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素没精打采地看着电脑屏幕:股市走势图,绿油油的一片。
他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樱霓穿着Cosplay的服装,叼着棒棒,可爱自拍中。
夏骨朵桌上有盒已经切好的水果,她看着一本全英文书籍,一边用牙签一块块扎着吃。
她听到周期那边的动静,放下书看向门外。
他在外面接了个电话,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走来走去。
再进来,周期把丘陵从办公室请出来,“来来来,先坐下。”
把丘陵拉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后,他走到办公桌中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夏骨朵说,“他二姑的姥爷的棋友要找一个老战友。”
周期看向夏骨朵,眼里满满的崇拜,连连拍手,“未卜先知,好厉害!”
林元素也微微赞许地看着夏骨朵,“唇语?”
夏骨朵翻了个白眼,“你们年纪不大,听力这么差?”
樱霓不屑地反驳,“谁竖着耳朵听别人家的事啊?你管得真够宽的。”
丘陵不耐烦地起身,周期见状赶紧拦下,“不是别人家的事,老板你先听我说。”
“你大爷得七十了吧?隔这么多年,还不得找死。”
“兵马俑都能找出来,一个老兵找不出来?老板你对我们的team就这么没信心?”
丘陵冷漠地指出,“不是找不到,是找出来又能怎么样,效率太低。这事别说了,不接。”
他绕开周期,回了办公室。周期看向其他人,别人纷纷耸肩表示无奈,继续回到原来的状态。
周期呐喊,“真没想到合作这么久了,你们的良心还没长出来。”
没人理他。
他情绪低落。
口袋里传来信息提示音。是好友申请,一个健身肌肉男的头像,光影下看不见脸。申请人:相信明天。备注:我是你大爷。
周期没好气地按下拒绝键,“我还你大爷呢!骗人骗到我这来了。”
周期觉得自己就是那战火纷飞战壕里唯一的士兵。
没人肯帮忙,但二姑的姥爷的棋友既然来了,他还是得负责接。
嘈杂声,不明群众围观,不少人还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老头儿把老太太给推倒了。
老头像有钱人,铁锈红西装,小脚裤、踩马靴、大背头、身材精壮,身边是个亮色行李箱,还有个单反相机包。唯一不怎么协调的是他背着个伤痕累累的旧军用水壶。
老太太穿着邋遢,躺在地上哭天抢地,“哎哟我这腿动不了啊,疼死我了!就是你推我的,真缺德!”
老头双手抱胸,一脸的倔强,“你说说,我哪缺德了?”
周期拨开人群挤到围观群众的里层,举起手机看了一眼,对着他要接的二姑的姥爷的棋友年轻时的一寸照,跟眼前的真人比较。然后走到真人面前,上下打量好几遍,“吕大爷?我是周期!周育才的孙子。什么情况啊这?”
吕东风也打量着周期,面色渐渐缓和,“这么多年不见长个。对了,我加你微信你小子干嘛一直拒绝我?”
尴尬。周期想到,“你不会是?”
“相信明天!”
他俩聊得欢,老太太不乐意了,“哎哟喂!我的腿啊,你这老头儿,就把我扔这儿了是吧?”
周期凑近吕东风小声问,“你俩不是感情纠纷吧?”
吕东风瞪了周期一眼,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老太太自己摔了,没人帮忙,我好心扶了一把,她反而说我推她。不过没关系,我就想看看她怎么说。”
周期上前看了眼老太太,面色红润,不像真的痛苦。他眼珠子一转,转身大声怒斥,“爷爷,你这就不对了,一来就给我惹事。是不是你推的人家老太太?这下好了,人走不了了,肯定伤得很重。”
吕东风愣了下,看到周期使的眼色。
“你这是故意伤人你知道吗?肯定得去警局处理,我爸这么铁面无私,他肯定帮理不帮亲,你完蛋了!”
