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培说她一直不信命,所以苟延残喘也要把活下去,无论命运对她做什么她都可以接受,因为她的世界里除了活下去,没有其他的目标。
直到她输给慕淮南,和老三一起被关在静安苑里。
忽然有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鸟落在枯树上,停了一会儿就扇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院子里又是寂静,压着夜色,还有几分凄凉。
这里承载了和安坊曾经的太多故事,或悲或喜,大起大落,几经春秋后,我们看到的是现在只手遮天的和安坊,却忘了计较为这辉煌付出一生的人们。
还有被这辉煌残害一生的人。
比如林书培。
“天色不早了。”
她遥遥望着天边的弯月,把领口往上提了提,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她开口:“晚安。”
然后就裹着大衣进去了。
把我一个人晾在院子里,冷风瑟瑟,我连自己睡哪儿都不知道。
只得跟着进去。
她大概是一个人惯了,有时候就会忘了身边还有个没经历过世俗的我,就算是刚才讲故事,都好像她只是在回忆,我站在她身后,碰巧听到了而已。
她就睡在白天景瑜躺的那张床上,偌大的房间就搁了那么一张小床,我踌躇半天,徒增几分尴尬。
我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去,看着床上一身黑的女人,和她睡在一起,万一半夜醒来,一睁眼会不会以为自己身边躺了个女鬼。
我不寒而栗。
林书培背对着我,身子往里面蹭了蹭,给我腾出一大半的床位,她太瘦了,虽然被宽大的风衣裹着看不仔细,但她躺在床上,连半点塌陷都没有。
传说中轻如羽毛,也不过如此。
我也穿着衣服躺上去,两个人背靠着背。
这里荒废了很久,所以基本通不了电,屋子里的亮光只靠着窗口摇曳的蜡烛,微弱的烛光在无光的黑屋子里,倒是分外明亮。
刚躺下没多久,窗缝里吹进来一阵风,就把蜡烛熄灭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我想蜷缩着身子,不敢睁眼看。
这屋子空,又大,没了烛光黑压压什么都看不见,风拍窗棂,荡在屋子里总有声音在响,我手心揪着汗,怎么也睡不着。
“有火机吗,我想把蜡烛点燃。”
我小心翼翼问出声,等了一会儿,林书培没有理我。
她呼吸很轻,我转过去看她,如果不是微微起伏肩膀,我根本不觉得自己身边躺了个人。
我刚转过去背对着屋里的夜,就冷不丁从脊骨爬上来一摸冷意,我颤了颤,忍不住发着抖伸手过去,晃了晃她的肩膀。
“林书培,喂……”
我坚信她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理我。因为他们这类人都一样,睡觉也要小心谨慎,处处提防。
她终于被我烦的受不了,便烦躁地丢给我一句。
“桌子上有起火石,自己去弄。”
我小心翼翼坐起来,转过去看空荡荡的屋子,除了黑色我什么都看不到,跟别说桌子在哪儿了。
再问林书培,她肯定要发火的。
但如果不把蜡烛点着,这屋子里像闹鬼一样阴寒,谁受得了。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忍不住深呼吸,凉风吞进肚子一时间更冷了,我哆哆嗦嗦顺着微弱的一点亮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想让月光透进来点亮。
结果外面乌云密布,月亮在哪儿都看不见。
我泄气,只好探手模进黑暗里,慢慢往前走去找桌子。
“哐当”
我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桌上,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床上的人好像也终于有了动静,她翻了个身,却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摸到那两块石头,却又犯了难。
我一没野营过,二没下过村里,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东西?!
“那个……林书培……”我找她帮忙,也是厚着脸皮靠近的。
“陆薇安,你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迎头的骂声划破了夜的宁静,林书培的声音传到耳边,带着浓厚的嫌弃。
“真不知道慕淮南把你养成这样有什么用。”
这句话有点伤了我的自尊心,忍不住就回击回去。
“因为他爱我,不许要我做什么,就算是山崩海啸他也能帮我处理好,不用我担心。”
我说:“所以我和你不一样,我恃宠而骄,你孤苦伶仃。”
我说完也有点后悔,想想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但没办法,谁让她先伤害我的。
我这倔脾气,怎么受得了这个气?
林书培冷哼一声:“他爱你,你不好好躺在他怀里和他浓情蜜意,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被她塞得说不出话来。
“我承认慕淮南对你的好,闻所未闻,但不代表他会为了你改变自己的本性,他生来就喜算计,想要的东西都靠他的手段得来。我想你今天之所以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你也是他靠手段得来的一切里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她最后说:“你没资本在这里沾沾自喜。”
我捏着拳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寥寥几点星光,我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枯树下面,委屈的厉害。
但没有他在身边,我好像没有流泪的冲动。
我就这样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大概四五点的时候才昏昏沉沉靠着树干睡着,但我睡的很轻,没一会就被风吹醒。
重重打了个喷嚏。
抬头,今天还是阴天,天气不太好,没手机没手表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三月末的院子里,已经有柳絮飘飞,落在砖瓦的屋顶,看过去,就像蒙了一层灰尘。
我站起身,有点落枕,脖子痛的扭不动,转过身,看见林书培坐在我身后的长廊里,正对着的偏厅,没有关门。
我走过去,问她。
“有早饭吃吗?”
