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被慕淮南抱在怀里。
我忽然出声:“我这样好像很让林书培失望。”
“为什么这样说。”
“她给我讲了两天的故事,口干舌燥,可我还是恨不起你。”
我说着反而有点生自己的气,抬起头看他,黑黢黢什么也看不到,不解气就伸手掐他的脸:“她几乎把你的恶行都告诉我了,我听的时候还咬牙切齿的恨着呢!结果做了车回市区,我发现我没地方去,只能回家。”
他抱紧了我,好像饶有兴致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那就回家找你算账吧!结果你一抱着我,我又什么都忘记了。”
“安安。”慕淮南的声音低沉沉飘在夜色里,怎么听怎么舒服。
“我不追究林书培给你讲了什么,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你要知道,很多事情旁观者清,她把自己放在恨里太久了,所以早就过了追究真相的时机。我能想到她都给你讲了什么,我在她嘴里一定像个地狱来的摸头一样,喝血吃肉的。”
喝血吃肉……
林书培却是用这个形容词说过慕淮南。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太怕我了,把我想的那么高不胜寒。”
”淮南叔……”我犹犹豫豫:“我家那件事情……”
“现在还没到查的时机。”他说:“再等等。”
他让我等,我就只能等。
我闷在他怀里,听见他逐渐平缓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就翻了个身,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说到底,我没那么容易从那件事情里抽离出来。
身后的慕淮南动了动,顺着床又朝我靠过来,他伸手拉我进怀里,好像醒了。
“怎么了安安,是不是腿不舒服?”
“没事。有点热。”
那只手没有再靠过来,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在靠近了。
我一直没有转过身面对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看我,只是人一到了晚上,总莫名的多愁起来。
林书培给我讲的事情我都不会忘,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着,还是她讲给我听的桥段。
尤其是慕淮南搬进静安苑和她一起之后,这段故事,好像格外让我深刻。
辗转反侧总横亘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
当年,慕淮南问林书培,想不想出去玩时,所有剧情就开始按照慕先生的设定,一步步走了下去。
林书培以为是他想陷害她,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又不甘心,半摇半点。慕淮南也懒得揣测她道不明的想法,朝着门口就走过去了。
林书培心里痒痒,眼看着他从大门就要迈出去了,心里实在憋不住,三步换作一步那么快地冲过去,跑到他身后,脑袋仰着还义正言辞。
“你病着,一个人出去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保护你。”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所应当的借口,一并跟着慕淮南出去。
当时的慕淮南是坊主最喜欢的义子,他说话顶半个坊主那么有用,他想带出去的人,看护的人也没人敢阻拦。
她以为他懒洋洋的好像一幅什么都懒得管的样子,但接近他时就会发现,他其实早就在无形中操控了周围的所有。
有了第一次,就开始有第二次,第三次……
起初只是在附近走一走,但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慕淮南从哪儿弄来了两辆自行车,两个人骑着车从郊区跑到市区,吃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然后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林书培没有钱,东西都是慕淮南买着吃,他吃一点点,剩下的就都给了林书培。
她讲起这段的时候,眼里有点湿润,我想一个从未懂得分享的孩子,拿到慕淮南的那些零食时,心里一定很震撼。
但结果她揉了揉眼睛,眼底的柔软变做一抹冷笑。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食量小,吃不了了,就随便丢给我,他从来没把我当回事。”
林书培还说,就是因为这样,她一点点对慕淮南敞开心扉,慕淮南在静安苑从秋天住到冬天,冬天又过去。
他还是照常在院子里,躺在藤椅上,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她不喜欢看着他苍白的样子,就把院子里最红的花摘下来放在他手里。
有一次她伏在他脚边睡着,醒来时慕淮南已经把花取下来别在她的耳朵上。
看她醒来,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要是个女孩儿,一定生的很好看。”
这一句,就让林书培从头冷到脚。
她本来就生性多疑,加上慕淮南那双眼睛,总能把人一眼忘穿似的,她越想越慌,好几个晚上辗转难眠,敏感到慕淮南后来的一个眼神,她都总觉得他是在警告自己。
越是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直到她有一次洗澡忘了锁门,被慕淮南不小心撞见。
慕淮南却假装不知道似的,看见浴室有人,就自然地把门关上,可浴室里的人,却没他那么大的心。
慕淮南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林书培走进来,还关了门。
两个人隔着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她远远的冷着脸,心里早就翻天覆地,却未曾表露。
气氛凝重了片刻,她才终于开口,带着警惕。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他看着书,还翻了一页,头也没抬只是说:“你的身体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看见了吧。”
他这样说,分明就是早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林书培震惊着忍不住往后踉跄了几步,努力定了定神,才开口。
“你什么意思。”
“你能在第二个任务里得第二,难道不是仰仗着你的……”慕淮南不避不闪,直愣愣说出这个词:“身体。”
末尾还算仁义地给了个反问句:“吗。”
林书培面红耳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出现在静安苑的男人,先天性心脏病,还能让老坊主任认他做义子,从前是她看轻了他。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耐着性子先压低了自己心里的火,才道:“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慕淮南简简单单给了她两个字。
“养病。”
好像也找不出毛病,毕竟他既然早早知道了她的真是身份,却一直没有拆穿,而且从他搬进这里开始,也从没用这件事情威胁过自己……林书培想不通,他究竟想要什么。
林书培发现自己根本问不出什么,想着,既然他之前没有戳穿,自然之后也不会,便暂时稳了心智,没再提过这件事情。
暗地里,却再偷偷想办法,怎么能保证他守口如瓶,保证不让他威胁到自己?
