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佩姐要了辆车，打算带九九离开沐城。
沐城被慕淮南只手遮天，火车，汽车，飞机，凡事实名制票的，都会被他发现。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去向。
就算他知道真相以后会心软，可能不会伤害九九，但我也不能让九九冒这个险。
我不能让他遇到一丝危险。
凌晨十二点，我和他好不容易在高速公路上开到一个加油站。
饿了一整个下午，也是我这个母亲的不称职，没算到路上的加油站都封了，到半夜才找到这么一个。
九九一路上都没喊饿，我作为大人肚子都咕噜噜地叫了，他仍只是在车座上坐着看书。
头也没台。
我偶尔侧过脸去看他，简直太像慕淮南了。
到了加油站，带着他洗手上厕所，我本来想拉着他去女厕所帮他，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不会。
结果他红着脸甩开我的手。
“陆阿姨！我都七岁了，三岁开始就不用大人帮我脱裤子了。”
这下子换我脸红，孩子长这么大，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是我这个当妈的实在不够称职。
我给他叫了碗牛肉面，还加了牛肉和鸡蛋。
“陆阿姨，我吃不了这么多。”他仰着小脸教育我：“虽然我知道陆阿姨你不差钱，但也不能乱花钱，我只有七岁，吃这么多，肯定吃不了的，你不应该浪费钱。”
我听着他一本正经地教育我，然后点点头。
“好，阿姨知道了，阿姨不浪费粮食，会把这些都吃完的。”
“嗯！”
和九九在一起，即便开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车子我都不觉得累，他慢慢在车子后面睡着了。
我听见他手上的书掉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去看见是他睡着了，掉了是书。
这才松了口气。
孩子是我现在最大的宝贝，我一点儿也不忍心让他受伤害。
我把车子停在高速路的暂停车道上，拿出毛毯来他盖好，安全带系着，他也不会摔下来。
车子继续往前开，我看见车窗外面黑沉的天空，零星的微光。
我离沐城越来越远了，上一次走是七年，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会是多久。
沐城这座城市，记载我太多或许悲伤沉重，或许幸福美好的故事，但那都是我们这一辈人的事情了，慕淮南老了，彭皓白变了，我也该走了。
我们的故事，终究不该加注在孩子的身上。
那些曾经付出那么多惨烈代价爱过恨过的事情，如今想起来，我早就精疲力竭，没力气没心思继续和他们闹了。
爱情这场局。说不出个谁对谁错。
刚才看见高速路上偌大的牌子，大晚上的仍旧闪着彩色的灯光，我忙着打卡缴费，没看清楚。
车子开出来，我恍然转身看去，车子穿过的一条条收费路口，偌大的牌子上，写着“沐城欢迎您。”
我想起小时候嬉戏在爸妈的怀里，吵闹着不肯离开沐城，想到第一次跟着慕淮南住进别墅的那天，我在车里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从车里下去，看见慕家豪宅简单大方的庭院，春天里稀薄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温暖了整个世界。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如今。
我望着身后熟睡的男孩儿，我们都老了。
成长匆匆而过，还没来得及成熟，就迅速老了。
我明白天下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够终成眷属，不是每个人都能收获真爱。我迷恋慕淮南，从少女时代开始，到如今从未变过，我为他发疯，为他放弃一切，他的眼睛，他温暖宽厚的手掌，他的怀抱，他的一切。
他给过我的世界，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可我不能再见他了，我一见到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一见到他，就只剩傻乎乎的爱他。
所以如今我带着九九远走，离开他，去一个新的世界，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这世上，纵然有白头到老的情爱，也有流离失所的相思。
但大多，都事与愿违。
我离开沐城，佩姐帮我的附近的县城租了套房子，很普通的居民区，很普通的两室一厅，不大，但看上去很温馨。
我们到家楼下天已经快亮起来，九九还睡着，我小心翼翼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楼梯走了三楼，就到了。
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一共也只有六层楼高。
家具都用罩子照着，我把卧室床单的罩子揭开，先放下九九休息，我在客厅里收拾东西。
以前慕淮南什么都不让我做，连吃过饭的盘子都是攒着等周末保姆过来洗，现在我一个人，也不能乱花钱，钱都要留给九九治病，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我自己来做了。
