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南抱着我很久很久,屋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夜的冷寂和我们清浅的呼吸。
良久,慕淮南忽然松开了我。
他缓的差不多了,脸色也没有刚才看上去那样惨白。
“书房的密码箱里,有一个硬盘,最小的那个,去把它拿下来。”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
“密码是你的生日。”
“嗯。”
那个密码箱不大,除了几个纸袋装着的文件,就只有一个和指甲盖差不多大的硬盘,黑颜色,我拿下楼,慕淮南正在开电视。
“坐那儿。”
我把硬盘交给慕淮南以后,就听他的话乖乖坐在沙发上。
他把硬盘插在电视后面,很快,屏幕亮起来,里面是很多时间为标题的视频。
慕淮南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轻轻揽着我的肩膀。
“这是什么?”我问他。
难不成好端端的要一起看电影?没搞错吧。
“认真看。”
我不再提问,等到屏幕黑了之后逐渐亮起来,然后慢慢出现画面,一间医院,仔细看,又好像不是医院,只是装潢的很像医院而已,我皱眉,不明白这是什么。
直到……
我看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陆景瑜。
那大概是她还小的时候,看上去不过三岁左右,好像年级越小,我和她长得越像,那时候性情和习惯都没养成,所以好几个恍惚,我都把视频里那个人看成了我。
随着视频的持续播放,同样也是时间的推移。视频里的陆景瑜一点点长大,这个视频几乎记载了她所有重要的阶段,她的每一个生日,她在那个看上去很像医院,但又不是医院的地方孤独地度过了童年,少年。她看上去并不合群,脾气有些暴躁,这大概和她之前的病情有关系。
我看见她和小朋友大家,看见她和护士顶嘴,看见她一点点好起来,然后又一点点病倒。她那么脆弱,却又那么易怒。
明明就是个鸡蛋壳,却天天想要往石头上面撞。当别人来阻拦和保护她时,她就报以鱼死网破的态度和对方抗衡。
那大概是个有点偏激的孩子。
我看着视频,攥着拳头,全神贯注,旁边的慕淮南抱着我,感受我所有的担心和惊讶。
那是我妹妹啊,十八年来却是第一次看见她。
还是在冰冷的电视上。
我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一点点长大,成熟,直到……
我看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出现在视频里。
那大概是我,十岁的样子。
那时的我看上去很胆小,藏在爸爸妈妈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偶尔打量,大概心存疑惑,不懂为什么这世上还有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儿。
视频里,妈妈慈祥地想让我和她认识。她耐心地蹲在我面前,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下一秒,十岁的我便惴惴不安地等着妈妈移开挡在我面前的身体,那时的我和那时的陆景瑜第一次四目相对,幼小的眼里,全是震惊和害怕。
或许是妈妈在我耳边说的话很管用,也或许我虽然只有十岁,但明白自己是姐姐的身份。总之,我是踏出第一步的人。
小小的身体里,迈得每一步都很用力很认真。
两双几乎一样的眼睛,四目相对,有些局促,有些紧张,良久,我才看见十岁的我缓缓伸出手,然后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好。”
陆景瑜等了很久,久到十岁的我快要把手收回去了,她才怯生生回应。
“你好。”
“我叫陆薇安。”
“我叫陆景瑜。”
这场面看上去有几分滑稽,毕竟两个几乎长得一样的人,面对彼此还要做自我介绍,的确挺奇怪的。
然后我看见我牵着陆景瑜的手,从刚开始怯生生很紧张的样子,到后来慢慢放开,慢慢大胆,和她说了很多话,但都听不清楚声音。
我看见陆景瑜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给我,她话很少,嘴巴几乎不动,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足够表达一切了。
双胞胎,拥有不用言语交流,就能体会一切的心灵感应。
这段视频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因为好像感觉总有镜头在晃来晃去。应该是有人跟拍,看上去甚至有点像是偷拍,镜头不稳,而且很多镜头都看不清楚,模糊,偶尔还有东西挡着,看上去有点难受。
画面忽然有一大段时间的空白,只能听见嘈杂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还有影影约约两个男人的讨论声。
但具体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然后画面一转,视频上重新出现两姐妹和爸妈。这一次的背景不是那个像医院的地方,而是我家……
熟悉的别墅和熟悉的院子花坛……
熟悉的一切,在那场大火之后被毁,我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能看见。
心里,忽然泛起阵阵酸楚,难受的厉害。
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我,我顺势考过去,慕淮南的胸膛,不再硬挺,而是温热且柔软。
我一惊,慌忙直起身子。生怕刚才一不小心压了他的心脏。
“淮南叔,你没事吧……”
吓得我气喘吁吁,慕淮南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伸开胳膊又将我揽住。
揉在怀里。
“哪儿那么娇气。”他说:“就算你身上有天长了刀子,我也会抱着你不放。”
我不敢推搡他,只能红着脸听他说完,然后声音小小地提醒他:“视频还没放完,先看视频吧。”
“恩。”
视频里,家里的老潘管家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机。
我揉揉眼睛仔细看过去,那个老潘虽然镜头拍向他的时候有几分模糊,但是从身形可以看出来,那个人是给我照片那个老潘,不是葬礼上和我说话的那个老潘。
两个老潘,我已经混乱到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了。
算了,想那么多心很累,继续看吧。
视频里,我把潘叔手里的相机拿过来摆弄,正好陆景瑜和爸妈站在家门口,忽然传来“咔擦”一声,年幼的我按动了快门,正好拍下了那张照片。
我看着陆景瑜的那身衣服,他们身后的家门,爸妈并肩站着,中间是可爱的女儿……这幅画面太熟悉了……
就是照片里的场景!
