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背被水晶吊灯的灯片砸中,伤口需要每天换药,声带由于被灼伤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其他伤口并不严重,我在医院休养了两天,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便自己办了出院手续。
火灾发生之后我并没有再见到任老,听说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是却执意要住院休养,谁劝也拦不住。
我出院的前一天,施助理来医院看了我一次,他像日常探望病人一样带了花和水果,然后坐在病房里沉默了很久都不说话。
气氛尴尬异常,我随手拿了一只橘子递过去,问他要不要吃。
他伸手来接,我这才注意到一向沉稳而显得略有些不近人情的男人竟眼眶微红,看起来有些沧桑。施助理一句“谢谢”刚说出口,我的身体却不由得一僵,橘子突然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床下。
只余下一只空荡荡的手在尴尬地举着。
施助理的目光从我的手心缓缓上移,然后看了看我。
“许小姐,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谢谢你。”
施助理是第二个,因为任老而来感谢我的人。
我淡淡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又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不止。
男人眨了眨眼睛,眼眶竟变得更红了,他说:“我跟了老爷大半辈子,从队伍退伍出来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一开始当他的保镖,后来成了任宅的管家。我没想到大半辈子过去了,还能遇到这种事情……”
他看着我,眼神真挚而诚恳,“如果老爷有什么意外,我老施一定是要跟着去的……许小姐,你救了老爷,也……救了我。”
我能看出施助理对任老的感情非同一般,但却也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忠心,倒让我一时静默,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突然对这个原本没什么好感的施助理生出一股敬意来。
他的道谢真挚,我便没有寒暄推辞,只问他:“任老现在怎么样了?”
施助理眼眶中的红渐渐消退,再看还是那一副一板一眼的模样,回答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可能受了惊吓,现在待在医院休养,怎么也不肯出院。”
我笑,任老偶尔的小孩子心性,我也是见识过的,执拗起来没有人能够说动。
想了想,又问:“那任宅呢?”
那场大火最后蔓延成什么态势,我并没有看见,但是整个大宅里面所有装饰家具几乎已经付之一炬,我是知道的。
施助理惨淡一笑,“大宅子内里要全部翻修,可能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我想这也是任老不愿意回去的原因……”
施助理说,任老对任宅的感情深厚,人老了之后或许见不得那些物是人非的转变,所以坚持要在医院里住到宅子修好了为止。
我笑不回应。
施助理没坐多久,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要走,我送他出了门口,他突然转过脸来对我说:“那天我本来已经算好时间打算出门去取餐,但是谢小姐突然来了,她大概是听说任老出院之后胃口不好,坚持说要亲自给他做早餐,还打发了我和张嫂出门买菜。”
他说完,眸光暗了下去,也不再看我,“我只是没料到……”
我能够体会到施助理悔恨的心情,但有些劝说的话却不太好说出口,只能安慰他:“任老没事就行,你也别太自责了。”
他也许也察觉到了不妥,忙点点头,又说:“那天是我失约,但是任老是的确惦念许小姐你做的食物,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
他说完,目光落在我被纱布包裹的手上,突然便不说话了,然后惭愧笑笑,才说:“是我自作主张了,许小姐就当没听过。”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期间没有留下许我搭话的时机。
我看着施助理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的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脊背挺直,大步流星,浑身透露出果断决绝的气质,但是这气质中隐隐含着一个男人的诚恳与忠心,有些让人刺痛。
出院之后的第二天,我去了任老的医院看他,还精心准备了几样他爱吃的食物,到达病房的时候,看到施助理正站在门外候着,见我来了,神情略有些为难。
待我走近了,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餐盒上,随即更加无措地喊了一句:“许小姐。”
我的目光向着他身后的病房门口探了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照理来说,施助理是任老的贴身助理,平常是不需要这样在门外候着的,我看着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心里一阵恍惚,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淡淡笑了笑,将手里的餐盒递了过去,“施助理您之前跟我说任老想吃我做的食物,我出院了就做了一些送过来,不如您帮我拿进去吧?”
施助理连连点头,接了过去。
他似在回避我的目光,我见状也不愿意多待,便要离开,突然又听见他说:“许小姐如果不赶时间的话,不如等一下,我去通知任老。”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施助理已经捧着餐盒,转身折进了病房,我见状只好在门外等着。大约过了半分钟,他又走了出来,手里的餐盒不在了,对着我淡淡一笑说:“任老请许小姐进去坐一坐。”
我闻声略略一点头,路过施助理身边时忍不住问:“还有谁在里面吗?”
“是谢小姐。”施助理坦诚回答。
果然是她。
听见施助理的回应,我突然有些怯步,思索了一阵,才推门进去。进屋见到任老正在吃饭,而我准备的餐盒却被晾在一边,谢西羽手捧着一碗汤,小心翼翼地在嘴边吹凉,又往任老的身前送。
任老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一份经济日报,他正眯着眼睛在看报纸上的内容,谢西羽的手在一旁举了半天,他终于凑过脸去吃上一口。
“任伯父,您能不能别一边看报纸一边吃饭呢,这样对您身体不好,我们把饭吃完了再慢慢看好不好?”话虽这么说,却是带着撒娇的语气,软糯细语,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搁下碗,抽走了老人手里的报纸。
任老眼神微微一晃,抬头看了谢西羽一眼,他竟然没恼,脸上浮起宠溺的笑意说:“好,任伯父听你的。”
我在一旁站着,吃惊之余亦是手足无措。
谢西羽一手酿成的火灾,我未料到一个不怪罪,另一个竟也丝毫没有歉疚之意,他们两人像是彼此默契,都将这件事情翻篇过去。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过去,多少会对谢西羽在任老心目中的地位产生一些影响。
似乎是我想多了。
站在病房门口,远远地喊了一句:“任伯父。”
两人似乎这才缓过神来,一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来看我。谢西羽还是一如往常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至于任老是何反应,我摒足了呼吸,竟有些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