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是看出我的诧异,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你们这种从小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生存环境,为了保命,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怎么偷的?”
“我假装走失儿童,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接,然后我在等待的地点设计陷阱,他们一来就被打昏,我拿了枪赶紧跑。”
“就这样被你偷了五把枪?”
她点点头。
“真是匪夷所思。”
我继续诧异,她继续讲她的故事。
“后来我成功做到,老坊主看到我实力,就问我愿不愿意去和安坊,我对自己的未来从来没有规划,就连能活到哪一步我都不知道,只求当下的温饱。所以当我听见老坊主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问了什么?”
“我问他晚饭有没有红烧猪蹄吃。”
林书培讲着讲着自己都忍不住勾起唇角:“那时候每天只要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满足。所以老坊主告诉我不光有猪蹄还有红烧肉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她讲着讲着就停了,看着远处的一棵树发愣,空气里安安静静,周遭连飞虫都没有。
那棵树光秃秃的,看上去死了很久,一片叶也没有,看不出是什么树种。
林书培慢吞吞的走过去,忽然说:“和安坊的后院也种了一棵。”
我想起慕淮南住的院子前面,那颗百年老树,根茎错综复杂,扎根地下,蔓延缠绕的房梁,像是一只抓着整个院落的手。
只是能记起,却一直不知道名字。
我疑惑地问出声:“怎么了吗?”
她这才回神过来,慢慢摇了摇头。
“没,只是想起前几天回到和安坊,见到了慕淮南。”
我记得那天,和安坊家宴上,她就是我躲在老树后面偷偷打量的女人。
提起和安坊的时候,她身上的戾气好像收敛了些,眼底也多了抹道不明的复杂。
“我一直以为老天爷留着我这条命,是因为需要有个人摧毁那位高高字在上的慕先生,他周围的人都怕他,连直呼他的名字都不敢,只有我,辛苦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恨意,才配得上和他斗。”
虽然我和她现在都是可怜人,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她一句。
“你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慕淮南甚至不会把任何人当成对手。
这点我和她都懂。
“你知道我当初的打算是什么吗?”她忽然转过头看着我:“我本来打算,杀了你和你儿子,想看看他没了你们是不是生不如死。”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我后来想了想,你们死了,他大不了豁出去陪你们一起去。”林书培说着,隔着一地惨白的月光,抬头打量我的眼神:“死对他来说太容易了,我那样做摆明了是给他一个死的机会,对他而言,让他孤苦无依带着病痛活着才是难事,我怎么能便宜了他?我要他活的久一点,在久一点,不然我陪谁玩?!”
我不想和她说这个,这世上想要报复慕淮南的人太多,我耳根子快磨出茧了,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看着他一步步越走越高,那些恨他的人,一个个离开人世。
没人能动摇的了他。
左右都不可能实现的话,听着她说不自觉就会烦了,我恹恹地开口,转了个话题。
“你好像对和安坊,有不一样的留恋。”
她好像对我的敏锐并不意外,一双眼睛逐渐沉下去,慢慢开口。
“和安坊是我家。”
她说:“在被老坊主接去和安坊之前,我从没在一个地方连续睡一个礼拜,要么是被别人抢了地头,要么就是警察来扫人,我过多了漂泊无依的日子,当在和安坊里,有我的房间,哪怕只是一个床位,桌上有我的碗筷,院子里有能让我每天看见的花花草草,那种感觉,对我而言从未有过。”
“让你有了家的感觉,是吗?”
我感同身受,从国外漂泊生活回来以后,是慕淮南接回家,给了我我爱和包容,给我一个家的。
可现在,一想到他,心里就酸楚着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家的感觉,就是让我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在为了明天去哪儿而发愁。”
“直到有一天,老坊主又从外面带了八个孩子回来,告诉我们,我们九个里面,只有一个人能留在和安坊。”
说到这里,林书培就不再笑了,她揉了揉鼻子,长舒一口气。
“我那时候就一个念头,要把他们都赶走,我要做那个留在坊主身边的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归宿,我不能让任何人抢走。”
“所以,你就在第一次的任务里,全力以赴得了第一名?”