林书培活了这么大,所有经验教训总结出来得出的结论是。
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她害死老三的时候眼睛都没眨,可一想到要对慕淮南下手,就舍不得。
林书培觉得有一种很可怕的情愫正悄然爬上心头,那种感觉让她一回味就浑身酥酥麻麻,有点温暖,有点潮湿。
黏糊糊的黏在她心上,逃不开,丢不掉。
她没感受过,所以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叫爱。
她豪放惯了,只想着不能让他死,但也要让他不敢把她的秘密捅出去。
她要把他拉下水。
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悄然钻进脑海。
如果慕淮南让她怀了孕,这就代表他知道了她是女人的事情,但没上报给坊主,知情不报,在坊主眼里也是要罚的大过错。
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再也分不开。
林书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偏偏漏了一点。
她碰了慕淮南的底线,他最烦别人骗他。
本来想用孩子要挟他计划失败,他拿着堕胎药找她,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只求他饶过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时,林书培此生都没这么恐惧过。
那是她肚子里血脉相联的孩子,她想抱住那个孩子,作为一个母亲的本性,甚至超过她想要坐上坊主位置的想法。
她最后没了办法,抱着慕淮南的腿求他。崩溃的哭声几乎撕裂的整个房间的空气。她眼前模糊,嘴里全屏仅存的潜意识在说话。
“求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我带着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是想留住他,求求你了,坊主的位子让给你,我走,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还不行吗?!”
她说到最后没了力气,软倒在慕淮南的脚边,慕淮南俯下身,亲亲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毫不犹豫喂下了那颗药。
林书培反应不及,药丸已经顺着喉咙滑下去,她拼命用手后去扣,拼命呕吐,拼命阻挠,都无济于事。
她慢慢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小腹胀痛,她整个人瘫在地上,如坠冰窟。
慕淮南没说什么,开了门就走了。
她恨他,恨极了他了,恨的只想杀了他。
第二天一早,林书培拿着刀闯进慕淮南的屋子,他还睡着,背对着门口。
她颤抖着一步步靠近,摈住呼吸,她明白只要一下,自己就能帮她的孩子报仇了。
可举起的那只手,却迟迟放不下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哭,哭得像个崩溃的孩子。
哭声吵醒了慕淮南,他翻过身看她,窗缝里溜进来的阳光,照在林书培举起的刀上,折射的光有些刺眼,他不免眯了眯。
很自然,很平静地陈述了他的不舒服。
“你手里的刀很刺眼,放下吧。”
林书培听着,抖的更厉害了,她忍了很久,却还是坚持不住放下了。
“我还没睡醒,你出去吧,中午之前不要进来了。”
两行清泪落下,她走到门口帮他关好了门,终于意识到她可能永远都下不了手杀他。
他刚才的话,就像是狗主人告诉小狗,去帮我把拖鞋拿过来,小狗就颠儿颠儿地去了。
狗主人说,你别叫了,很吵。
它就乖乖闭了嘴。
那天林书培想了很久才明白为什么慕淮南来到静安苑,会先问她肯不肯和他出去玩。
他其实只是缺个引路的,或者说,却个处理吃不完零食的。
她对于他而言,只是个听话的狗,每次出去玩,只是看心情遛狗。
不知道幸还是不幸,这条狗慕淮南养的很好,足够听话,足够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