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汉宝明白了清嫔那一眼的未尽之语,这皇宫中多少的随驾美人,甚至还有一位当朝王后,但是能够登上御撵与皇上同乘的,唯有她清嫔!
御撵被缓缓抬起,帘子落下来遮住了曹汉宝的视线,而那清嫔的面容也消失在帘子后。
留在曹汉宝脑海中的,只有那浅笑低眸的容颜,无端的让人感觉高深莫测,毛骨悚然。
轿子中的杨美人听到了前面的动静,脸色阴沉下来,旁边的莲美人看的害怕,缩在车轿的角落埋下了头。
失去了庇护的莲美人,谁也说不准她在这吃人的皇宫还能安全无恙地生活多久。
而红姐自愿成为杨美人手中的棋子,可惜的是,杨美人或许并非是遵守承诺的人,也或者她并没有能力为一个虽不至于痴傻但已过分单纯的莲美人提供庇护。
御撵中,饱受惊吓的李其瑞握着夏尤清的手,那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清嫔,延中地他有负朕的信任,还有燕美人,她为何要做对不起朕的事情?”
夏尤清安抚着李其瑞,“皇上,您看,孩子在看着您呢?”
一句话瞬间让李其瑞收起了脸上的软弱,他探头去看看夏尤清的肚子,眼中渐渐浮现出希望的样子,他伸手去摸了摸夏尤清的肚子,半晌小心翼翼的收回手。
“清嫔,小家伙是不是太瘦了?”
“现在他还没一个月,肚子不显的。”
李其瑞有些着急,他弯下腰凑近了夏尤清的腹部,小声说道:“小家伙,你要快快长大,父皇一定让你快快乐乐的,以后有委屈了父皇为你做主!”
夏尤清有些心软,她看着很期待这个孩子的李其瑞,突然不知当孩子“流产”时李其瑞的伤心。
“皇上,您要当父皇了。”
“对对,朕要当父皇了,朕不能被那些奸佞打败,朕要给小家伙做榜样!”
等进了皇宫李其瑞下御撵的时候,曹汉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皇上的脸色,心中一惊,埋下头来遮掩住自己的神色。
现在皇上龙行虎步,双目中坚强不怯弱,哪里还有那个软弱皇帝的样子?
这清嫔居然对皇帝影响若斯!
“陈公公,朕不回去休息了,这就将延中地与燕美人的案卷给朕送来!”
陈公公小步上前,低声与李其瑞耳语,“皇上,老奴今日听说,那延中地已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李其瑞一惊,下意识就想要寻找清嫔的身影,可一想到清嫔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当清嫔看到自己无决断力的样子时孩子也能看到……
“走,去悬疑司,看看延中地到底怎么死的!”
陈公公闻言急出一脑门冷汗,他哪里想到皇上居然想要去牢里审问延中地,不知牢里那些兔崽子将痕迹收拾干净了没有。
越想越慌,这种时候他也下意识去看清嫔。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感觉,现在唯有清嫔能劝住皇上。
果然,不等皇上走,清嫔已经上前一步,在文武百官的面前盈盈一拜,含笑说道:“皇上,您刚刚回来,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好好看看您呢,再说了,牢里那种地方总会沾染些晦气。”
听到清嫔的话,李其瑞果然停住了脚步,万一他看完延中地再来看自己的孩子,带来不干不净的东西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招招手让陈公公上前,“你找人去牢里看看,你也别去了,毕竟你也经常在清嫔跟前伺候。”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清贫娘娘只是这一出一进宫门,身份地位却立马就不同了,明王李谦同样也在迎驾的人群当中,他翩翩若风地站在百官首位,笑容洒脱而随性。
“皇弟,你这次没跟朕去春狩可惜了,远郊的风景还是与京中有所不同,你应该跟朕一起看看。”
一看到自己的弟弟,李其瑞高兴的直接免了他的礼,上前拉住李谦的手带着夏尤清一起往宫里走。
“皇兄还要去祭坛念祷告祝词,我的事情不急,您还是赶紧沐浴更衣吧。”
居然还有祷告祝词?
