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是被无法忍受的口渴冲破的,这一冲反而让我思绪有了点清明,就像强光逐渐变得暗淡,终于让被这种刺眼笼罩的东西,露出本来的模样。
我睁开眼睛,周围都是白茫茫,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我动了动唇。听见旁边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声音。
“安安。”
那阵沙哑低沉,带着千丝忧虑的声音问我:“要什么?”
我渴的要命,但神智是还算清楚的,我听的出来,那是,慕淮南的声音。
我停止了想要喝水的要求,重新回到昏迷不醒的样子躺在床上,我一动不动,感觉身边那个男人也没了动作。
良久,我听见他无法自持的一声叹息,然后开口,带着淡淡的自嘲。
“我又做梦以为你醒了。”
听他这样说,难不成我睡了很久?本来想回忆一下,但脑袋脆弱的很,稍微用一用,就痛的翻天覆地。
意识越来越清明,我也越来越渴。
我静静听着,身边的人好像没有坐回椅子上,从脚步声判断,好像是朝着我另一边走去,脚步声渐小,刚才一点微弱的他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忍不住,偷偷把眼睛睁开一个缝。刚开始只能看见白茫茫,像是眼前被蒙了一层雾一样,渐渐的,雾散开,我才看见昏暗的屋子,和外面阳台上被夜色吞并的慕淮南的身影。
他又在抽烟了,烟熏缭绕,他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那根烟慢吞吞燃着,他不着急抽,只偶尔大大吸允一口,然后深呼吸,就像让那股烟气穿过肺腑,在肠胃里都缠绕一遍。
最终重重吐出来,那个平日衣冠楚楚,冷傲疯狂的男人,却像是吐出了身体里好大一股力量,整个人像个泄气的球,一点点萎靡,一点点落地。
我就这样看着他,忘记了口渴,忘记了疼痛,我怔在他好看的侧影里,一时间失去自我,看他总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可怜。
这样的画面,看着发苦。
直到他将一根烟抽完,捻灭在窗台的花盆里,转过身准备打开阳台的门,我赶紧把眼睛闭起来。
说不出具体什么原因不想让慕淮南知道我醒了,就是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他走过来,身上带着浓重的烟气,还有冷意。
烟味越靠越近,覆盖在我脸上,我感觉到他伸出手,轻轻帮我掖好被角。
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脸颊,还是那么凉。
然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往门口走去,最后是门“一开一关”的声响,屋里安静沉闷,我睁开眼睛,坐起来到处找水喝。
脑袋细细密密地疼着,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猛地坐起来,一时间大脑充血不足,险些我就又昏了过去。
床头的杯子是空的,水壶在对面的地上,我输液没办法过去拿,然后就看见床头的水杯旁边,有个保温桶,我艰难地挪过去,勉强把保温桶的盖子打开,当即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鸡汤味道。我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说“快喝快喝”。我舔舔自己干涩的唇,伸手去抱那个桶。
我忘记我现在是个脑子被砸了个缝的病人,根本没有力气控制这一桶鸡汤。
我不自量力地把鸡汤端起来,姿势没保持一秒,那一桶鸡汤便倒在桌上,热气弥漫四周,鸡汤撒了一床,剩下空荡荡的保温桶咕噜噜滚到了床底下。
金属摔来摔去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弄得有些吵,我烦闷地看着床上的大片热潮,悲沉地叹气,老天这是下定决心了要弄死我啊。
下一秒,门被人打开,慕淮南急匆匆大步迈进来,在我床边停顿了几秒,目光飞快扫视一切,然后冲到我面前,把我从床上抱起来。
他的唇抵在我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唇,呼出来急躁的热气,他问我:“有没有被烫伤?”
