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被慕淮南抱在怀里，隐约间好像听见打斗声，求饶声，机车发动声，逃跑声。
还有慕淮南阴沉着可怕怒吼声。
“都给我留着，一个都别动！”
没等几秒，忽然－－－“砰！”的一声，我听见的枪响。
这是三年来的第二次听到。
吓得我脖子一缩，被慕淮南抱的更紧了些。
我心尖尖儿在颤，慢慢地，眯起一双眼，眼睛的细缝里，是堪堪倒下去的一个肌肉男。
那个肥肉大耳的。
但我没看到拿枪的人是谁。
紧接着我听见第二声，第三声……
“砰－－砰－－－砰－－－－”
连续几声枪响之后，是接连倒地的肌肉男们，他们惨叫着，纷纷流血的裤裆，倒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触目惊心的血，从他们的脚踝流出来，身下都是大片大片的红色。
我贴在慕淮南的心口，听见他的心跳声“砰砰砰”
也听见他拿枪的手“砰砰砰。”
我忽然不敢看他的脸了。
回去的路上，慕淮南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和我坐在车子后座上，气氛是压抑的凝重。
我意识偶尔清晰偶尔昏迷，断断续续的，但唯一不变的，是感受到慕淮南一直在低颤的身体。
我好想吓到他了。
我很努力地想要伸手，可是用尽全力也只是动了动手指头，没办法告诉他我没事，没办法对他轻轻地笑一声。
后来，我好想真的撑不住了，又一次跌入沉沉的梦里。梦里我被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大叫，没人理会，我招手，连自己都看不见五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往下沉沦着，沉沦着，周围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忽然，有一双大手把我的身体拖住，那双手带着特有的温度，揽住我的腰，把我抱在怀里。
我看那个男人的脸，看不清，伸手却能触摸到他硬挺的胸膛，和宽大的体魄。
他就想是一个给我带来光明和希望的英雄，从天而降，抱着我脱离苦海。
给了我一切。
忽然，肚子好痛，痛的由昏迷转醒。
看见床边站着的慕淮南，他身前是给我检查的傅沉。
我已经在家里了。
“安安，你醒了！”
慕淮南的眼睛一直在我脸上游离，所以我刚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就被他捕捉到，又惊又喜地开口：“饿不饿，我给你熬粥喝，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到快要滴出水来。
我心里沉沦塌陷下去，再也无法自拔。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事，陆小姐就是被吓坏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傅沉摘了他的白手套，一边收拾他的看诊工具，一边眼神有些犹豫地看向慕淮南的方向。
“你……”他收拾好：“还有个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然后慕淮南便跟着傅沉出去了。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大概能猜到傅沉出去告诉他什么。
他一定检查出我怀孕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会怎么面对这件事情，他会娶我吗，他会的，这是他答应我的。
心里满满的幸福，光是这样想一想，就快要溢出来了。
可惜的是，这个消息不是我亲口告诉他的，而是在这么奇怪的情境下，让他知道，自己做爸爸了。
多了很久，慕淮南才回到房间里，他面色凝重，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心里一沉。
他坐在我的床边，从被子握住我的手，轻轻地问我：“想吃粥还是面。”
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吃的问题，因为慕淮南的表情让我很惊讶。
他好像……好像不怎么开心。
“淮南叔。”我问他：“刚才傅沉叔叔叫你出去，说了什么？”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摇摇头：“没什么，是和你无关的事情。”
我不依不饶：“和我无关，干嘛要避着我出去说。”
“安安。”这次慕淮南叫我，有点凶。
我也不开心，语气生硬地冲撞他：“傅沉叔叔是不是跟你说，我……”我顿了顿，说出这间事情需要勇气。
“你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
我看着他，说到孩子，他没有笑，眼里也没有开心。
只是一直这样低垂的眉眼，不悲不喜的寡淡。
我心里有点难过，被子里的手抓紧了他。
“淮南叔。”我本来满怀期待，现在心里却如苦海一片：“你不开心吗？”
慕淮南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带了点抱歉。
“安安，你听我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我已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了。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对吗？”我问他，咄咄逼人，毫不退让：“你后悔说要娶我的话，是吗？”
“不是这样的。”慕淮南有些急了，他站起身来，手从我的手里抽离，从被子里拿出来，耷拉在身侧：“现在情况不一样，发生了一些事情，很棘手。”
他到现在也不敢把话题扯到孩子的身上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被他越解释越乱的话里，凉的透彻到底。