原来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是我亲手拍摄的!
可是对于这一切我都没有印象,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一点点模糊的意识,哪怕一丝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我都没有了。
我看到的,只有陌生,无穷尽的陌生感。
我心里一沉。
忍不住,我后背发冷,即便是躺在慕淮南的怀里,我都冷得厉害。
这么多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说明当年我丢失记忆,不止一段,而且丢失的不止关于慕淮南,更多的,还是那个叫陆景瑜的,我的亲妹妹。
我想,这一切远没有那么简单,我一步步走进这个巨大的谜团,就像是不小心踏入了无底洞,我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摸着黑往后里面跑,跑啊跑的,越走越远,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无助。
幸亏,有一双手拉住我,把我扯进他的怀里,才让我勉强感受到了一丝温度,和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我的失忆,很明显就是有意而为之的!
我抬头,满目震惊地看着慕淮南,我想说的话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也有一大堆。
慕淮南垂下眼睑,他懂,我的一切他都懂。
低头,吻了我的眉心,然后轻轻开口。
“继续看。”
我只好揣着一大堆的疑问,继续看下去。
视频里,几乎记载了陆景瑜成长的全过程,但大部分她都是在那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看护所里度过,从小到大周围都是医生,除了中间我出国的那一年,她离开了诊所,回到家里住以外,几乎寸步没离开过那里。
我几乎没怎么看过她不穿病号服的样子。
越看她的成长轨迹,我就越心疼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姑娘。
是我剥夺了她的一切,她本来应该有快乐的童年,有爱她的爸妈,还有正常的社交生活,考一个喜欢的大学,再和喜欢的人厮守终生。
可她却连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这件事情,都做不到。
我心痛的厉害,压抑的我快要不能呼吸。
眼泪砸下去,情绪崩溃的边缘,我忽然看见电视屏幕里,出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慕淮南。
从视频里陆景瑜的样子,推测她的年级,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还是那样,只不过病号服大了几个尺寸,眼神早已不再清澈透明,而是空洞且失神,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一株兰花草,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画面里,出现了提着很多零食的慕淮南。
这分明就是近一年内发生的事情,视频里的他们都是此刻的样子,没有变化。
我抬头,震惊地看着他,良久,颤抖出声。
“你一直都知道陆景瑜的下落?!”
慕淮南不再隐瞒,正如他所说,要把所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我。
他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安安,你先冷静,听我说。”
他声音还是透着浓重的疲倦,让我不敢大声和他吼,更不敢轻易和他闹了,
“我一直都知道陆景瑜的存在,从那年你出国开始,我就开始调查这个名字,我查到了陆景瑜,去找她,却发现和我记忆力的那个‘小贝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我静静地坐着,并不说话。
“你是天真烂漫,开心自在的。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困扰你,能锁住你。可是陆景瑜不一样,从她还给我乌龟那天开始,我就隐隐怀疑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她太沉闷了,凡事都是忍让退步,像是一个快要在沉默里爆发的人。”
我把头埋在慕淮南的怀里,听他说话。
“我一直都知道陆景瑜的下落,你还会觉得,我留下你是为了利用你找陆景瑜么?”
我说不出话来。
慕淮南把我抱的更紧了。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现在还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