周期去扶老太太,老太太就是不肯起来。
“你别着急啊老太太,我爷爷他脑子不好使,您看他穿的,红配绿,赛狗屁!”周期继续劝老太太,“我扶着您去警局,背您也行。我爸是局长,他这人最公平了,肯定不袒护我爷爷。”
说着他掏出手机做势要打电话,被老太太拦住。
“算了小伙子,我看他就是脑子不好,应该不是故意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也怪我自己不小心。”老太太慢慢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假装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期在背后喊,“真没事儿?有事您得说。”
老太太没接话,越走越快,围观群众有数了,老太太不像受伤,是讹人的。
周期弯腰要去拎单反相机包,被吕东风挡住了,他自己背起来,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伸向周期,“我是你大爷,扫一扫。”
周期看看吕东风,又看看手机。
吕东风说,“别看了,就是我本人,只是加了个滤镜磨了个皮。”
等上了滴滴专车,吕东风坐在后座,腰背挺直。他喝了口军用水壶里的水,“我记得你小时候你姥爷带你去下棋,你那个胆子小啊,见人就哇哇哭。现在怎么扯谎这么溜。”
周期学丘陵,“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然你刚才肯定得赔钱。”
吕东风拍拍腰间,“不差钱。可这是钱的事吗?理儿得说清楚。城市里风气就是差,待了五年一年能碰到一回!”
周期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忍不住说,“吕大爷,不是我说您,您穿成这样,不碰您碰谁啊?”
吕东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我穿得怎么了?老年人就不能fashion啊?周期,你跟你商量个事,以后你在别人面前能喊我吕爷吗?把大字去掉。”
曹大奔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吕东风,扑噗笑了出来。
吕东风看回去,刚要开口说话,曹大奔说,“大爷,噢,吕爷,您这水壶很特别啊,和您这身……”吕东风也不客气地打断他,“复古懂吗?”
“懂的懂的,我看也是。”曹大奔忍住笑专心开车。
周期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看了看手机,终于开了口,“吕大……吕爷,我得先和您打声招呼,我们公司那些人,虽然都是好人,但都挺有性格的。您这事吧……要是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
车里响起打呼声。
周期转头看,吕东风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睡着了。
唉,周期爷爷在电话里叮嘱过他,吕大爷这个倔老头,跟下棋的时候一样爱逞强,为了去找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再好的身子骨毕竟也70岁的人了。
周期把吕东风带回公司。
丘陵无语,他和吕东风撞衫了,都是红色系西装。
别人也就看个热闹,樱霓一脸兴奋,“丘大叔,这回你完败,我觉得吕爷穿的比你有气质。”
吕东风谦虚道,“哪里哪里,旗鼓相当,伯仲之间。”
林元素坐在座位上,用布擦拭旧表,瞄了几眼吕东风的军用水壶。
吕东风忙着弯腰整理,把一幅幅装裱好的照片给寻人公司的各位成员递上,是各地风景图,“你们这代年轻人什么都不缺,送你们什么都是多余,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一些有意义的礼物,这是我自己的摄影作品,一人一幅,聊表心意。”
樱霓接过一幅《沙漠中的树》,瞄到林元素的是《热带雨林》,立刻抢过来,“我跟你换,这个适合你,够孤独。”
吕东风等着大家夸奖,但大家只是沉默。他突然起身,开始解裤子。
在场的两位姑娘急了,樱霓叫道,“吕爷--”夏骨朵充满警惕,“你想干嘛?”
吕东风从潮裤里扯出一个自缝的袋子,又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拿出一个布袋,再打开,缓缓拿出一堆破破烂烂的钱。
还不少。
他把钱放在离他最近的林元素桌上。
“周期说已经和你们说过委托的事了,这次要麻烦你们了。”
看着那堆钱,林元素整个人不好了,面部狰狞,浑身战栗,舌头也大了,“你拿走……拿走……拿拿拿……走!”
