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在众人瞩目当中，总算迎来了举办前的日子，附近的酒楼客栈皆已住满了人，甚至连民居都有暂住的客人。
夏尤清亲自叮嘱巡逻兵做好巡防工作，并着令各部衙门在此期间严格看管，不能有任何的打架斗殴等影响诗会的事情发生。
夏尤清虽然没有举办过诗会，但是毕竟曾经身为清嫔娘娘，这一类的大场面在她眼里驾轻就熟。
更重要的是，趁着安排各个部衙工作的机会，她悄悄将月桂给她的名单渗入到了部衙当中。
诗会的前一日，一直在宫中的顾怀信总算漏了面。
夏尤清带着主管的官员最后将明日所需要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找人核对了明日诗会的题头，这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回了暂住的地方。
刚刚掀开车帘子，夏尤清就看到下面正露着笑脸的郭甫，“姑娘回来了？”
夏尤清看着郭甫脸上那笑容，莫名感觉奸邪到可恶，她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大门内，“陛下来了？”
“还是夏姑娘聪明，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咱们这就过去？”
没让郭甫扶，夏尤清下了马车，似笑非笑地看了郭甫一眼。
“几天不见，郭大人对于内务总管的活儿可是掌握的越来越熟练了，连这语气都听着十足十的像。”
郭甫闻言一哽，就看到夏尤清已经若无其事地往内走去了。
顾怀信正吃着饭，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不少的美食，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但即使是这样，夏尤清也没有随意的坐下，顾怀信毕竟是皇帝，长幼尊卑有序，皇帝不开口，她哪怕看着桌上的东西饿死也只能干咽口水。
顾怀信咽下嘴里的菜，看了一眼夏尤清，示意下首的位置，“坐下吃吧。”
顾怀信的语气很是平淡，这几日未见，他周身冷硬的气息分毫不减，让夏尤清想要自如的用餐都有些困难。
“陛下此次来是为了亲自参加诗会？”
顾怀信自顾吃着东西，似乎没有听到夏尤清的话。
既然这样，夏尤清正好肚子也饿了，她拿起筷子夹着自己附近的菜，吃在嘴里有滋有味，至于陛下为何突然到来，自然有郭甫安排，她就不需要再参合了。
夏尤清发现，顾怀信吃东西很快，他每样东西或多或少都要夹上一些，从他夹菜的规律很难看出他对哪道菜特别的喜欢。
或许是发现了夏尤清的注视，顾怀信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即使是吃饭的时候，顾怀信深锁的眉头也很少松开。
“这么多东西，就我们两个吃太浪费了。”
吃完饭，看着桌上只动了一些的菜，夏尤清一边拿帕子细细擦着嘴，一边惋惜道。
顾怀信神色有些困顿，却没有想要去睡觉的苗头，闻言也只是毫无笑意地挑了挑嘴角。
“拿一卷书给朕念。”
顾怀信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嘴唇微微一掀，淡淡的声音让这夜色平添了几分清冷。
郭甫已经将书卷拿了过来，是竹刻的书卷，上面的小字写的是小楷，文笔秀丽，看样子是出自女子之手。
夏尤清却并未继续读下去，只是看着里面的内容。
而顾怀信也未催促，他坐在那里就如同睡熟了，但夏尤清知道他并未睡。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书卷中是有人将她给丁振国的土地变革撰抄下来，这些东西的抄本她也曾在起乐户时见过，当初也是顾怀信让她看到的。
而当时还在纸上的东西，现在已经制作了竹简。
睁开眼睛，顾怀信说道：“竹简保存的时间长，你的智慧不应该被埋没。”
闻言，夏尤清愣了一下，过了片刻，她才笑了两声，“那还真是多谢陛下了。”
如果换一个人，能够在史书上青史留名，那是多么荣耀且光宗耀祖的事情？
可夏尤清身上的争议太大了，而且她本身也并非那种贪慕名利之人，顾怀信的做法，她也只是感铭于心，而感铭于心的时间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而她之后就想的有些多了，顾怀信今日前来，而且是诗会之前前来，且将她当初为九州写的土地变革交给她让她念，可有什么含义？
但是想想自己的布置，似乎也没有什么把柄留下。
顾怀信看着上方，冥冥之中似乎没有焦点，可是他眼光闪烁了一下，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做什么事情并非是因为何种目的，他只是突然……孤独了。
可是他与夏尤清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能够全然的相信对方。