我呆呆地摇摇头,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回答。
从他闯进来,到抱我在怀里,到现在,动作一气呵成,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我手上的输液管摇摆在半空中,手背有点疼,我皱皱眉,总算恢复理智。
“我没事,放开我。”
理智的陆薇安,当然是要挣扎的,虽然我刚才被这家伙这样抱着感觉挺不错,但我和他之间,还有一大堆恩怨没解决。
不对,是只有怨,没有恩。
他把我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把输液药瓶挂在离我最近的架子上。
“我叫医生来,你别乱动。”
他又出去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我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怎么又这么烫,是睡得太久了?还是因为刚才被慕淮南……
正想着,慕淮南便带着医生和护士回来了。护士姐姐给我带了新的床单被套换好,我坐在沙发上乖乖接受医生的检查,眼神落在清扫鸡汤的护士身上,偶尔,忍不住偷瞟一眼旁边的慕淮南。
冷不丁撞个四目相对,我红着脸飞快别过头去,脑海里都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还是那个男人,可以不费力气就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刻意疏离,扰的分崩离析。
“恢复的还不错,但还是要注意调养,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医生起身,向慕淮南礼貌点头,才带着护士离开。
我悄悄地看着,想来慕淮南这旧社会的老财主都压制到人家医生的头上了。
有钱了不起啊,连医生都要和他那么恭敬的说话。
门关上的响声之后,屋子里安静一片,我口干舌燥,努力避开他的眼神,悄悄往水壶的方向挪步。
慕淮南一言不发,迈不过来,对我又是拦腰横抱,走几步,轻放上床。
刚换上的床单还有几分凉意,但都抵不过他手心的寒冷。
他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倒了杯水给我。
如果不是渴的快死了,我绝对不接他这杯水!
“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一杯水,他接过杯子问我:“还喝吗。”
我昂着头瞪他,嘴巴张了张,还没说话,他就转身过去又去倒水。
嘴角尴尬地僵住,我气冲冲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身过来递给我第二杯水,我脑袋一热,抬手就打翻在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屋子里飘荡了好几个来回。
慕淮南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儿,他俯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渣。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比他高的角度打量他,那个有点单薄的后背半蹲着,平日里签百亿大单的那双手,修长高贵,和满地残渣格格不入。
让人如何都无法将他和那个鬼魅狡诈的商人联系到一起。
这个背影,有点柔软,带点包容。
都是慕淮南不可能拥有的特质。
怔怔望着,我心里生出一丝后悔,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我就想起了他做的那些事,心硬起来。
“你不必在这里装贴心,我不需要你照顾,你走吧。”
他没回答我,起身,把玻璃碎渣扔到垃圾桶里,淡淡抬眸:“我让沈修远再送一桶鸡汤来。”说着,转身到阳台上打电话。
慕淮南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政,他决定的事情,我连话都插不上。
头疼,心里更难受。
我想和他吵和他闹,质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管我,然后把在外面收到的所有委屈和悲愤都发泄在他身上,可我就只有机会说了一句,这一句抱怨,在他冷淡的无视下,变成可笑的自我。
我翻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但还是觉得有些冷,那种冷,就像是慕淮南那双永远捂不热的手,一直压在我心上,又凉又重。
我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本来也没必要重视,我差点儿就忘了,他最爱说我的那个词,叫不自量力。
那些在我心里憋着,想要发泄给他的情绪,本来也不该他来承受的。
养我是他好心,不要我,是商人的天性。
我又怎么能真的把他当成亲密人的那样,蛮不讲理的生气胡闹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生气,又委屈。耳边传来他从阳台走进来的脚步声,又是烟味,怪不得要去阳台打电话,原来主要还是想抽烟了。
脚步声停在我身边,我感觉背上落着一双深邃的眼神,就像喷过来一把火,将我心里的委屈灼烧至沸腾,终于再难忍住,我红了眼眶。
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一点点湿透枕被。
背后的床忽然塌陷下去一块,一双手探过来,落在我伤口旁边的头发上面,慢移到耳根,轻轻地捏着我的耳垂。
慕淮南用裹着沙粒的嗓音,低沉沉叫我的名字。
“安安。”
我忍不住哭得更凶,连带着肩膀都有些颤抖。
那只揉着我耳垂的手忽然顿住,片刻,他双手扣着我的肩,我又小又弱,就这样任由着他将我身体转过去,一双通红的泪眼暴露在他眼前。
我捏着被角,别过头不看他。
他抬手,用手背帮我擦拭眼泪,又叫我:“安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里委屈又可怜,才会觉得他疲倦的声音里,也带着半分害怕。
更像是心有余悸的小心翼翼。
我吸吸鼻子,不回应他。
“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我可不敢和慕大老板生气,我心里翻江倒海,表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反方向。
只是眼里的泪,从眼中流向额际,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因为他越这样好声好气的哄我,我就越没法和他发火,那些压抑无法发泄,就只能转成眼泪不停地留。
慕淮南的手被我的眼泪完全浸湿,他指腹最后轻划过我的脸颊,俯身,吻在我的眼角。
我心口一滞,迟钝地,感受着他轻柔,带着悔意和悲戚的唇,慢慢咽下了我所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