吕东风以为他在客气,把钱推得更近,“不不不,这钱一定要收。求人办事,哪有不给钱的道理。这是定金,你们一定要收下。剩下的按你们年轻人的规矩,支付宝转。你们不收,我可就走了。”
见林元素还是不动,他把钱拿起来放在林元素手上,还合了合。
林元素终于彻底崩溃。
他冲进洗手间,打开专用清洁箱,摆开各种规格的清洁剂和消毒液,用水流冲洗。
这种清洁程度,哪怕外科医生的术前准备也比不上。
洗净手回到办公室,所有人已经转移去会议室。
吕东风缓缓摊开一张破旧的手绘地图。
“太酷了,这是藏宝图吧?”樱霓赞叹。
“我觉得这好像是个秘密基地。”周期说。
“还亚特兰蒂斯呢!幼稚。”夏骨朵吐槽。
“三八线,朝鲜半岛上北纬三十八度附近的一条军事分界线。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盟国协议以此作为苏、美两国对日军军事行动和受降范围的暂时分界线。”林元素看了一眼,得瑟地说。
吕东风感慨道,“我们十五师二十八旅六十三团四连三排,我负责电台,当时就驻扎在这附近。”他又拿出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七个年轻的战士浩浩荡荡纵横在山头的照片。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举着一杆旱烟。照片太旧,又限于当时的技术,所有人的面部都不太清晰了,但表情很一致:前赴后继,毫无畏惧。
樱霓指着左上角的一个战士说,“这个太帅了!我喜欢这个。吕爷,是你吧?”
众人无语,周期指着右下角一个神情特别倔强的小兵,“樱霓你是有认脸障碍吧。是这个,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吕东风得意,手指划过七个战士,最后停留在拿旱烟的那个上,“我们这个排,共七个人。这是就是我们排长三狗。”
丘陵眼睛一高,指着那杆旱烟,“好东西啊!”
吕东风从包里掏出一杆旱烟袋,“我记得这是排长三狗他媳妇儿当年从家乡给他寄来的。”
他陷入了回忆,那时他们还都年轻,见排长避着人抽旱烟就围了上去,抢过照片和信,还把信里的话大声读出来。排长夺回照片和信,但把旱烟分给他们抽,还说,“我可告诉你们啊,这场战役很重要,要是我没了,嫂子和侄子得你们帮我照顾。”
那是1953年抗美援朝夏季反击战的最后一场战役。
三狗留下他在坑道和大家保持电台联系,带着其他人去了最前线的战场。
他最小,也最倔,排长不放心他。
临别前排长把旱烟袋交给他保管,说万一回不来,就一定要帮他照顾他的家人。
一个排七个人,最后只剩他一个。
三狗是在保护他,明知道这一战有可能有去无回。
停战后因为三八线两公里内不能进入,战友们的遗体没法迁入烈士陵园。吕东风亲手埋了排长和另外两位战友的遗体。
丘陵沉思着说,“当时怎么不找呢?现在找,似乎是晚了点。”
吕东风激动地反驳,“谁说我没找,我这一辈子都在找他们!战后我回到家不久,就开始四处打听。我们那个时候,连封信都要走一个月,哪像现在?”
丘陵拍拍他的肩膀,“吕爷,您别激动,我的意思是,当时没找到,现在更渺茫了。”
樱霓抽了张纸巾醒鼻涕,“大叔,你今天怎么跟林元素似的!我们都没找呢,怎么知道渺茫?肯定能找到。”
丘陵起身走向自己办公室,“你这么肯定你去找。这案子我不反对接。不过吕爷你别怪我说话直,还真未必能找到。”
樱霓愤怒地看着他离去,“冷血的中年人!”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丘陵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摩挲着。
桌上有封信。
“丘哥,展信佳。你托我帮你问的事,问了一圈,还是没有进展。有些事,努力未必有结果。我们都是犯过错的人,也是不被理解的人。可如果背负错误过一生,只会阻碍我们向前的脚步。我懂你的执念,不过不必强求,快点开始新生活吧……”
年轻人啊,就是不沉着。
会议室内,吕东风充满期待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们,“我年纪大了,怕有生之年找不到了。这次回乡,听周期他姥爷说这小子搞了个寻人公司,还干得不错,所以就冒昧找来了,你们一定要帮爷!”