他也曾努力过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并将诗会交到了她的手中由夏尤清全权负责，可是直到诗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他却又不放心的来了。
顾怀信甚至怀疑，他这一辈子开始的不顺利，过程注定争斗，难道这一生就自称为孤家寡人，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之上，然后看不到众生万象的脸？
他只是累了。
想要找一个能够理解他懂他的人，但是那一刻，似乎是错觉，但是他确实感觉到了，感觉到对面女子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含畏惧，只有警惕。
夏尤清见顾怀信并未吩咐任何的话，她重新将竹简打开，逐字从前面开始往后念。
“这字如何？”顾怀信突然问道。
夏尤清看了这竹简当中的字几乎一刻钟，而且她又困又乏老子昏沉，听了顾怀信的话下意识就问：
“出自女子之手，秀美有余，笔力不足。”
“那你的呢？”
对于自己的字夏尤清无比自信，如果是以往她或许还会谦虚几句，可是现在她脑子困顿就酒醉，闻言自傲地点点头，“自然是秀与美兼具，力与柔兼容。”
被夏尤清自傲的样子逗笑了，自见到夏尤清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同小公鸡的样子。
“朕第一次看到你写的东西，还是看的你的抄本。”
闻言，夏尤清清醒了过来，她用手捶捶脑袋，心里懊恼，脸上镇定。
一直以来她都是冷静自持的，偏偏刚刚自夸的样子如此娴熟，简直丢人至极……
顾怀信见夏尤清强自镇定的样子心情又好了几分，他目光落在那竹简上，心里有些莫名的欣喜，如同春季草地上青青的绿草嫩芽，顶开泥土，顽强地破土而生。
“朕本以为，天下的女子无非就是争宠、阴私、甚至冷血的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够放弃，”顾怀信说着这些，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但是夏尤清却在他说到‘骨肉’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悲哀，“直到有人将你的文章送到了我的面前。”
自己的文章？
夏尤清所写的文章并不多，她自己记忆中有的几乎都在聚仙楼当中。
“陛下看的是哪一篇？”
“不是一篇，是被人细心保管，满满的三大箱子。”
闻听此话，夏尤清皱了皱眉，“那陛下看的或许并不是我写的，我写的文章并不多。”
“那应该是书信，由你写给苏扶砺的。”
苏扶砺……
夏尤清似乎明白了那些信中的内容都有什么，“他是我的未婚夫。”
顾怀信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却也只沉默了片刻，他惋惜道：“苏扶砺是一个人才，只不过被困囿于京城当中，局限了他的目光。”
夏尤清闻言冷笑了起来，苏扶砺是她的未婚夫，虽然她与他并未见过面，但是苏扶砺却一直在她的心中占据一角。
“我的目光比之苏扶砺还要不如，如果不是他，我连九州的土地改革都不知是何种东西，既然陛下说他的目光被局限，又何必来看我写的东西？”
顾怀信闻言并未生气，他只是将反问，“如果他能够早日下放，掌管一户的所有庶务，他还能活着。”
“活着的苏扶砺，我承认他比当时的你眼光要好。”
夏尤清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什么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
顾怀信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她却知道顾怀信说的是实话，即使是她现在去看以前的东西都能够看出当初她的想法如此的幼稚，又如此的想当然。
那时的她就如同现在的丁雪衣，感觉自己聪明灵慧，但在真正的智者眼中也还是一个小孩子。
而苏扶砺却不同，他有智慧有见识，又不会被朝廷的局势所限制，但是却被曹汉宝以培养的名义拘于京城当中。
他的学说过于高屋建瓴，反而失去了最基本的理论。
但是谁能够想到，曹汉宝当初的培养会断送了苏扶砺的性命？
恐怕当时最为之心痛的，就是曹汉宝这位曾经的左茶，他将苏扶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等到苏扶砺成长到他满意的程度自然会引导苏扶砺进入朝廷。
可惜……
想到这里，夏尤清猛然看向顾怀信，却在察觉到自己眼中的恨意后连忙低下头。
她，不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