她点头。
“没想到这部分慕淮南也给你说了?”
“说了一点而已。”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赢了他。”
我没忍心告诉她,这其实是慕淮南故意的,他只是不希望那么高调,毕竟枪打出头鸟。
“其实我后来才想明白,那根本不是我赢,而是他让。”
原来林书培心里都清楚。
“从小就是这样,他让你赢,你就必须要赢,让你输,你就连命都会输给他,他不动声色控制着所有的事情,那双眼睛随便看过来,就好像能把你的心挖出来琢磨透了一样。”
林书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感叹:“我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直到遇见他,一次次栽在他手里,我才不得不相信。”
她转过来看向我,月光照在她眼睛里,依然照不亮那份浑浊。
“你应该最了解这种感受。”
“后来,第二轮的时候。”
林书培开始继续讲:“你应该也知道,坊主让我们攀附权贵,还必须和政界相关,我没办法,就悄悄恢复女儿身,换了个名字在娱乐圈发展,这个圈子鱼龙混杂,多得是出卖色相只为了上位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里找不出一丝难过悲伤,好像为了成功上位付出的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似的。
“我变成了其中一个,夜夜笙歌,陪大大小小的领导,一步步往上爬。”
“你不怕让坊主知道你是女儿身?”
她摇头。
“坊主一向不理会娱乐圈的事情,我就是个不温不火的三线小明星,别说认识我的人不多,就算有和安坊的,也不可能舞台上那个前凸后翘的妖艳女明星,和坊里那个不张扬的小男生联系到一起。”
“我就这样不停歇地努力着,可到头来,我拼了命的往上爬,还是比不过慕淮南的手段。”
“他……”
“他被一个政界高官收养,平步青云,根本不是我追的上的。”
“然后呢?”
“然后我不甘心啊,想着破坏他的依附,我一个女人,没名没利除了这张脸根本没有其他吸引对方注意的办法,我找了个机会把收养慕淮南的那个高官灌醉,带到酒店,拍下他表里不一的证据,只要他名声臭了,自然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做不下去。”
“你成功了吗?”
林书培叹了口气摇头。
“没有。”她说:“我不光没成功,还把自己拉下了水。”
“为什么会这样。”
“我把照片散步出去,一时间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那高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硬说照片是合成的,有人故意陷害他,然后还收买手下人,给我安了个诬陷的罪名,到处抓我。”
她说到这里好像有些累了,抬头看着月色,有些愣神,有些迷茫。
最后归为一阵沉叹。
“我们这些势力单薄的人啊,根本不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
我听出她话里的悲凉,也正是我心里的悲凉。
当命里的所有事情都变成被掌控,当爱他,恨他,离开他,重新回来找他,这一切看似意外的发生,实则说不定是对方早就算好了的。
知道事实后的这种无助,才是最无可奈何的委屈。
“我便会男儿身回到和安坊,那个任务最终的赢家自然是慕淮南,我是第二名,然后老坊主就安排我和这个任务的第三名,一起住到静安苑去,慕淮南就顺理成章留在了老坊主的身边。”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过了很久,才听见林书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悲剧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不懂:“为什么这样说?”
“老坊主把我和第三名关在静安苑的同一个屋子里,一张床,一个桌子,每天只有一个人的饭,一个人的水,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人份的。”
她说:“我和他谁都出不去,每天为了抢这一份饭想尽办法。”
我纳闷:“不能一起分享吗?”
林书培摇头:“和安坊长大的孩子,不像普通的孩子,教的是分享。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弱肉强食,赢了就有权拥有一切,输了,自然也就活该一无所有,所以我们争,拼了命的要赢,赢的人可以把吃不完的饭倒掉。而输的人,连去捡胜利者仍在垃圾桶的饭的资格都没有。”
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成长环境,把小小年纪的孩子们养成斗角场的战士,从小就教他们孤独,教他们杀戮,教他们这个社会最阴暗的一切。
而我对他们这个世界的认知,基本为零。
如果不是听林书培给我细致地讲,我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