“不是情况不一样，是你不一样了。”
吃干抹净要走了。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忍不住，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我哭得他乱了，那双血雨腥风的都看过的平静目光，在我眼泪砸下的那一刻，慌乱无比。
他俯身过来，坐在我身边。伸手探进被子里，想握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躲开。
头也偏向另一边，不看他。
心里好像灌满了水，容不得碰，碰一下，就翻江倒海地从眼里漏出来了。
“安安。”
他叫我，声音沙哑又颤抖。
我一愣，下一秒手就被他四处摩挲的手掌握住，他又靠近了些，用另一只手从我脖子下面穿过去，让我枕在他的怀里。
我没动，像一个冷冰冰的尸体。
“你听我给你说。”
我不听，我什么也不想听。
“你还小，以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好好生孩子，养孩子，我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
我泪眼朦胧地回过头看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铁定了，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
慕淮南沉沉叹一口气。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大概懂了。
心如明镜一样，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你不想要，我想要。”我铁了心的，这一次，大概是我和慕淮南在一起这些年，最叛逆的时刻了。
“安安你听话。”
“我要睡觉了。”
我从慕淮南的手臂里滑下去，枕在枕头上，背对着他，用被子把自己盖的紧紧的。
身后塌陷的床弹起来，慕淮南离开了我的房间，他走出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去把孩子做了。”
然后门关上，屋子里一片黑暗。
安静无声的夜里，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地痛哭出声。
被那群肌肉男伤害恐吓的时候我没有哭，在成为全校人嘲笑讽刺的对象时我没有哭，再苦再难的条件我都可以忍住，坚强，不去用眼泪发泄自己的情感。
可是当慕淮南说他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
就想这些年好不容易盖起来的保护层，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碎片残害上面还覆着灰。
那些灰，就是我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依赖破碎后的细屑。那些我花三年才苦苦建立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夜里，在他淡然的口吻里，灰飞烟灭。
崩塌后的碎屑，灰和烟，就这样在我心里堆积起来。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我无论怎样努力都扫不掉，我就这样被埋在这堆烟尘里动弹不得，透不过气来，难受的快死了。
我找不到那个出口，逃离这些烟尘的出口，正如我找不到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理由。
脑袋下面的枕头完全湿润，夜色里我好想在自说自话，在安静里呢喃出声，轻轻地，轻轻的，我听见自己流泪的声音，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伸手探在旁边的枕头行，感觉那里冰凉一片。这个夜晚的孤独和冷，终与被我扎扎实实体味到，情绪濒临崩溃，这种绝望穿云裂石。将我撕碎。将我淹没。
我忽然想，如果今晚就让我死在那群男人的手上，是不是会好一点。
至少我不必这样迷惘，猜测所有他不爱我的理由，一个人在这里痛苦万分，折磨至此。
太难受了。
这世上都是抛弃我的人。三年前，我被爸妈抛弃，被慕淮南捡回家，如今再一次又被他抛弃。
倘若我死在那些人手里，慕淮南不会太难过，也不为我而纠结，而我，也可以摆脱一次次被抛弃的命运。
那才是好的结局吧。
夜里好冷，冷的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我廷加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伸手覆在自己的小腹，孩子现在太小了，我还感受不到他的生命。
但我知道他的存在，在我身体里，在我心上。
宝宝你放心，就算你爸不要你，你还有我。
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一辈子遭受被抛弃的命运。
我会永远守护你，就像，这世上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我才因为太疲倦而昏迷过去。
面前就当做睡觉了。
醒来时，慕淮南不在我身边。
我只看到忧心忡忡坐在那里的沈修远。
他看到我醒过来，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安安，你醒了。”
我东张西望，试图……
“淮南叔呢？”
“他回去公司了。”
“哦。”
他现在连多呆一会儿，都不肯了吗。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我和他变成这样了？
是我做错了。
还是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