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枯槁的手,此刻却犹如刀锋,只要她稍微转动手腕,就能把我的脖子扭断。
私下昏暗,月光被厚重的阴雨遮挡,只有细微的一条缝隙洒在走廊里,穿过那双突如其来的手,什么都黑压压的,只有一只手惨白着扣在我的喉咙上。
就像是……就像是从黑暗里忽然伸出的死亡之手。
我吓得浑身战栗。
忽然!我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一顿,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逐渐松缓,我呼吸一时间流畅很多,而那只手,反而开始不停地发颤。
黑暗中,我看见她的脸慢慢出现在光下,一点点靠近我,她的头上,抵着一把枪。
她的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把冰冷的枪控制着她。
良久,听见黑暗里传来熟悉的男音。
冰冷,低沉,不容置疑:“放开。”
那个女人带着黑色面纱,但足足一双枯槁的眼睛,足以让人想到她脸上的面容,该是何等的瘦削恐怖。
被枪指着的时候她好像不怎么害怕,而是听到那男音从黑暗里传来时,她才胆战心惊起来。
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紧接着浑身发颤,她不情愿地收回扣住我脖子的手,下一秒像是被泄了气,站都站不住,踉跄一下差点跪倒在地上。
枪的主人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我听声音就知道是谁,直到看见他的月光下的脸,我才终于长舒口气。
“淮南叔……”
外面风雨也好像停了,除去风雨大作,只剩下细细密密的雨声。
他冲我轻松一笑,柔声道:“别怕。”
那黑衣人恐怕一早就发现了我跟踪她,正好天黑的早,这走廊偏又是摄像头找不到的暗角,她想干掉我。
不然不会出手就那么重的。
那女人痛苦地低声喘着,慕先生徒然压下来的足以让人窒息的恐怖氛围,让她战栗且艰难地钝钝吐出几个字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淮南冷冷地笑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忍不住捏着拳头逼问他:“说!景瑜是不是你掳走的?!”
她抬眼迎上我的目光,不比不闪地答:“是。”
“你!”真没想到绑了人她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我气愤不已:“说!景瑜在哪儿?!”
那女人好像没心思继续理会我,她偏头看向窗外,实则在用余光打量慕淮南。
她挑眉,好像刚才情急之下的恐惧害怕都平复了不少,轻松地问了一句。
“怎么,你要杀了我?”
夜色印在慕淮南的眼睛里,像夜魅里藏着的一只豹,阴狠果决。
“当然不会。”
轻飘飘四个字,好像随时都能被吹走一样的轻飘,但落在那女人的耳膜里,却好像比要了她命还让恐怖。
他最后补了一句:“死太轻松了。”
六个字,终于让那个一身清冷的女人卸下所有盔甲,冷汗细密,如雨下。
但她偏偏不肯承认自己的害怕,硬生生扯来一个借口。
“因为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景瑜的下落,虽然你不会在乎景瑜的命,但你在乎面前这个女人的看法。”
她说道“面前这个女人”的时候,冷冰冰瞥了我一眼。
眼里有不屑,但不屑下面藏着的,被我看穿的妒恨。
跟着慕淮南久了,多少学会了点看穿人心的法子。
慕淮南没回答,而是伸手探进她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个瓶瓶罐罐。
仔细看过去,全是景瑜平时每天都必须吃的药。
“弄坏水管,只是为了有机会溜进来偷药,景瑜的药,都吃完了吧。”
女人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你比我害怕景瑜出事。”
良久,慕淮南冷冷吐出这句话,收了枪,朝我走过来。
他搂我在怀里,知道我冷,一只手不停搓着我的胳膊,这才慢慢热起来一点点。
他看着她,窗外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会儿的雷雨又开始肆意,一道炸雷劈下,轰隆声震耳欲聋。
只一瞬,天和地就又好像平静下来,他一字一句,像是临刑罚的刽子手,每一刀都刮在那女人的骨头上:“如果你想叙旧,景瑜神志不清,你选错人了。”
最后一句,尾音清冷,却像一把刀,一刀戳在女人最脆弱的脊骨上。
“我还在呢。”
她站不稳,踉跄撞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大口低低喘息着。
而慕先生从头至尾都是一派慕先生的作为,平静泰然,云淡风轻。
他冷静地看着她顺着墙壁一点点滑落跌在地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
这话里,带的是讽刺。
女人冷笑。
“你想说,我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没用?”她不等慕淮南回答,也是知道慕淮南不会回答,继续自顾自开口:“慕淮南你错了!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你低看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等着吧,我会让你尝到和我当年一样生不如死的感觉!”