周期看着吕东风的各类奖章,取了一枚正要挂在衣服上,闻言道,“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摘下来!这是你随便戴的么?”吕东风喝道,“年轻人一点也不懂事。”
樱霓白了周期一眼,附和道,“你就会胡闹,这可是吕爷用血和汗换来的,你戴个毛?”
吕东风说,“这都属于我的战友们啊,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没有资格戴。”他又感慨起来,“当年停战后回到家乡,党和国家没有亏待我,授予了二等功,还让我当了村里的宣传干事。一年有四个假期,我都不在家里,全国各地地找。祖国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太宽广了,实在是找不过来。退休后工资不高,我就到城里帮人看车挣点钱,挣够了再继续找。”
“吕爷,你这么个找法,还不得累死?”林元素说。
“这点累,比起我那帮兄弟们,比起我的排长,算个啥?”
樱霓故意打趣道,“吕爷,照您这么找,没把自己媳妇儿找丢啊?”
周期使劲打眼色,吕东风叹了口气,自己笑起来,“把她给气死了。周期他姥爷知道,我和家里的老太婆,那时候为这事天天吵架。但我和她说了,只要我活一天,就会在找嫂子和侄女子的路上。几年前老太婆走了,她走的时候还对我说呢,东风啊,你去找他们吧!你要找不到,也别下来见我了。”
樱霓和周期忍不住抽泣起来,互相递着纸巾。
吕东风眼神坚定,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去青旅了。”
“青旅?”樱霓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我啊,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周期,一会你拉个群,让大家都加下我微信,里面有我很多摄影作品,喜欢我再送你们。别客气啊!”
送走吕东风,樱霓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丘陵也出去了。
她把一份便当放在他桌上,帮他收拾着桌子。
抽屉微微留了条缝,樱霓好奇地想打开。
“你干嘛?”丘陵在门口喝道。
樱霓被吓了跳。
丘陵阴着脸,扫视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和抽屉,“你多大了?还是小孩啊?你妈没教过你别乱碰别人的东西?出去!”
樱霓咬唇,“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怕你没吃饭。”
丘陵不耐烦地说,“吃了,你拿走吧。”
“大叔你今天吃枪药了?”
“能出去吗?”
樱霓生气,提高音量,“出去就出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冷血的中年人!我告诉你,虽然你是老板,但吕大爷的案子,我们接了!”
她转身刚要走。
“等等。”
樱霓以为丘陵要道歉,傲娇地转回身。
谁知他只是把饭盒递给她,“拿走。”
樱霓抓起饭盒就走,重重扣上了门。
丘陵拿起酒壶深深地呷了一口,把口袋里的照片和信件放进抽屉,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
夏骨朵走进茶水间,闻到香味扑鼻。她还以为穿着周期卫衣的吕东风是周期,“能别大清早唱山歌吗?还做早饭?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吕大爷转过身。他还背着那个军用水壶,捧着一大盘五谷杂粮,“周期那小子还在睡呢!不是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晚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生活规律这么差,身体怎么好。”
夏骨朵胡乱点着头,伸手去拿玉米,被吕东风一手打掉,“洗手没?”
樱霓睡眼惺松,“吕爷,您这也太早了吧,我以为什么事儿呢!”
“一定要吃早饭。早晨,是胃经当值,经脉气血从子时慢慢生发,这个时候全部生起来了,胃已经开始工作。早餐给人体补充能量 ,有助于新陈代谢。”
樱霓和林元素同时伸手,选中同一个番薯。瞬间两人同时缩手,互相看了一眼,但谁也没理谁。周期看看他俩,顺手拿了那个番薯。
他们吃早饭的当口,吕东风从一个大袋子里翻出厚厚一堆卷宗资料的复印件,一摞一摞地在桌面上摆开,还有二十几本纸面微微发黄但非常整洁的本子,每一本都贴着相应的年份。
“你们先吃,吃饱了我们才开始。”
樱霓小声对林元素说,“吕爷土洋土洋的,穿得挺潮,做事还是老干部作风。”
林元素说,“你骂人?”