她看了偏厅的门,我迈步就走了进去。
原来除了昨晚睡觉的地方,还有其他屋子里有床,她也不告诉我,害得我昨晚和她挤在一起。
“这里也有屋子可以住,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我拿起桌上的一块烤红薯,一边吃一边瘸着腿走出去。
她靠着暗红色的廊柱,恹恹回看了我一眼。
“你不怕?”
我一顿,没脸犟着说不怕,毕竟昨晚两个人睡在一起,我都吓得拼命要点蜡烛。
“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脖子还痛得厉害,今晚要是还这么过,我得难受死。
她没看我,只是遥遥望着院子里。
“故事就快讲完了。”
我坐在旁边,靠着她对面的廊柱上,我好像从来没细想她的年纪,她比慕淮南大三岁,算算今年快四十岁了,只是那张脸已经被伤痕完全覆盖,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好像她就停在了当年把她变成这样的那个时刻,再也无法往前。
“我以前就和老三一起住在这间屋子里。”
她忽然开口,让我有些愣神。
“老三?”
“就是当年第二个任务以后,前三名的老幺。”
我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
“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很快他就发现我是个女人。”
“那……那他要告发你吗?”
林书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看向远方,长长吐了口气。
“后来他就因为误食了老鼠药,死了。”
我一惊,心里免不了会猜,是不是她做的……
虽然我没问,但她也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于是点点头。
“是我做的,没错。”
“本来他说,他可以帮我逃走,可以出国,远离和安坊,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不逃。”
“第一,没人逃的了。第二,我当时心里的信念,已经成活下去,变成了要活着坐上和安坊坊主的位置。”
野心是随着欲望慢慢增加的,无可厚非。
“老三死了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了,周围都是看守人员,问根本逃不出去,直到那天,慕淮南回了这个院子。”
“他不是被收为义子了吗,为什么还会回来?”
“说是因为他的病情,慕淮南又先天性的心脏病,那些日子总是反复不舒服,老坊主就让他到静安苑里来养病。”
说着,她拍了拍身后的廊柱,院子枯败了,但这檀木还是上等上的好,没有被腐蚀,声音还是生脆。
她回忆起来,提起慕淮南,她眉宇不自觉就有些舒展。
“我那时候见到他就是在这条走廊,我出来透气,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这长廊上,孤零零的,那时候是秋天,他看着院子里,身后有七零八落的叶子落下来,我乍看过去,觉得他单薄的身子还有几分可怜。”
“可他转头之后我就不这么觉得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转过来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好像要把我这个人挖空。”
林书培说着不住地摇头:“在那之前,我和他几乎没什么交集,也没这样正视过他,但我后来越想越不服气,他这么病恹恹的一个人,凭什么能把我打败。”
“那天在长廊相遇,他就这样懒洋洋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回过头去发呆,他就是那样,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回忆起慕淮南来,林书培的思绪好像不怎么容易被控制,一时间跑远了,回忆的都是慕淮南当时的模样。
“那时候正是秋天,他总搬个藤椅坐在院子里,有时候改一个厚重的羊毛堂,病里病气的,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多厉害的人。”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望着她陷入回忆的眼眸,眼底出现过从未有过的波澜,不禁有点心疼。
她怕是先动了情,所以才会输得那么惨。
“我总是想办法和他找茬,不是把他椅子的腿弄断,就是把他的羊毛毯烫一个洞,我当时就想,他一定知道是我的做的,但拿不出证据惩罚我,这样就只能干生气。”
“我当时好幼稚,整他还觉得不过瘾,索性跑到院子里,叉腰站在他的藤椅旁边,盛气凌人地告诉他。我迟早会把他赶出和安防的。”
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他是什么反应?”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耐烦看我一眼,说的话也是敷衍,他就让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你什么反应?”
“我只能告诉他我的名字,没办法,他那双眼睛压过来,我什么灵机都动不了了。”
我笑着点头,对此理解的很。
“直到有一天,这院子他待得大概是烦了,从藤椅上起来,朝站在走廊的我走过来,直接问我,想不想出去玩。”
“你在静安苑内,从来没出去过了?”我没想到。
“当然,老坊主不让我离开,最多只能在院子里走走,我早就闷死了,听他这样问我,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应他,但心里却有点不相信。”
“怕他陷害你?”
林书培点点头。
“是啊,我那时候只当他是普通的对手,哪知道他其实厉害到根本不屑陷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