一直跟着礼仪大臣的安排走,却从未自己看过流程的李其瑞呆了下,低声询问李谦。
“这祷告祝词是需要朕自己写,还是已经写好了的?”
如果自己写,李其瑞怕自己会出丑,他的学问一向最差,作为皇子时连太傅都说他孺子不可教,可见当初的太傅气的多狠。
不过李其瑞向来心软,他登基为帝后也未曾为难当年骂他的太傅,反而让他继续在朝为官。
可惜陈公公会错了意,以为皇上会深恨作为皇子时那些大臣对他的压迫,所以找了个理由就将人抄了家。
堂堂一朝太傅被满门抄斩,当时这件事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并不小,但是陈公公是为自己着想,李其瑞思来想去都感觉陈公公做的没有错。
所以一应上疏弹劾陈公公,要求处死陈公公的奏疏都让李其瑞给压了下来。
自那时起陈公公的气焰才开始起来,并逐渐插手朝廷政事。
话归正题,一听说稍后还有祷告祝词,李其瑞心里就慌了神,连忙低声问身边的明王。
李谦同样也低声回道:“皇兄放心,臣弟已为皇兄准备妥当。”
一听是李谦为自己准备,李其瑞那高高提起的心瞬间放了下来,皇弟的文采斐然,放眼望去整个九州大地无人不晓,如果是皇弟为自己准备的,他只要照着念就可以了。
夏尤清一直在李其瑞身后半个身位跟着,听到这里才转头看了李谦一眼。
李谦正好回头,见夏尤清视线往来,双眼一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李其瑞见李谦的样子,突然就想起来自己的皇弟还跟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认识,连忙又将夏尤清拉到自己身边,介绍道:“皇弟,这是朕的爱妃,清嫔,而且她还怀着朕的孩子哈哈哈,你要做皇叔了!”
文武百官侍卫两列,身后跟着春狩的官员及其王后、美人,再远处,旌旗迎风招展,此情此景如同二十多年前的九州盛世。
李谦微微点头,“见过皇嫂。”
夏尤清礼貌回礼,“明王殿下。”
如果九州的朝局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人期待的,那就是李其瑞的心软,如果九州的朝局还有什么让人感觉前路尽毁,同样是李其瑞的心软。
这位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争议不断,可是在这封建王朝他就是九州大陆上的主宰!
夏尤清跪在祭坛下面,天圆地方的祭坛,李其瑞的声音紧张中颤抖的传来,呼啸而过的风仿佛将他子孙的恐惧带往天宫。
——今不孝儿告慰天地,望先祖庇佑我朝,春耕秋收,万世长青
祭天的行文本来是明王撰写,但是当李其瑞站到祭坛上时,他突然就舍弃了明王为他写的祭天辞,反而在叩首后郎朗高声。
听这字里行间,居然是一份罪己诏!
夏尤清从未想过李其瑞这样的皇帝居然有胆子在祭天的时候,面对满天神佛,面对九州先祖,面对满朝文武及其天下百姓居然能够说出罪己诏!
“皇上,不能啊!”机要部一品大员跪地痛哭。
任何一任皇帝轻易不会下罪己诏,那是对神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将九州所有的失利一肩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夏尤清听着左侧大臣们的痛哭,头脑中空白成了一片。
御撵中,那位想要落泪的皇帝坚定地说——父皇一定让你快快乐乐的,以后有委屈了父皇为你做主。
这份感情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到……
夏尤清也几乎以为确实有这么一位尚未成形的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安然发育。
李其瑞他不是一位好皇帝,甚至不是一个好的夫君,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祭天完毕后,延中地的案件迅速被审理通过,他在朝中的势力也在李其瑞的关注下雷厉风行的拔起,甚至连燕美人也很快被判了死刑。
一紧一松,为了安抚受惊的群臣,李其瑞决定举办宫宴。
王后自从春狩回来后更加守在自己的宫中不再露面,位份其次的清嫔又怀有身孕不能劳累,有了封号的也就只剩杨美人与莲美人了。
是以宫宴的筹办事宜皇上就交给了杨美人,似乎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美人走路都带风。
诗画几次都看到杨美人在御膳房颐指气使,甚至还安排陈公公着人打扫宫宴场地。
诗画将这件事告诉自家小姐,可她却见小姐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依然每天看看抵报,没事的时候练练字,甚至连自己进京路上写的手稿都拿了出来。
“小姐,你还整理这些干什么?”
