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的一天,那是公历1930年。
天很蓝,风也温柔,太阳懒懒地照在大地上,碉楼似乎也有了几分倦意,偷偷地打着盹。
虽然已立秋一段时间了,可广东的天气依旧是草长莺飞。
欧阳俊随手把枕边的书放在太太手里,是泰戈尔的《诗选》。
太太读道:“你独自看守了一夜,你的眼睛疲倦了,可爱的人
灯光昏暗了,在晓风中闪摇。
拭去你的眼泪,我的朋友,把纱拉上你的胸前。”
欧阳俊闭上了眼睛。
太太又读了两句:“秋晨是静止的,树木的芬芳在空气里,草径是爱抚般的温柔”。太太以为他睡了,于是试探着唤他:老头子,老头子。
欧阳俊没有任何反应。
太太慌了,大声叫着并摇晃着他的肩膀:欧阳,欧阳!
欧阳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仿佛隔世般的久远。
眼泪从太太的眼里滴下来:你怎么了?你把我吓坏了。
欧阳俊淡淡地笑了笑,重又闭上了眼睛:我刚才去了茶园,你也在那,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着我们,是那么安详、宁静………
太太感受着,把自己的头放在丈夫的胸膛:我们在干吗?
欧阳俊:在相爱……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穿过茂盛的芭蕉林,马车的铃铛清脆作响。
马蹄卷起地上的泥土和落叶,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踪影。
欧阳俊侧耳倾听:听,马车的声响。
太太习以为常:是啊。
欧阳俊:是翰儿的声音。
太太:又想儿子了。
欧阳俊坚决地:信我的,错不了。
太太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诗选》,也认真地听起来。
欧阳俊:快扶我一把。
太太轻轻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助他坐起来,老爷就势下了床。
这时,玫姑推门进来:老爷、太太大喜啦,猜猜谁回来了?
欧阳俊得意地对着太太比划: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太太:真的是翰儿回来了?
玫姑惊奇:您怎么知道的?
欧阳俊顾不上解释,指着门外:带我去见他!
宗翰一身西式打扮正指挥脚夫卸车,身边跟着女眷。
老爷、太太疾步迎上前去,太太唤着:翰儿,我的翰儿。
宗翰急忙转身,百感交集地和双亲抱做一团:爸、妈。
欧阳俊攥紧拳头,敲打着宗翰的胸脯。
突然,从低处传来孩童的声音:爸爸,爸爸。
欧阳俊和太太才发现,有个漂亮的女孩正拉扯着宗翰的衣角。
欧阳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孙女吧?
宗翰抱起孩子:是您的孙女,叫安祺。快叫爷爷、奶奶。
女孩害羞地把脸埋在爸爸的肩膀里。
宗翰这时把身后的女士拉到近前:这是我太太温妮。
温妮操着浓重的异国口音大大方方地问好:爸爸、妈妈你们好。
太太:你好,欢迎你回家。
欧阳俊: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讲英语。
温妮毫不谦虚地摆摆手:我的中文非常好,我和宗翰在家里也讲中文。
欧阳俊和太太相视一笑:非常好,非常好。
宗翰:宝宝,你不是一路都吵着要见爷爷、奶奶吗?怎么现在成闷葫芦了?
太太百般宠爱地摸着孩子的脸:有点认生。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熟悉。
欧阳俊:看我们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屋说去。
宗翰:您们先回,我卸了车就来。
欧阳俊:不用你卸,一会儿叫纪叔帮你。来,让爷爷抱抱。
女孩张开手臂扑向爷爷,老爷爱不够地亲着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我都当爷爷了。
大家喜气洋洋地进了碉楼。安祺显得很兴奋,东瞧西望。
老爷把她放下来:这里好玩吧?
安祺:好玩。
大家正要各自落座。
太太:我看也不必拘礼,你们一定是很累了,先回房间洗洗涮涮,睡个好觉,咱们晚上再聚。温妮和宝宝一定累坏了吧?
温妮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一边比划一边表示赞同:妈妈说的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又晕船,好些天没吃好、睡好了,我想我一挨到枕头马上就能睡着。
宗翰捅了温妮一下:你可真够实在的,有什么说什么!
温妮反驳:你不是说到家了吗?
欧阳俊笑:说得对,就是到家了。
宗翰:那也要讲些礼数吧。
温妮立刻严肃起来:对不起,我失礼了,请原谅我的过错。
太太拉着她的手笑出声来:你没有过错,孩子,快回房休息一下,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温妮试探地:真的可以吗?
太太点头:当然是真的,快去吧,这位玫姨会照顾你们的。
温妮热情地和玫姑打招呼:玫姨您好。
玫姑:少奶奶好。
温妮惊奇地:少奶奶?是称呼我吗?
宗翰:是,你怎么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像个孩子。
温妮吐了一下舌头。
玫姑带着他们一家三口上了楼梯。
老爷、太太望着他们的背影,幸福的笑容挂在两位老人脸上,迟迟不曾褪去。
这时,老纪引领着脚夫出出进进地搬运行李,不时地提醒着:小心,别碰着东西。慢点,慢点。
玫姑也从楼上下来,太太叫住她:玫姑,一会儿我拟个菜单,你照着给我办齐了。
玫姑:好的。
这个家,出现了久违的喜庆。