一道闪电划过,闪出女人女鬼一样无色的面容。
吓得我忍不住往慕淮南怀里缩了缩。
只是,再大的恐吓在慕先生面前只是小孩子逗乐,他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没见过,早就刀枪不入。
“慕淮南,是你告诉我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输。”
那女人眼底充血,狠狠刮在我身上。
“陆薇安,我知道这些年慕淮南把你保护的很好,但这种生活,很快就要到头了。”
慕淮南的底线就是永远不能让我收到威胁,一直坦然自若的他忽然凌厉俯身,一把扣住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人有了软肋会输。”他道:“但你忘了,我是谁。”
女人眼底的仓皇和惧怕一瞬间迸发,喃喃好几遍我才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她说:“你不是人,是鬼,是恶魔。”
恶魔的软肋,是谁都无法触碰到的,只要接近恶魔,就会被碾碎成沫,哪有机会触碰他的软肋。
终于,在暗沉的夜色里,女人彻底瘫软在地上,雨声都变得犀利刺耳,她像一个被人抽离灵魂的骷髅,今时今刻,只剩下一堆散落的碎骨头。
慕淮南楼着我,转身离开。
站在一楼的大门前面,可以远远看见食堂的灯亮着,下着雨,病人和医生也没那么快赶回来。
慕淮南脱了西装外套,套在我身上,把我紧紧裹着,捧着我的手不断地哈热气。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不敢面对他。
他一向最生气我骗他了。这次我借着去公司的借口,跑到疗养院来,他一定会生气。
“淮南叔……”我可怜巴巴地叫他:“对不起。”
他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我不该骗你一个人来疗养院。”
想想刚才遭受的一切就怕的要命。
“然后呢。”他一边继续帮我暖手,一边问。
“我……我再也不会骗你惹你生气了。”
“你想怎么弥补这次的错误?”
我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
“我……我回去写检讨……”
慕淮南不依不饶:“然后呢。”
“然后……”他暧昧地靠过来,声音轻飘飘,我自然知道他等着要我说什么。
“好啦!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嘛。”
大厅里是慕淮南开心的笑,他重重吻下来,然后拦腰抱起我,前院大厅门口正好停下一辆车,他跨步走过去,车上司机下来帮忙撑伞,把我们接走了。
引擎发动之前,我还是有些犹豫看向大楼里面。
“景瑜她……”
“没事。”慕淮南抱着我:“我会带她回来的。”
“嗯。”我埋头进他的怀里,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一直战战兢兢的一颗心,终于在他的怀里重回原位。
这雨一直下个不停,等我们都回家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抱着我洗了澡,整个身体浸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感受到温暖的力量。
当下那一刻几乎能驱走所有阴霾。
我和他一同窝在有些狭小的浴缸里,好几次我说要换个大的他都不肯,硬是每一次都要和我挤着,说是这样暖和。
他抱着我,周围水汽腾着。
“淮南叔。”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那个人,真的是你的老朋友吗?”
他点了点头。
“那……她是谁。”
慕淮南叹了口气,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来。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他看着我,不由得露出一个宠溺地笑,捏捏我的脸颊,开口:“永远跟小孩子一样,那么重的好奇心。”
他终于松口,肯告诉我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
“她叫林书培,当年女扮男装混进我们八个男孩子里面,一起接受老坊主的考验。”
“女扮男装?”我想了想问:“是不是就是那个你说瘦瘦小小跟个女孩子一样,大家都叫他娘弟的人?”
慕淮南点了点头。
“居然是个女人?!”而且……
“她第一次考验还得了第一?”
慕淮南又一次点点头。
她还活着……
我忍不住发抖。
“淮南叔……你不是说……当年和你争的那些人,都死了吗?”
他忽然沉沉叹气。
“那是很长的故事。”他从水里起来:“今天很完了,我们洗完澡早些睡觉,挑一个空日子,我给你讲,好不好。”
我左右拗不过他,只能满不情愿地点头。
睡觉前,他给我冲了预防感冒的药,怕我冻坏了明天生病,最后我们来同枕而眠,道晚安之前,他忽然告诉我。
“我明天去把景瑜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