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先下去。”
“嗻。”
李其瑞有些担忧自己的爱妃，他频频转头去看，“爱妃，你要不要去休息？”
夏尤清闻言笑了下，“谢皇上体恤臣妾，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陈公公，你先送清嫔娘娘回去，找人小心照顾着。”李其瑞不放心地交代道。
夏尤清也未推辞，在众人行礼后安静退场，陈公公派来照顾她的人正是小桂子，是以夏尤清也未有多少顾虑，出了宴会场地后就坐在湖边想要散散身上的酒气。
“娘娘，皇上又提了十三位美人上来，这是那十三位美人的资料。”
这里树木掩映，却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小桂子压低了声音将一张封了口的信封递上，夏尤清并没有接，只是看着湖中的景色。
五位美人去了两位，夏尤清又怀有身孕，李其瑞性喜色，显然不是一个能够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皇帝。
好在宫里储备的秀女多，少了两个立马就提上来十三个。
想想这位皇帝也算是多情且无情，仅仅半月前娇美人死亡，他还伤心难过的食不下咽，转眼间已经将那娇美人忘到了脑后。
宫中红颜多薄命，谁将皇上的恩宠当了真、入了心，那才是真正悲剧的开端。
可惜那十三位新晋美人不知是否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我想着你会在这里。”分花拂柳而来，李谦的面容在波光盈盈的月光下如玉般莹润。
“明王殿下此时却不应该在这里。”夏尤清头也未回地道。
站到湖边，李谦折下一根柳条，随手折了一个马驹，却没有送给夏尤清，而是扔到了水里。
“你一个后宫的女人，为何我总是感觉你想的比谁都多？”李谦笑问道。
夏尤清不知李谦这话何意，她盯着在水面上沉浮的柳条马驹，全身都很放松，“我有何可想的？”
李谦周身的气度总能够让人放松下来，并能够与他愉悦交谈，夏尤清不想防着他，所以也就随意地反问着。
“大概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吧。”李谦无所谓的说。
“嗯。”
夏尤清点点头，并没有反驳，如果只是想要安安稳稳地做一个美人，她所想的事情确实很没有所谓。
就像是娇美人或者燕美人一般，只需在乎眼前，未来如何不去考虑，活的也算轻松，死的更是容易。
“听说你的封地在陵南？”夏尤清突然问道。
李谦点头，“确实在陵南。”
“陵南地处盆地，那里气候较之北方温暖湿润，似乎更适合粮食种植？”
李谦笑意淡淡，他低头看向那个神色清冷的女子，“父皇怕我在外生活不好，确实为我找了个适合种植的封地。”
夏尤清沉思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去年一冬都未下雪，只在冬末的时候大雪忽至，今年收成的多少，明王殿下可曾留意过？”
李谦没想到这个女子会想到这一层，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位女子想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陵南还好些，饿不死人，但总归没有往年宽裕了。”
李谦的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的思路突然就跑回了宫宴当中，还有宫宴上喜笑颜开的皇上。
或许今年的九州，就会出现“路有冻死骨”的惨状。
“假如冬季过后中商再次掀起战争，九州本身就已经因为租田赁而国库不足，粮草是否还能为前线的战士筹备起来？”
李谦心中一惊，他皱起眉头看着夏尤清，“如果你真想在这个宫中生活的安安稳稳的话，你就不应该去主动的接受这些。”
“我做的超纲的事情还少？什么事情都给后宫的女人上纲上线的话，我现在已经是曹汉宝手底下的一条狗了。”
虽然这话属实，“但战争总之跟女人无关，那是男人的事情。”
摇了摇头，夏尤清微闭起眼睛，“长山户算是九州第一大户，假如国库的物资不足，朝廷中的那些人很可能会将主意打到我哥哥身上。”
“相信我，对于这些事情，飞阁肯定比你先想到了。”
李谦话中熟稔的语气让夏尤清睁开眼睛望过来，她微微惊讶地问：“你认识我二哥？”
“如何能不认识鬼才惊人的夏飞阁？”李谦笑道，“他可是唯一一个将我灌醉的人。”
“二哥，好像不喝酒。”
李谦想起那时那日的场景，仿佛那个诡计满腹的男子依然站在他的眼前，他笑了笑，笑容中没有丝毫的介怀。
“所以才说他厉害，一个不喝酒的人能够将我灌醉。”
二哥还有这样的一面？
夏尤清来了些兴致，与二哥有关的事情她总喜欢去探究一二，因为二哥自小与她聚少离多，小时候因为车晓子先生，二哥要随时跟着游历各国。
后来长大了，二哥却做了官，而且做官后就很少回去。
如今二哥不走动了，她却被迫进了宫，虽然书信往来，却总归不如见面。
李谦思索了下，干脆跳过那个让他出糗的男子，可见夏尤清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不说什么，于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在这京城中，除了名声在外的你二哥与子盏外，还有一个人。”
“你？”
李谦闻言哈哈大笑，他否认着，“我怎么可能夸奖自己？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谁？我自入京以来可没听任何人说过能够与你们当时相媲美的人物。”
李谦渐渐收了笑容，回忆着，“他当时的处境，由不得他出风头，又怎么能够让人知道他是谁呢？”
夏尤清不仅对李谦话中的人物更加感兴趣了起来。
“其实父皇早期理政时，我们九州国富民强，边境稳定，与之相邻的三国最属九州国力最为强盛。”
“听说过这个时期。”可惜这段时间太短，短暂的繁华后九州的国势如同骤然降落的流星，璀璨只是那么一刻。
“中商与北齐为了与我国修好，北齐承诺每年向九州提供云织布，而中商，则送了一位皇子为质。”
“啊？”李谦身为当初九州皇子的自豪与冷酷，在这句话中体现的直观且悲凉。
