一暖,她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丁雪衣跟郭甫。
郭甫在中商的职位众所皆知,同时郭甫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也让大家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
此时郭甫跟随在夏尤清的身后,三人一进来就让众人一惊,纷纷猜测这位手腕通天的娘娘现在在中商陛下的心中是何等的地位。
夏尤清走过众位学者及其学生,一直到了院子中间,看到前方的几位大儒,她笑着,礼貌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晚辈夏尤清,拜见几位前辈。”
“好好好,哈哈,夏姑娘,今日的诗会办的甚和我们几个老头子的心意。”
“还希望几位前辈不吝赐教,尤清这就让人将今日的题头拿上来。”
夏尤清的话音一落,四处都响起了叫好声。
这种各国之间的重要的关于学术的讨论交流,自从这些大儒名扬各国以来,还很少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