收拾完这一切，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蜷起腿，想打开电视看看，却害怕吵醒九九，我也很久不上网了，一上网就是慕淮南的事情，我也总是被牵扯着躲不开，看着都累。
没事做，客厅正好和阳台链接着，阳台的门是玻璃门，直接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昏暗着有些发灰，但大片都是蓝色了。
看不见的太阳，阳光的照射范围一点点扩大，天快亮了，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客厅里的灯光暗淡，我在那里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九九醒过来，踩着拖鞋“塔塔塔”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揉揉眼睛，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我：“陆阿姨。”
我转头过去，冲着他拍拍怀里的沙发垫子：“过来。”
他笑眯眯跑过来扑在我怀里，我闻到他脑袋上孩子的味道，一下子就觉得人活着真好。
“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我抱着他坐在沙发上，脑袋枕着他的小脑袋。
忽然就觉得，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被我蹭的痒，忍不住缩在我怀里笑。
“阿姨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好。”
我抱着他忍不住在他额际亲了一口，就像……
就像那个人常常对我做的。
“卫生间里有毛巾和一次性牙刷，你先凑合用，今天带你去超市买点日用品。”
“嗯！”
这里的厨房很小，厨具也都是旧的，抽油烟机上积攒了很多油渍，家里没什么菜，只有高速路上加油站里买的挂面和简单的调味品。
简单的食材，有简单的做法。
我做好了早饭，九九也洗干净出来了。
我闻见他身上有薄荷的牙膏味道，忍不住又去亲他。
“陆阿姨！你也去刷牙啦。”
他小手推我，推推搡搡把我弄到卫生间，上面是挤好的牙膏和半杯热水。
他那么懂事，我心里欣慰极了。
洗漱好走出去，他坐在小板凳上吃面条，看上去享受的不得了，弄得一嘴的汤汤水水。
“好吃吗？”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他：“慢点吃别烫着了。”
他小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什么都说不出，就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吃就好。”我揉揉他的脑袋。
“陆阿姨，这是什么面啊。”他好不容易清空了嘴巴，才有机会问我。
“牛肉面。”
“真好吃！是你自己学会的，还是谁交你的啊。”
听到他这样问，我心里微微一顿。
“这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交我的，他以前常做给我吃。”
九九小小年纪却古灵精怪，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
我那纸巾帮他擦掉嘴角的香菜末：“你赶紧给我好好吃饭！”
他开始吃，我自己也端了一碗来吃，总觉得味道差点什么，就又忍不住问他。
“真的好吃吗？”
一大碗面很快就被他吃的剩个底汤，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嘴巴又是菜叶汤水了，他看着我，使劲儿点头。
他觉得很好吃了，可我自己吃着，总觉得比那个人的手艺，还差很多。
我也不知道是缺了什么，或许是条件太简陋，或许是我从未学到他的精髓。
吃完饭我和九九出去买东西，晚上睡觉衣服被睡的皱皱巴巴，我就在出去之前帮他把衣服换了。
上个月逛街的时候看见的童装，儿童的衬衫西装，带一个暗红色的小领结，他穿上，就像个风度翩翩的小绅士。
幸亏当时买大了，他现在穿上刚好。
我和他出门买菜，手机导航找周围的超市，四五公里路，走过去太累了。
九九扯扯我的袖子：“陆阿姨！你会骑车子吗？”
我低头看他：“会啊，怎么了？”
“我们骑车过去好不好！”
我看着马路边放着的共享单车，笑了笑：“你想坐？”
“嗯！”
我很久没有骑车来，说起来上一次还是在国外玩乐队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没钱，我也不肯问家里要，就买了个二手的山地车，速度调节到最大，从学校骑车到练歌的地方。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
我带着九九，让他好好抓紧我。二十几分钟就骑到超市了。
回家的路上没有骑车，九九要吃路边的糖葫芦，我看着他空荡荡的大门牙，忍不住笑。
“你用啥吃？靠舌头舔？”
他脸一红，小手把嘴巴捂住。
“我还有别的牙呢！”
我笑，买了一串给他，然后一起慢慢走回家。
冬天的尾巴，没那么冷了，两边的树却还是光秃秃的，我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陌生的生活。
九九没问一句为什么。
我很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