樱霓瞪他一眼。
等他们吃过早饭,吕东风就站在小白板那,“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林元素早有想法,“这事不难办,大爷您当年所在排的番号还记得吧?查一下名录就成。”
“我们这个排比较特殊,是个临时的混编排。几场战役下来人换过好几轮,没有名录。我只知道,我们排长应该是一九四七年入伍。”
“三狗是吧?”林元素问。
“是,应该是。”
樱霓好奇,“真名啊?还真有人取三狗这个名?太草率了。那姓啥您知道吗?”
“姓李。好像姓李。”
“什么叫好像?”夏骨朵问。
“就是可能、大概、多半。”
周期听吕东风这么说,乐得呵呵傻笑。
吕东风查过,一九四七年入伍记录,没有一个叫李三狗的。姓李的有三百一十五个,李是大姓。
周期算了下,“这样,我们每人负责六十三个。”
樱霓哼了声,“你算错了,有些冷血中年人并不参与。”
吕东风说,“不用、不用,现在只剩一百八十三个了。”他每年都要出去探访几个,有的战死了,有的失踪了,没死的后来多数也病死了,还有人已经搬家。探访记录上有标记:战死、失踪、就地掩埋、不是、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什么意思?”周期问。
都是当年冲锋陷阵的战友,不管战场上见没见过,现在见面都是亲人。吕东风说明完还得意地说,“都加了微信,留了扣扣,我们还有个群呢!”
周期说,“和我们一样,一个team嘛!”
樱霓说,“是吗?有些冷血中年人只顾着自己谈生意吧!”
她瞄了眼丘陵的办公室。
丘陵正和一个中式打扮的中年男人对坐,桌上摆着各种旱烟杆。
“丘老板现在玩得越来越杂啊!什么时候对这玩意儿感兴趣的?”
“烟酒不分家。”丘陵胡乱解释。
他找来的这个男人是做旱烟杆生意的,对各种旱烟杆了如指掌。
“能看出产地吗?”
“这个-看个大概。”
外面也在忙活。
信里说“爷爷种的旱烟收了”,夏骨朵说,“如果知道旱烟的产地,是不是可以缩小一部分范围。”林元素飞快地在电脑上一查,烤烟叶原产美洲,传入中国后以“苏北地区”、“内蒙古地区”、“关东地区”比较常见。
这时丘陵拿着好几杆旱烟杆出来,送走中式打扮的男人。
他让林元素他们查苏北地区。
吕东风都快失望了,他是听周期姥爷说这公司特别厉害,但这些他也都查过。找了这么多年,什么办法没试过。
上了个洗手间,吕东风心情好了点,哼着小调出来。
夏骨朵问道,“吕大爷,您这哼一天了,哼的是什么啊?”
吕东风也不知道名字,还是当年排长教的,整个排都会哼。但他哼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这调的名字,光记得两句歌词,“爹妈送你出大门口,我牵着你从此不丢手不丢手……姑娘我们走路往大路走,拉拉话解千愁……”
其他的,他都不记得了。
丘陵听着这调节奏自由,旋律起伏大,不像东南一带的,倒像西北民歌。
林元素去打开电脑,“不要停,哼着,不用唱词,哼得尽量准确。”
他把吕东风哼的调调处理成录音,并且区分出几条音轨,跟西北地区的各类民歌进行匹配。
屏幕上的一张地图,西北区域立刻插起几枚小红旗。
寻人公司的人坐在自己座位上,摇头晃脑都跟着和。
夏骨朵一边修指甲一边嫌弃,没完没了了。
这时一个特别生硬的声音从林元素的位置响起:“提醒,提醒,重要提醒:你的妈妈江禧乾隆女士,今天过生日,今天、今天过生日。”
大家愣了一下,笑得前伏后仰。
林元素黑着脸拿起手机给他妈发了个微信红包。
他妈复得很快,回了个更大的微信红包。
“连句祝福都没有,表达表情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他们坐着哼,走路哼,开车哼。
连保安海达都会哼了,他天天听寻人公司的人唱着路过,听着也就会了。
连最不想哼的夏骨朵,吃烤串的时候一不留神也哼了起来,违背了她嫌别人土的话。
隔壁桌一个杀马特听到这旋律,一个激动坐了过来,口哨轻轻吹着,也是这首民歌的旋律。
“姐!老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伸出手要和夏骨朵握手。
夏骨朵意思意思碰了下他的手,“你哪里人?”