夏尤清让诗画将装手稿的箱子抬到院子中晒晒太阳,省得发了霉,此时宫里阳光正好,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如同过年。
“当然是找个机会送出去了。”
“小姐要给谁?”
托着下巴,夏尤清踢踢脚底下的石子,院子里的石凳冰冰凉凉,坐着却很是舒服。
“当然是给下一任右茶,宫宴后也该提一个了。”
“难道小姐已经知道是谁了?”诗画惊讶地问道。
“八九不离十,呵呵。”
丁振国,先皇老臣,无功无绩,资历最老,亲陈忠。
只这几字就让想要排除异己的曹汉宝,以及想要重新扶持自己势力的陈忠满意。
或许曹汉宝也并非想要自己一言堂,只不过现在九州危矣,唯有朝廷上下一心,朝令下达各部快速执行才能扭转九州腐败而破落的局势,毕竟曾经的曹汉宝,也是一位一心为国的能臣。
即使丁振国在朝中的人脉及地位与右茶所属不等,但是在曹汉宝与陈忠的角力下,丁振国上位几乎板上钉钉。
如果夏尤清没有看到二哥给自己的朝堂中各要员的资料整理,或许她会将这号人物漏过去,但是当她注意到这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丁振国极其的有意思。
丁振国曾在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因为自家土地被当时左茶家的家奴强占,并且家奴打伤了自己的老母亲,以至老母亲药石无医而亡,这让他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他几次挑衅左茶未果,恨而辞官归乡。
可是返乡后老家的田地早已被当地的士大夫收拢,他即使想做个耕农都无地可耕。丁振国无奈之下,只能以丁忧为由三年后重新活动自己在朝中认识的相熟官员想要做官。
先帝李世琮感其孝心,下旨官复原职。
从这里就能看出,这丁振国有勇有谋,甚至连皇帝都敢算计,而且对于老母亲也着实孝顺,能够为了老母亲与当朝的左茶正面冲撞。
由此可见,此人绝对不凡。
但是当他重返朝廷后反而沉寂了下来,硬生生熬死了左茶,熬死了右茶,又熬死了不少朝廷重臣,最后连先皇都熬死了,他却还好好活着。
当然他也没上位,结果新皇登基,陈公公把持朝政,犁地三尺地梳理那些“天生反骨”的朝臣,他却一直安然无恙。
想来经过多年的暗中谋划,熬的头发都白了的丁振国是时候出来活动了。
而夏尤清最为看重的他一点,则是丁振国暗伏期间对于租田赁的关注。
宫宴上,夏尤清与皇帝共同出席时,百官参拜,夏尤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了丁振国的形貌。
是一个干瘦却精神烁烁的老者,其貌不扬,身上的官服整洁干净,甚至连褶皱都抻平了,夏尤清见他参见完毕回座时,别的大臣都是直接坐下,唯有他拿出了一方帕子将那座位仔细擦拭了一番。
夏尤清收回目光,心里却撇了撇嘴,感觉这位被曹汉宝与陈二狗共同看重的丁右茶有些龟毛。
明王李谦喝着酒,看着中间身姿轻盈,如同杨柳抚摆的舞女心不在焉的笑着。
“皇上可是累了,要不要老奴带您去休息?”
李其瑞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从春狩回来后一连番发生的事情还真让他有些劳累,但是现在百官皆在,他也不好意思提前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