“那个皇子，就是顾怀信。”李谦说道，“也就是现在九州的皇帝。”
中商的皇帝居然曾在九州为质！
这个消息却从未在外面听说过，怎么可能？那可是一国的皇帝，而这位皇帝现在正要磨刀霍霍向九州！
他的狼子野心几乎所有的国家都知道，可是这样的皇帝居然曾在九州被迫成为质子！
“没听说过有何稀奇？当年他回中商的之前暗中联合陈公公，说服他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灭了口。”
陈公公？
这其中居然还有陈公公的手笔？
“是他助长了陈公公的野心，也为这九州的基业埋下了动荡不安的伏笔。”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在别国身为质子的情况下还能谋取他国？现在九州在陈公公的折腾下国势衰微，而中商进犯……
如同一盘巨大的棋局，而那个掌握了这盘棋局中每粒棋子命运的，仅仅是一位少年！
顾怀信是先皇商献帝的第八子，因为母妃不受宠，所以当初年仅三岁的八皇子被迫送离了故土，来到九州这个陌生的国度做一个名为质子，实际上连奴隶都不如的弃子。
州文帝李世琮是一个多疑且极度自负的帝王，他自然是不会善待这位敌国的皇子，所以这位三岁的顾怀信在九州皇宫的生活可想而知。
特殊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从小的察言观色，他想要读书，想要跟其他皇子一样习得学问，可是每次不是被暗中监视的人绑回关他的院子，就是被太监毒打而出。
起先他来九州的前两年生活还算不错，虽然不如在中商时有母妃护着时的锦衣玉食，但是最起码能够吃饱饭。
后来，中商的皇子添了十一皇子、十三皇子……
而在九州的这位皇子，中商的那位皇帝却连过问也未曾过问，连自己的老爹都不在乎，李世琮又如何会去关注别人的孩子？
宫中的奴才最是察言观色，以至于顾怀信被太监追赶着玩乐，饭食也一日比一日差，他开始懂得了自己的处境，当时堂堂中商的八皇子居然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
而顾怀信终于相信，自己是被放弃的，而九州的皇帝，他不需要一个聪明的质子！
于是他开始学着如何的讨好人，如何的在院子里找到自己能吃的东西，他开始想尽办法的让宫女或者太监为他带来几本书，他从书中疯狂地汲取着自己想要的知识。
“当时顾怀信五岁吧，他把自己母妃的名字，还有他的国家名字刻到了他的床底下，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先爬进去看一眼。”
夏尤清完全被这位皇帝吸引了，见李谦停顿，她立马问道，“这是为何？”
“他怕忘了自己的国家，忘了自己的母妃。”
夏尤清又沉默了。
在屈辱中成长，这就是顾怀信在九州皇宫的处境。
他将自己的利爪都收了起来，九州的后宫他是不起眼的，是无害的，甚至是驽钝的，他见到太监会恐惧，看到州文帝会吓晕过去。
就是这样的顾怀信，让州文帝放松了警惕，当州文帝因为服食丹药而渐渐力不从心时，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位养在皇宫中的中商皇子。
一个无害的皇子，显然让州文帝再无养下去的兴致，也或许当初的州文帝将这一位九州养大的皇子放回中商有别的布置，于是在顾怀信入九州为质的第十年，他总算回归了自己的故土。
“父皇当时看到顾怀信的时候，都无法相信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以为他仅仅八九岁，眼睛因为瘦变的很大，让人一眼就能够看穿他的怯懦，可谁知这却是一个真正的狼崽子。”
“他……恨着九州吧？”
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缘由，如果中商没有攻打九州导致苏扶砺死亡，其实夏尤清还很欣赏这样的人。
李谦挑了挑嘴角，默认了这个话题。
“那为何他的事情你知道的这么熟悉？在皇宫中，你曾与他有过交流？”
李谦与顾怀信不同，他在九州还算是一个混的不错的皇子，甚至有传言说他是下一任皇帝，宫女太监们自然会捧着他。
所以当他知道皇宫中有这样一个小孩后，小小的李谦就带着自己喜欢的吃的去找顾怀信了。
可是顾怀信对人的戒心过强，李谦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候自己以为的朋友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甚至还因为他九州皇室的身份而恨他。
两人之间沉默的时候，从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夏尤清吓了一跳，等她认真去看的时候却见他正附耳与李谦说了什么，说完也不行礼就走了。
等人走后，李谦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前面的宫宴散了，皇兄去了一个新晋美人那里，你也赶快去休息去吧。”
原来李谦的身边也一直有人在警惕着，怪不得他能够说话毫无顾忌。
而他能够将人带进皇宫中来，不知他暗中的人手又有多少。
回去后，夏尤清脑海中还在想着李谦说的关于中商皇帝顾怀信的事情。
顾怀信小时候在九州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甚至连走时都不忘记将棋局设好，那么可以肯定的是，顾怀信对九州势在必得。
看来，战争又要起来了。
希望丁振国能够快速的上位，疲软的九州已经不能够再经历过多的内耗。
土地改革的事情必须延后，今年的粮草先要凑足，否则强行推行土地改革必然会引起贵族动乱。
而九州的另一大毒瘤，募兵制度……
连夏尤清都能看到的事情，在九州待了整整十年的顾怀信又如何不知道？
而纷纷乱乱的想法一起来就已经压不下去，她现在十分地担心自己的二哥，二哥的身子不好，如何能够抵挡朝廷的汹涌暗流？
而曹汉宝曾经答应为她寻找忠心蛊的解药，她也是时候去问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