温州永嘉岩头芙蓉村。
可是三狗不是那里人。
杀马特向村长要了宗谱,他们村一百年来一共只存在五个姓,百家姓前面几个,赵钱孙周吴,就是没有李姓。
这时,一个奇怪的快递到了寻人公司。
字迹不清,不知道谁寄的,也不知道谁该收。
周期一咬牙,打开了快递,里面是一只看似陈旧的黑色布鞋,还绣着一只已经有些磨损的奇怪鸟类。
樱霓吓得往后退,“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只绣花鞋的故事?”
大家吓得都往后一退。
绣花鞋是吕东风的。
吕东风捧着鞋子回忆,“这是我们排长三狗给我的。”
当时他被一块石头绊倒,左脚的鞋飞了出去。
因为时间紧张,三狗脱下左脚的一只绣鸟布鞋,套在吕东风脚上,而他自己赤着一只脚赶路。
吕东风满脸感慨,“这可是我的救命鞋。那个土路全是石子,扎得人可疼了,后来排长左脚丫子全是血泡。我就和排长说,想把这只鞋留作纪念。我一只,排长一只,看到的时候就能想起他对我的好。前两年我送给了一帮年轻的艺术家,他们说是要做个关于战争的展览。刚要回来,没准你们能用上。”
周期举着绣鸟布鞋里里外外地看,脚后跟处缝了一个工整的“李”字。
夏骨朵一把夺过鞋,“我看你快把鞋吃了。”她翻看了几下鞋,“‘散线’‘红线’所绣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工整厚绣、设色明快,中心起针向四周展开,长短针从外向里添针、减针,看起来像是甘西北、青藏地区的工艺。”
周期一脸佩服,“这都知道,你太厉害了。”
林元素不屑,“你这个分析太复杂。看到这只怪怪的鸟没?叫黑顶鹤,也叫夏候鸟,算稀有物种,生长在高海拔湖区,往青海湖、扎陵湖附近查。”他拿过鞋子,一下扯了鞋底。
吕东风急了,“你……小伙子,这可是我排长的遗物啊!”
林元素,“大爷,找着三狗才是你毕生的心愿吧?”他摊开贴膜工具箱,戴上护目镜,戴上手套,用镊子从扯破的鞋底里揪出一点点的细棉花,放进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递给周期,“拿去农科院化验一下,确认棉的种类以及棉产地。”
化验结果证明林元素和夏骨朵的判断是对的,的确是高原棉,晴天多、光照强,昼夜温差大,
“这批棉的质地比较特殊,我采访了农科院的禽兽……”周期捋了捋舌头,“秦教授……他分析那个时期这款高原棉很可能出自最大的两大棉花种植基地——哈白巴村和科洞洛村。”
然而哈白巴已经搬迁了,现在是一片荒漠。
周期偷偷看吕东风,有些愧疚。
又看向樱霓,“你分析星盘了吗?我们这次也太不顺了!怎么来一个线索断一个!”
樱霓忙着看手机微博,没有搭理他。
丘陵摇摇头,对吕东风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大爷,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这么说了吧!”
说的时候他故意看向樱霓,后者突然抬起头,眼神正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